或许是光线的缘故,老国公看上去好像年轻了些,一双眼睛也没有之前浑浊,背也挺直了一点。
白泽琰上前行礼:“白泽琰见过国公爷。”
“免了。”赵辽抬抬手,眼中一道精光闪过,慈祥道,“这翠玉福圆实在是合我心意,过几日少不得要请窈儿掌柜上门给我那孙儿做一次。”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泽琰只觉得窈儿掌柜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跟暧昧,就像一块已经发霉还要强自香甜的糕点,拉出几道变质发臭的糖丝,让人分外不适。
他皱皱眉,强忍下这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拱手道:“方才领路的男仆说小公子也在,不知可否一见?”
“自然可以,白公子想见他?”
赵辽见白泽琰点头,起身几步踱到他面前,凑近耳边轻声道,“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白泽琰被他突如其来的耳语吓了一跳,这才看清老国公的现在的样子,原本雪白的鬓角变得斑白,黑发与白发相间,满是褶子跟斑点的脸也光滑许多,只眼角额头留了点岁月痕迹,整个人看上去绝不是八十老叟,倒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国、国公?”白泽琰直觉事情不妙,后退一步悄悄朝门的方向挪去,只听得砰一声,大门无风紧闭,素纱后闪出一名黑衣男子,阴冷可怖的眼神盯过来,瞬间将他定在原地。
“想跑?”男子舔舔嘴唇,嘶哑道,“晚了。”
见白泽琰被定住,赵辽松了口气,看向黑衣男子:“当真如大仙所言,我吸了他的精气便可回到十八岁?”
“可这小子终究是知府之子,若是闹大了……”
“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男子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压了火气解释道,“此人生懦渑妫魂中又天生带了灵牛一人可抵十人,是绝佳的补品,别忘了你府中侍女失踪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再死几个引了重明司的人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赵辽被说动,眼神癫狂起来:“好,好!什么知府之子,我可是国公!我为朝廷殚精竭虑一辈子,这是应得的!”
“对嘛,你一辈子为朝事操碎了心,如今老了,要点补偿又有什么错?”黑衣男子如蛇般缠上去,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这些人平庸无能,也就只能献出些精气罢了。”
“没错,一些无能之辈,只配给我续命,只要我变年轻,便可继续为朝廷效力,继续为我赵家光耀门楣,开枝散叶……”赵辽目光沉沉,呓语般念叨着,“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黑衣男子阴邪一笑,双手如蛇般不停盘旋舞动,随着他怪异的吟唱,一道洁白的光从白泽琰口中溢出,慢慢朝赵辽飘去,钻入他的口鼻。
随着白光的进入,赵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起来,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光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散发着少年的光采。
而另一边,白泽琰的身体渐渐干瘪下去,皱纹丛生,白发苍苍,俨然已是老叟模样。
“是了,世人谁不爱长生呢?事成之后莫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啊――长生。”
黑衣男子停止了吟唱,双手结印,正要将最后一丝生啪∈送进赵辽体内,突然窗外一道黑影窜进来,猛然撞向了他的手,法术被打断,白泽琰软软倒地,一动不动。
“喵――!”黑影落地,是一只瘦小的黑猫,犀利猫眼一眨不眨盯着他,锋利的前爪匍匐,身后尾巴高高竖起,旁边八道相同的猫尾虚影展开,如屏风般将白泽琰护在身后。
黑衣男子后撤几步眯起眼睛,面色阴沉:“一只残缺不全的九尾灵猫也敢来捣乱,找死!”
第39章
国公府后院,一场恶斗正在进行,黑衣男子与黑猫一个要取白泽琰最后一丝生牛一个拼命护着不让他靠近,相搏数个来回,不相上下。
“我顾念着你是九尾一族,不想与你过多计较,如今看来你这小猫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黑衣男子终于失去耐心,低吼一声,黑色妖派腾而起,他在妖胖斜涑梢惶蹙薮蟮暮隍,张大嘴向黑猫袭来。
黑猫灵活躲过,全身黑毛炸起,竖起的尾巴如同旗帜般在妖风中岿然不动,溢出月光般的纯白色妖拧
它本是天生九尾,地位尊贵的灵猫,像黑蟒这种小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失掉八尾,修为与普通猫妖无异,方才拼了全力才堪堪打个平手,如今黑蟒显出原形,自己只怕不敌。
黑猫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白泽琰,果断停住了后撤的脚步,目光沉沉,爪子高高扬起,尖利的指甲上寒光闪过。
“喵――!”
黑蟒鹅蛋大的黄色眼睛看向重明司方向,那里刚刚有道金光一闪而逝,他心中顿时起了不好的预感,当下不再恋战,只张大嘴巴吸起一股气流,将黑猫包裹其中。
小黑猫身材瘦小,又失了八尾,被这刚猛的力道一吸,瞬间四肢离地,直朝黑蟒嘴里飞去。
黑蟒以原形斗法,妖力比人形时候强了不止一倍,不等黑猫反应便一口将它叼住,咬断了它的脊骨,黑猫疼得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丢出去吧,小心别弄死了。”黑蟒吐出黑猫,又变回黑衣男子,拎起满身是血的黑猫交给门口已被他摄住的家丁,方才那一口他只使了三成力,黑猫的伤看着重,实则并没有伤到要害。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小黑猫不足为惧,但它背后的九尾一族却是不好惹,眼看大事将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给自己招麻烦。
昏暗屋子里,趁着黑蟒交待家丁的功夫,白泽琰胸口有绿色荧光微微亮起,一把三寸来长的小小桃木剑里涌出无数绿色光藤,包裹住他身上最后一丝生牛隐入心口深处。
须臾,荧光寂灭,地上的耄耋老人停止了呼吸,生机全无。
黑蟒处理完黑猫,转身回来发现白泽琰已经没气了,只当是他老得太快身体受不住,并没有多做他想,嘶哑道:“这尸体虽老了些,总归也是锦衣玉食养起来的贵公子,不如给我吃了吧。”
已是少年模样的赵辽扫过地上枯槁苍老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赵辽已死,总要有个尸体,便让他顶替我入棺下葬,享一享国公之礼,也算是我的回报。”
“随你。”黑蟒倒是没反对,手一伸,“鲤珠呢?”
赵辽眼珠一转,笑道:“大仙莫急,眼下白家小子死了,他爹说不得晚上就要找上门来,您说的应对之策不知是何妙计啊?”
黑蟒怨毒地瞪他一眼,抬手一道黑气冒出,空中飞旋纠缠成人形,不多时原地便出现了一个与白泽琰一模一样的人。
“去吧。”黑蟒一指门外,黑气化成的白泽琰机械转身,打开门朝院外走去。
“傀儡术?妙计!妙计!”赵辽击掌而笑,“大仙法力无边,赵辽佩服!”
“少废话,给我鲤珠。”
“鲤珠就在赵某这里,自不会食言,只要七日后老国公安稳下葬,老国公的孙儿赵长生顺利接掌国公府,到时自会将鲤珠双手奉上。”
“你――!”黑蟒气急败坏,脸上蛇鳞显露,一把薅住赵辽衣领,“你敢耍我?”
“大仙息怒,大仙息怒!”赵辽连连讨饶,分辩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也是怕功败垂成,并不敢戏耍大仙!何况得到鲤珠您便可化身为龙,到时与天地日月同寿,这短短七日对您来说便如沧海一粟,又何必与我一介凡人计较啊!”
黑蟒脸上蛇鳞褪去,松了手沉声道:“最后七日,再敢食言,我一口吞了你!”
“大仙放心,赵辽决不食言!”
赵辽断然发誓,年少的脸庞闪过欲望与贪婪,“不,是赵长生决不食言!”
***
追踪符化作飞鸟,带着靥娘跟丹景在城里转了两大圈,半空里一头栽下来,变回符纸静静躺在地上。
靥娘捡起符纸,想了想,变出个铲子开始掘地。
“我懂我懂,鲤珠在地底下是不是?看我把它挖出来!”
“靥娘先别冲动。”丹景连忙拦住她,“追踪鸟不是这个意思。”
“那它啥意思?”
“追踪鸟振翅千里,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也会一直追下去,如今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抿抿唇,顿了下继续道,“鲤珠被人隐去了气息,藏起来了。”
“藏起来?”靥娘摸摸头发,只觉得大事不妙,还没等再说话,突然一阵哭声传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府邸门口挂起了白灯笼,几个挂灯笼的家丁披麻戴孝,哭成一片。
“这是谁家办丧事?”
丹景诧异:“是国公府。”
“国公府?”靥娘想想前几日见过的扈国公赵辽,的确是黑气罩面,将死之相,于是了然道,“扈国公年逾八十,也算寿终正寝,只是可惜他孙儿刚来齐州便赶上祖父去世,怪可怜的。”
“国公的孙子来齐州了?”
“今早听小白说的,也不知具体来没来,祖孙见没见到面。”靥娘并不太在意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扈国公死活,她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鲤珠找不到怎么办?其实我剃不剃光头都无所谓,可是玉渊仙君法力日渐衰弱,跟鲤珠分开太久,他会死的!”
“莫要着急,既然是藏起来了,就说明被人好好收着呢,总会有找到的那天。”
丹景见她急得冒汗,安慰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给你一颗避水珠?那其实是一只千年龙鱼妖的内丹,虽不如鲤珠正统,但总归一脉同源,把它给仙君,应是可以抵一阵子。”
“避水珠……”靥娘想起来了,“对对对,在我家呢,我现在就去拿了给仙君送去!”
“我与你同去,顺便跟仙君商量商量,能不能用我的头发换靥娘的头发。”
.
“你的头发换她的头发?不妥不妥。”
大明湖上,玉渊仙君听了丹景的请求,鱼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他化掉了那颗避水珠,找回点修为,体型也变大不少,金色鳞片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漾出一层层金色的拧
那是神明之拧
“与神明的约定不可更改,七日期限还剩两日,二位要努力了。”
靥娘见他化掉自己的宝贝避水珠还得了便宜卖乖,气得瞪大眼睛:“被人藏起来了要怎么找?万一碎了呢?被人炖汤了呢?”
“那本仙君就死了,还能在这里跟你说话?”玉渊翻个白眼,大尾巴一摆给船上俩人浇了个透,“莫存侥幸,速去找吧。”
靥娘抹抹脸,想着怎么才能炖了这厮,倒是丹景好脾气地招来一缕清风给她仔细吹干,又冲玉渊抱拳行礼:“鲤珠被藏,追踪符已然失效,不知仙君可还有其它法宝能助我们找到鲤珠踪迹?”
“这么一说,本仙君倒是想起件东西,或许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玉渊说着钻进水里,不多时又跃出,一道金光绕上靥娘手腕。
少顷,金光散去,靥娘如雪皓腕上多了串珍珠手链,圆润无暇,莹莹有光。
“这是本仙君的玉螺珠,是大明湖底玉螺蚌所产,又经泉水润泽千年,乃镇湖之宝,等同本仙君的分身,若是靠近鲤珠,自然会有反应。”玉渊咂咂嘴有点心疼,嘱咐道,“可千万仔细些,别给弄坏了,找到鲤珠记得马上还我。”
“多谢仙君借宝。”靥娘抬起手腕左看右看,觉得这串珍珠实在雪白可爱,“靠近便会有反应吗?要靠多近呢?”
“大约半臂距离即可。”
靥娘:……
她觉得这东西有跟没有差别不大。
“对了,今日脑筋清醒,又想起件事。”玉渊仙君慢吞吞回忆道,“那日落水那个老头,我隐约听到别人救他的时候喊他――国公爷。”
“国公爷?”靥娘跟丹景对视一眼,难道是今日新丧的扈国公赵辽?
第40章
六月廿五,扈国公薨,大小官员皆来吊唁。
说是午睡时候梦里去的,无病无痛,算是喜丧,规矩也依照一般老人喜丧的规矩来,棺材在灵堂停灵七日,按国公规格下葬。
靥娘是跟丹景一起来的,但小道士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执掌一方重明司的神官大人遇到这种场合,向来是点到即止,吊唁后立即离开,只把自己的师兄,现今的重明司镇妖使青岚留在这里。
一来是看看国公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二来就是看顾靥娘。
“靥娘有什么需要就找师兄,鲤珠找不到也不要着急,等入夜了我陪你来找。”
他絮絮叨叨嘱咐着,“这里是国公府,你别乱跑。”
靥娘被他念的头疼,敷衍地应下,眼睛盯着一旁烧纸的几个火盆出神。
不愧是国公,那纸人纸马金山银山,还有大房子大宫殿,全都栩栩如生,一看就出自高人之手,当中的纸新娘尤其漂亮,大眼睛翘鼻子,圆脸蛋红嘴巴,娇俏又喜庆……
她拉拉丹景袖子,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哎,老国公没成过亲吗?怎的还烧个新娘子?”
丹景被她跳跃的思维弄得愣了下,顺着看过去才明了,又好笑又好气:“靥娘,我在跟你说话呢。”
“记下了记下了,你这小道长越来越嗦,就是不如小时候乖乖又可爱!”靥娘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吧,这里有青岚道长就行了。”
青岚点头:“小道唯靥娘子马首是瞻。”
丹景:……我是让你看住她。
几个人拖拖拉拉,在门口碰见了前来吊唁的白从章,靥娘招呼道:“白知府,你也来吊唁吗?”
“听闻噩耗便赶来了。”白知府抿着嘴很严肃,朝丹景行礼道,“神官大人是要走吗?”
“重明司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处理,我便不久留了。”白藏已经将马车赶到门口,丹景回礼后登上马车,再次拱手,“先走一步。”
罗里吧嗦的神官终于走了,靥娘揉揉耳朵,长出一口气。
她是谁?齐州城战无不胜的靥娘子!哪里需要一个小道士关心?
于是几个人又抬脚往回走,靥娘左看右看,看不到君莫笑跟白泽琰,奇道:“白知府,白公子跟君莫笑怎的没跟你一起来?”
“泽琰病了,他娘在家看着他呢,君捕头昨日下午便不在衙门,怎的?他没回家?”
“不知道啊,我昨晚回家很晚了,见他房间黑着灯,还以为是睡了,今早也没见人……估计是又跑到哪里玩去了?”
靥娘嘀咕几句,又关心道,“小白病了?严重吗?”
“无碍无碍,就是不爱说话,额头摸上去冰凉,我出门的时候大夫已经过去了,应是天热中暑,开几服药便好。”
说话间几人到了灵堂门口,方才负责接待的管家已经不见了,如今在灵前跪着的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眉清目秀,富贵风流,长得跟去世的老国公还有点像。
来吊唁的人里有爱议论的,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这便是老国公的孙子赵长生赵小公子?是跟老国公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