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最后，她的右脚脚踝已经明显出现弯折了——但她像是没感觉一样，硬是左支右拙地继续跳，拉起一个极度完美的水滴贝尔曼旋转。
古埙悠长，她如一片落叶飘落在地上，掌声如潮，她微微喘息着，抬头看向裁判席。
她曾通过蒋程力对话ISU，让出所有前置与后置的奖牌，配合所有新人上位——只求一个冬奥上，能获得一个公正的分数。她有自信，只要大家公平竞技、在同一个维度打分，她能靠实力拼到三连冠。
蒋队当时跟她说，ISU答应了。
但现在她却瞥到，和她竞争最大的熊国裁判面色轻松，坐在裁判席上对她微微一笑，一脸志在必得。
许闻音如遭重击。是了，为什么她会相信ISU？
她是上了史无前例的五个四周，还挺着所有的伤撑了下来，但这又如何呢？什么分不能压，什么分不能抬？
所谓出让奖牌，但换取冬奥“公正”的这种私下的交易，不存在任何保证：裁判们公正地打分了啊，每一场都很公正。
她不能坐以待毙。
“系统，系统。”她急声在心里呼唤系统，“我需要——你在我的伤势上加码。”
“这很危险。”系统提醒道。
“快！”
趁裁判在猛按计算器，还没有出分。
结束节目的许闻音，扶着脊椎，右手勉强跟观众挥了挥。她低着头往出口滑去，却控制不住地直直摔在地上，脸朝地，在冰面上擦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
一阵酥麻从背部往上，直通大脑。无法再动一根手指头，许闻音听着整个场馆的喧嚣，强撑着残存的意识。
叠加脊柱伤病，赌上一身性命——她要逼ISU改分。如果这都不让她拿金牌，那就等着被千夫所指吧！
“许闻音，自由滑177.13分，总分255.93分，排名第一。阔别86年的女单奥运三连冠，史上唯一女单全满贯。让我们恭喜她，也希望她的伤势早日康复！”
终于等来了这一句报幕。
她赌赢了。
一滴泪水贴着她的睫毛落下，凝成一粒冰砂，消失在冰面上。
许闻音缓缓地阖上双眼，少女纤细的身影伏在冰面上，旁边是一抹触目惊心的红痕。冰面如此浩大而广阔，直衬得她渺小得如一粒冰砂。
后来者稚拙地跃起一个2A，冰刃停顿，铲起一片耀眼冰砂——那是曾经的王者们。在冰上旋舞、荣耀加身、留下无数泪水与汗水的王者们，存在于每一个跳跃飞起的冰砂中。
“系统，”身体在现实中已经处于昏迷状态，许闻音在虚拟冰场醒来，“结弦怎么样了？”
在各类赛事举办的时候，系统都会陷入短暂的时空紊乱，冬奥时尤为严重。索契第一次是她提前去看结弦，平昌第二次是结弦提前来看她，而这一次——又是她能提前看到他。
结弦想先她一步解绑系统、消除记忆。这事许闻音知道，但装作不知，因为这轮是她先手。
北奥的羽生结弦，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战神本神。
“身体好像已经死掉了。”他对记者轻描淡写地说。苦练4A，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但《引子与回旋》被冰洞卡住，跳空4S失误，大比分落后。《与天共地》冒险上4A，却又摔了。
第四……十年来，他第一次没有上领奖台。
果然，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报的……
“对不起，不想对摄像机哭。”他于是背对摄像机，抹掉眼泪。他一次次努力回头面对采访，却又一次次转身，抹去怎么也掉不完的眼泪。
“……嘛，我觉得整个自由滑，也体现了我的生存方式：在低谷匍匐挣扎，被碾压至粉碎，但一心一意地追逐着梦想。为此弄坏身体，放弃了很多东西。可是最终，还是坚持了做‘羽生结弦’。以后的我会为自己自豪的吧。”
羽生结弦莹润如玉的脸上眼眶微红，哽咽难语。即使如此，他还是平静地面对羞辱一般的采访问题。
“可能这就是羽生结弦的4A了吧。”
叹息之余，更是一点点地挤出对观众的感谢。
“4A没有完成，这份努力没有得到回报……真是一件非常、非常悲伤的事情。但！但如果我在这四年之间做的所有努力，能启发观众们在自己的生活中奋往直前的话……这份努力果然还是有价值的呢。”
光是看他垂泪，她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我要去陪他，他真的很需要我。”
系统：“羽生结弦没有拿到三连冠，你们的积分不足以支撑灵魂穿越。”
但这次三连冠，是她和他的最后机会了啊。
她为了这次金牌，强行引发了脊柱的伤势，以后说不定走路都艰难。而他则是强弩之末，残破的身躯已经无力再继续高强度的竞技比赛。
……下个赛季，他们很难拿到A级赛金牌，支付系统的维持费已然成为不可能。
“我的三连冠，应该有非常大的能量？”许闻音不愿放弃。
系统的能量来源于选手的影响力。之前一直以“奖牌”计数，但其实能量并不完全等于“奖牌”。比如说之前冬奥连冠时，系统直言积分增长大于它的预计，并不止是两枚金牌1+1的结果。
现在许闻音的手上的冬奥金牌，叠加了多重影响力：第一个五种四周跳跳俱全自由滑，第一个ICU里出来、又在冰场上伤到昏阙的运动员，女单自从索尼娅·海妮以来阔别86年三连冠。
系统：“积分是加了很多，但还不够——”
冬奥金牌的影响力非常大，不是轻易能替代的。
许闻音突然想到：“如果我能穿越过去，改变羽生结弦的命运，帮他拿到三连冠呢？”
第62章 时空
许闻音的想法，是让系统把她灵魂穿越的时间点定在结弦上场之前，从而改变他的命运。
“系统的守则是，尽量不扰乱平行时空的命运。”系统拒绝道。
但许闻音笃定这是可行的。系统被要求尽量不扰乱平行时空——但这个要求本身，反而说明了平行时空可能会被扰乱。
“既然灵魂态穿越可以随意切换时间，那真实的穿越，落点稍微提前了几天，完全是可以做到的。”许闻音越说越觉得可以，“可以先赊着结弦那个三连冠的积分，进行灵魂穿越吗？”
系统毫无感情地说道：“改变穿越的时间点，可以，但这需要另外的积分。”
哪里还有积分……许闻音灵光一闪：“你之前说过结弦的记忆很贵重，需要很多积分才能消除？”
“……你是想用他的记忆，用来换取改变穿越的时间点？可这样他会不记得你的。”
所有那些甜蜜，都不记得吗。她眼底的哀伤一闪而过，慢慢地，坚定神色取而代之：“没问题的，我相信，没有记忆的他——也会爱上我的。”
“他的记忆还不够……”系统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顿了一顿，“你的记忆和他的记忆，一起兑换成积分，才足以支持你抵押着去他之前的时空。这之后，如果你能帮他拿到三连冠，这笔交易就成立了。”
“我穿越回他还没有上赛场的时候。”许闻音轻声说道，“然后再赌他能否跳出4A，拿下三连冠。两个三连冠兑换灵魂穿越，两人的记忆兑换提前穿越。这就都成立了。”
唯一的问题是，她如果不记得他，还怎么帮他跳出4A、拿下金牌？
许闻音摇头：“系统你能暂时帮我保留一下记忆，等他拿到三连冠之后再取走吗？”
“可以。我能关闭虚拟冰场所有功能，返还的部分积分用于保留你的记忆。但只有3天，维持到他自由滑结束为止。”
“那就这么做吧！”艰难地盘算完，许闻音迫不及待。
但系统的电子音难得地迟疑了起来：“你的成功，全部建立在穿越后，结弦能拿到冠军的基础上……一旦他还是没有拿下三连冠，灵魂穿越的交易不成立，你的灵魂会被吞噬……你会彻底烟消云散。”
说起来有点绕，大意就是，许闻音需要付600元（2个三连冠）穿越到羽生世界，但她只有500元（1个三连冠+1个连冠）。于是她再拿两个人的记忆（25元），换取提前穿越到羽生还没有比赛的时刻，看能否帮他赚到那缺失的100元。
如果结弦拿不到三连冠，系统的传输又已经完成，她的灵魂会被吞没抵债——魂消魄散。
而即使羽生结弦跳出4A，拿到三连冠，600元的交易成立。但代价是，他们会成为两个陌生人。
系统把关系说的分明：“你确定吗？”
怎么看，都是维持两个人继续在平行世界里划算。
但许闻音深吸一口气：“我赌。”
她知道结弦对4A的执念，也知道自己对结弦的爱。说实话，即使结弦的4A失败了，她也是希望他能忘掉自己、好好生活的。与其两个人在无法相守的痛苦中继续蹉跎，不如由她的牺牲来了断这一切。
孤注一掷，赌他能赢。
许闻音从冰上直接送到了icu。她打的是脊柱封闭——普鲁申科没有敢做的事情，顶着脊柱伤跳舞——她做了。许闻音以最惨烈的方式，拿到了轰动全世界的金牌。
所有关心她的人，爸爸妈妈、朋友、教练、粉丝们都在为她虔诚地祈祷着。
无数的力量化为光点，没入她的灵魂态。
而虚空中的许闻音，则看着虚拟冰场一点点关闭。
系统：“启动冰场关闭程序，退回积分——”
影像室，他们头挨着头，一起研究4A的发力肌肉。她指着屏幕里的辅助线：“轴又歪啦。”他指着大腿肌肉：“明明是发力不足。”
卧室，被结弦细心装饰，壁炉温暖，被子皱巴巴的，尽是两人缠绵的痕迹。他把她拢在怀里，似要揉入身体：“我爱你，小猫咪。”
温泉房，樱花树下的结弦衣裳半解，露出湿漉漉的腹肌。他捧着给她的生日蛋糕，小小个的和菓子，面色郝然：“好像订得太小了点。”
考斯滕室，两人《歌剧魅影》的衣裳并列，白紫金的上衣，与白金色裙子，相似得恍若婚服。“连衣服都是一对呢。”
食堂，他特地为发育期被迫节食的她解锁。装饰成东京塔旁高端西餐厅的摸样，却给她上家乡的冒泡豆角：“吃吧，是不是饿坏啦，小馋猫。”
治疗室，他们看遍了整个墙不计其数的治疗功能。一起抠抠搜搜地算着积分，到底是医他的脚伤还是帮她规整发育期，两人都希望先帮对方，争论不休。
教室，她担心他无法融入国外，跳伤膝盖凑积分为他解锁来学英语。他却拿来在赛前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给她带自家的小蛋糕。青色窗帘摇晃，他抬高计划本，勾着她贴近来抢——
一幕幕烟消云散，一道道门重新关闭，挂上closed的牌子。
最后关闭的是虚拟冰场，无数次他们在这里跳跃、练习、讨论。她还记得那一天，半月挂在树梢，与灿烂的灯光交相辉映，恍然如梦。
他低头吻住她，薄唇微凉，睫毛簌簌颤动。光之盛典的灿烂灯光也黯然失色，冰天雪地中万籁俱寂，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白光逐渐吞噬这一幕，如星星点点般涌入许闻音体内。
瞬间，她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长长的甬道内，她似乎在以超光速飞翔。她看到对面的自己，向她飞驰而来——两个平行世界的许闻音，正在进行灵魂互换。
对面的“许闻音”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我听系统说了，我同意互换身份。”羽生世界的许闻音紧紧拉住她的手，“但我不明白，你真的要放弃这一切荣耀、这一整个世界，过去找他吗？”
时空的风呼啸着，“许闻音”紧紧攥住她的手。
“你是不是傻？！三连冠，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成就，你就这么放弃了？”羽生世界的许闻音大声说，“而且你可能会灵魂湮没！别犯傻了，回去吧！”
许闻音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去享受荣耀吧，照顾好爸妈。”
她主动放开了手，向另一个世界疾驰而去。
“你也是——要加油啊——”身后传来“许闻音”的叮嘱。
接下来是她的回忆一点点被剥去……系统只答应给她留一点点记忆，还只能维持三天。
她的每一个节目如花瓣一般绽放在眼前，又如一阵青烟消散。
《卧虎藏龙》竹叶青美人双臂张开，圆满如月；《the fire within》心中火焰不熄，一个利落帅气侧空翻。
《云中阙》皑皑白雪般的汉服美人衣袖飘摇，《产科医鸿鸟》浅紫色的天使双手合十，祈祷着孩子平安无事，用爱与美谱就三周战胜四周的奇迹。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冰蓝的她在旋转中表现泪与痛，经历过失去的痛苦愈加坚定前进的目标；《The Giving》美的令人窒息，若一朵紫罗兰悄然绽放在冰面上。
《花样年华》血红的旗袍，美人怅然回眸；《与漩涡共舞》苍蓝的裙摆旋转，如急涌的浪花，落冰第一个女单4S。《雨霖林》第一古典国风节目，琵琶轮指中是快慢交织的贝尔曼旋转。《静夜深深》往复徘徊，追寻着自己的爱人。
《smile》苦中带甜的一颗草莓糖，《歌剧魅影》八音盒一般清澈的爱恋回忆。《白乌鸦》抹过嘴唇，啼血奋战。《罗密欧与朱丽叶》如典雅凝重的油画少女，冰霜与欲望的结合。《I got ryhtme》轻快地打起响指，到最后《睡美人》高贵馥雅的小音音，十五的年纪，站在考级冰场上颤巍巍地立住了一个3T。
十年，她灌注心血打磨的节目们，她的荣耀与血泪，随风而散。
为了助他成就三连冠的冰上神座，另一位神座垂首，奉上自己的王冠。
值得吗——
拿到了三连冠，安顿好所有人，我仅剩的执念，名为羽生结弦。
想想，史上第一个4A，也有我的一份吧？
但是他不一定能跳出来啊！何况他成功失败，都不会记得你——
可我相信，就算坠入无边深处，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
无尽的时之旷野中，许闻音发丝飘扬，身影飘零。
ICU里，“许闻音”睁开了眼。
北奥赛场上，许闻音睁开了眼。
这是哪里……她微微喘息着，我又是谁？
羽生结弦……我为什么要找他来着?
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许闻音思绪纷繁，头疼欲裂。
第63章 4S
时空穿梭带来巨大的恶心感和撕裂感，许闻音适应了好一会，才勉强融入现实。
结合脑海里这个“许闻音”的回忆，她看着胸前的志愿者证，终于勉强记起来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倒计时开始，请尽全力帮助羽生结弦拿到三连冠。”系统停了一停，“我并不想吸收你的灵魂之力。”
“好。”许闻音适应了一下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