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来,许远汀也只能尽力安慰:“古代有一个大美女叫陈圆圆,是那些男生没见识,何必用他们的想法来惩罚自己。”
话虽如此,她也不是一个完全不在意周围看法的人,许远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将头发染成蓝色吗?”
周元元摇头。
许远汀说:“我以前是黑长直,又因为天生娃娃脸,看起来就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妹,走在路上总会被怪大叔搭讪。”
“后来我很想提升自己的气场,于是就决定染一个很怪的发色,让自己变酷变锋利,可这又成了很多人眼中的不合群、不检点。”
“可我不后悔,染了头发后,我明显变自信了,也逐渐不那么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努力探索,如何更舒服地“做自己”。
许远汀从小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这些年,她尝试着克服、摆脱这一枷锁。
因为,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甚至有些人天生就没来由地讨厌你,无论你做什么,他还是讨厌你,所以何必为了那些人改变自己呢?
毕竟人生是自己的,活得舒适最重要。
虽然,她现在远远没有做到。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句话,那个苏城的寒冷冬夜里,有人对她说——
“比起让别人理解,我一直觉得遵从自己的内心更重要。”
嘴角不禁浮现一抹笑意,就连许远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始终没听到周元元的回话,一转头,原来她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只剩均匀的呼吸声……
等到许远汀知道周元元口中的“好心帅哥”是哪位,已经是研一下学期了。
近来S大在投选人大代表,首先每个学院要先经过票选投出一人,因此心理学院的书记头一次把三个年级所有方向的同学都召集在一起,专门开了一次会议。
书记刚讲完要求,就有几个同学踊跃举手,自告奋勇报名。
在老师的组织下,他们挨个来到讲台前,进行自我介绍与拉票。
前几个人的套路差不多,无非是依次说明绩点、发表论文情况、参与的学生工作和社团活动等等。
其实这种投票活动很没意思,因为你要么会投自己认识的人,要么就投那些向你拉票的人,很难做到公正无私。
果然,打开聊天软件,几个之前完全没有交集的同学向许远汀发起了好友申请,或者通过私聊请她帮忙投票。
她将这些消息统统“标为未读”,打算之后一并处理。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年级大群里跳出了一条消息。
一个昵称叫“华哥”的人说:【这个人好茶啊。】
两秒后,他选择了撤回。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在评价现在讲台上发言的同学吗?他原本想发给谁?
许远汀没有放在心上,顺势刷起了手机,直到身旁的周元元摇了摇她的胳膊,很小声地跟她说:“远汀,抬头。”
周元元音量不大,却难掩激动:“就是他,那个帮了我两次的人,原来他也是心理学院的。”
讲台上,正准备发言的李行,将目光穿过阶梯教室的重重阻隔,准确地落在了周元元和许远汀所在的角落。
他只定格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起来仅仅是自信地扫视全场。
“我叫李行,和前面的同学不太一样,我的成绩很一般。我出生于一个贫困县的小乡村,得益于国家的大力扶持,我的家乡在前年成功脱贫……所以我感谢国家,如果有幸获得这次机会,我希望能够让更多人听到我们这些‘小镇青年’的声音。”
很不一样的发言,许远汀却没怎么听进去。
一则周元元很兴奋,她不敢大声在教室欢呼,于是打开手机在聊天软件里劈里啪啦敲了一长段话;
二则她很难不感慨,S大有这么多男生,为什么偏偏是他?
并非许远汀对李行有偏见,实在是她亲眼目睹过他劈腿,不可能不对他的人品产生质疑。
再者本科室友袁晓也说过一些李行的事。他很会玩文字游戏,比如他在自我介绍中说他“出生于”贫困县,实际他是省会城市长大的,家境、接受的教育资源等都不算差。
可其他同学并不知道,那他们会怎么想?多半会如周元元一样,被他儒雅的外表与这番看似诚恳又谦虚的发言所打动。
其实这个投票结果如何,许远汀并不太关心,她在意的是周元元的态度。
周元元如果真如她自己所说,对李行只有感激和欣赏的话都还好,就怕她真的对李行有什么想法……
许远汀不想一开始就浇灭她的热情,于是只装作不认识李行,不痛不痒地回复了她几句。
第一轮投票结果很快出来了。如许远汀所料,李行的票数遥遥领先。
这其实也很正常,在大家互相都不怎么认识的情况下,你大吹大擂自己的事迹反倒会惹人厌烦,像李行这样剑走偏锋的才更容易脱颖而出。
但出乎许远汀预料的是,书记主动联系了她,并希望她作为候选人直接参与第二轮投票。
许远汀并不热衷于这类活动,所以她问书记,为什么要选她。
“直接空降参与竞选的话,对其他第一轮落选的同学也很不公平。”
书记回复:“小许同学,你形象比较好,上一学期绩点排名全院第三,综合排名第一,很能体现我们学院的风采,为什么不试试呢?”
许远汀默然,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报名了。
她想,第二轮投票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而且对于她这个“空降嘉宾”,大家一定会广泛讨论,未来几周不得不活在话题中心了啊。
在她还没来得及关注舆论之前,倒是先发生了另一件事。
破天荒地,福利院的陈妈妈在工作日给许远汀打了个电话,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许老师,安安想见你,你方便现在过来吗?”
本文其实是治愈向的(确信)。
第21章 别离
安安是很听话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样近似无理的要求。
许远汀心中一凛,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车,在去福利院的途中,大致理清了事件原委。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几天前,一对好心夫妇来到福利院,提出收养安安。
用陈妈妈的话讲,那对夫妇瞧着就很面善,且家境殷实,安安若是跟了他们,以后断然不会吃苦。
可就在昨天,突然又有一对夫妇找上门,并声称他们是安安的亲生父母,要来领走女儿。
陈妈妈自然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双方商讨之后,决定做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在今天上午出来了,那对夫妇没有撒谎,确实是安安的亲生父母。我向另一户人家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他们表示希望孩子与亲生父母团聚,放弃收养安安。”
“安安的亲生父母……算了,我不好评价。”陈妈妈一声叹息,“总之,他们似乎很赶时间,今天晚上就要带安安回家。”
两辆出租车一前一后在福利院门口停下。陈妈妈早已等候多时,一见许远汀和时奕,连忙迎上来:“麻烦两位老师了,大老远的跑过来。”
安安在这里待了九年,和陈妈妈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听出她话音里的哭腔,许远汀搀了她一把,又轻拍下她的背。
时奕也颔首:“不麻烦。”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谁能想到说走就要走呢?我问她走之前还有什么心愿没实现,她说,想再见许姐姐和时哥哥一面。”
陈妈妈边引两人往里走,边说道:“她父母都是农民,估计很是重男轻女,当初才把她扔下。如今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女儿,发了疯似的要把她领回去。这样的人真是枉为父母,安安真是命苦啊……”
三人走进活动室,一眼就看见缩在墙角的安安。小姑娘盘腿坐在地面上,低着头,用手肘敲着膝盖,一下又一下。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乖乖待在原处,等着妈妈领她回家。
她的妈妈来了,可是,又好像永远都不会来了。
安安抬起头,怔怔地向门口望了几秒,然后迅速起身,冲进了陈妈妈的怀里:“陈妈妈……妈妈。”
放开陈妈妈后,她又钻进了许远汀的怀里:“许姐姐,我好想你。”
许远汀拍了拍她的头,小姑娘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声音也变得瓮瓮的:“许姐姐,时哥哥,以后我们再也不能一起玩了。”
陈妈妈似乎不忍,将门轻轻掩上,自己一个人退了出去。屋中顿时只剩下许远汀、时奕和安安三个人。
除了安安的抽泣声,一时之间,室内不再有其它声响。
许远汀心有戚戚焉,这会儿,她只恨自己没有达到收养条件,否则就是闹上法院,她也一定要争取到安安的抚养权,不忍受这种别离之苦。
是了,别离。
这个词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来说是如此遥远,又是如此残忍。
她要离开自己长大的地方、离开自己熟悉的长辈和伙伴,只因为那两个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别无选择啊。
安安的哭泣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福利院的小朋友们结伴出现在门口,唱起了李叔同的《送别》。
这是时奕曾经教给孩子们的歌,如同那次一样,他用手打着拍子,轻声吟唱起来。
仿佛一语成谶。
一曲毕,安安止住眼泪,声音脆生生地同大家道别。
许远汀受到感染,脱口而出:“我以后会常去看你的。”
时奕附和:“我也是。”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莫名含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聚散终有时,只是没想到,别离总是来的这样猝不及防。
从福利院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仿佛又如初见那般,成为了恰好共度旅途的陌生人。
直到这时,许远汀才开始正视一些事情。比如,她和时奕,在不久的将来,也许也要面临分离。
之前的人生中不是没有过分离,每个学生阶段的结束,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她都会和很多人说再见,和很多人终其一生再无相逢的可能。
但似乎之前每次离别,都没有这次这样难受。真正好的朋友是不怕分开的,除此之外,本科的那几个室友,她只和袁晓玩得稍好一些,也因为李行的缘故生了些龃龉,不再那么挂念。
至于中学时代,许远汀想,一则那会儿大家还小,情谊可能表达得热烈,但来的快去的也快;二则他们之间始终有着“同乡”这层身份的牵扯,想见面并不难。
但她和安安之间,并没有这层维系。同样的,她和她身边这个人,也没有。
他们不是直接的同学、同乡,甚至就连“朋友”这个关系,也是基于她目前对他有那么点成年人的心思,才得以维持。
一旦他毕业后不留在北城,他们立马就失去了很多见面机会。到那时,两人生活圈子不同,交集将会越来越少,直至归于陌路。
那如果在他毕业前就确定关系呢?且不考虑时奕拒绝的情况,两人在一起后,马上就会分隔两地。
许远汀想,她已经二十三了,不再是小孩子。她可以为了当时当下的欢愉和他暧昧着,却没法拿两人的未来开玩笑。
两个月后,他将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而她还会继续读书。他会为了工作与照顾奶奶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而她也将全力投入科研,并努力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
他们不是同路人,就像崔琦说的,她无法为时奕带来任何舞蹈、演戏上的资源,时奕也不能为她的科研提供任何指导。
就算在一起了,也早晚有一天,会相看两厌、然后渐行渐远。
但,如果别离是必然,要从现在开始就断舍离吗?
在外人看来,许远汀一向是个心狠之人。
当她发现自己对沈寒洲产生厌恶之后,第一时间就切断了一切能与他产生联系的机会,从前设计的精心偶遇,如今都变成了避之不及。
同样的,在与袁晓的关系出现裂痕以后,许远汀再也没有在聊天软件上主动找她说过一次话,平时在寝室,也只交流些与学业有关的必要信息。
刚开始肯定也会难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她想,对待感情,她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比如现在在她面前,有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骑在爷爷的脖子上,老人背上还背着小书包,大抵是小学放学,一起回家的一对爷孙。
如果她十二岁以前看到这样的场景,可能还会偷偷抹眼泪,遗憾自己没有这样被人视作掌上明珠的童年。
但她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许远汀木然地移开目光,只将注意力放在远处亮起的路灯上。
可能是这一路走来实在太安静,时奕罕见地主动开口:“我应该还是会去考北城歌剧舞剧院。”
其实并不意外,在苏城那个下雪的夜晚,他语气郑重地说,希望能在自己的专业走下去。
许远汀想,时奕一定不知道,他在说这话时,瞳仁有多亮。他是那么的喜欢跳舞,甚至在她看来,已经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仿佛不知人间疾苦。
无论如何,她也希望他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舞者,于是她说:“那你要努力准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突如其来的对话适时地打断了许远汀的思绪,她想,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成年人的心动,多不容易。
时间是最公平的东西,它不会因为惧怕别离的人们就停滞不前。在这段日子里,关于人大代表的投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出乎许远汀意料的是,大家并没有对她这位“空降嘉宾”产生质疑,与之相反,她的票数遥遥领先,已经超过了第二名的李行一大截。
对此,周元元的解释是——
“第一,大家都不傻,你把简历一放,大家都知道你的论文和比赛是什么含金量。第二,我这么说你也别不高兴,有时候颜值也是一种优势,长得好看就是有用。”
许远汀不置可否,倒是学院领导也看出大势所趋,在投票通道关闭前两天就主动联系了她,希望她把头发染回黑色。
她并不是很情愿,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离投票结束还有36小时,在这一天即将结束前的23点59分,“华哥”往年级大群里转发了一个帖子,一分钟后,他同上次一样选择了撤回,并解释说“发错了”。
许远汀那会儿正好在刷手机,看到校内论坛的链接,顺手点了进去。
然后在北城四月的春寒中,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帖子的主人公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