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逡巡身着校服,打扮朴素甚至说得上寒酸的女生,“我只帮有钱人打官司。”
她坐上车,关门前对她笑道:“等你有钱了再来找我吧。”
那日牛若男心情非常的好,难得有心情打发一个小朋友,这件事很快就被抛到了她的脑后,谁料到两年后一个酷热的夏天,她正晕沉沉走在回公司的路上。
此时她的事业处在人生的最低端,前一段接的一个案子,她几乎要被同行封杀。
人生起起伏伏,她知道自己不会在顶端待太久,只是她没料道,不过才两年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以前恨她嚣张霸道的人,此时恨不得抓住机会狠狠跺两脚。
牛若男嘴唇干裂,脸色难看,人快要脱水,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想自己是不是要灰溜溜回家了。
曝晒的太阳下,那个女孩连树荫下都不藏一藏,似乎姣好的容颜和白皙的皮肤对她一文不值。
她站到她面前,一言不发,那双漂亮的眸沉沉望她。
这双眼让人想到狼,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年轻女孩的身上,时移世易,她像是她最风光无限的时候的印记,自然不会忘记。
牛若男失笑,“总不会还要找我打官司吧。”
“你没有案子可以接,就考虑我的案子。”
“你想我不败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前不久败诉了,很大的一个案子,绝对不该败的诉,接你的案子,连带法官可能都对你不喜。”
女生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我看了,那个案子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有能力。”
很难说,这种时候,一个年轻女孩的认可怎么还能打动她,之前她自傲是全城优秀的律师,谁的夸赞也看不上眼。
但是牛若男就是看了她两三秒,问:“你叫什么?”
“张青寒。”她说罢,像是想起之前的话,“帮我打官司,我会给你钱,高出市场很多很多。”
牛若男嗤笑:“你成年了吗?你的钱能做主吗?”
张青寒抿唇:“很快了。”
她好笑地看着她:“小青寒,那就等你成年了再来找我吧,我就是失业了,也不接受白嫖哦。”
“她们说你是最毒舌刻薄的女律师。”
牛若男抱臂,“我是。”
“他们怕你,那群男人。”
牛若男不屑一顾的笑僵在嘴边,看着她不语了。
张青寒将手中厚厚的文件递给她,“他们谁都不行,你可以的。”
牛若男眨眨眼,眼神扫过文件上的内容,就知道里面整理的质量有多差劲,要是她助理,非得卷起来砸他脑袋上去。
但是厚厚这么一沓,行外人足见用心。
她丢给她,“我不接。”
说罢,她没再多停留,迅速进了事务所。
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牛若男才终于站起来,不过对比当初,她已经收敛了许多锋芒,不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以至于一年多后再看到张青寒,她很难不去想,无数个失败煎熬的夜晚,是否有一道女孩的声音“他们谁都不行,你可以的”话在支撑着她。
许久不见,女孩眼里的冰冷和阴沉也消失了许多,只牢牢看过来的眼神,还是像一个大手死死抓住她的心脏。
她只能浅笑,“小青寒,你是长大了。”
“为什么躲我?”张青寒蹙眉,若不是抓住这次机会,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牛若男抬下巴,“你也看到了,我很忙,赶飞机。”
说着,她就想告别往里去。
张青寒错步挡住她,把那张银行卡塞进她的上衣口袋。
“半小时,我买你的时间,这里的钱绝对比你正常的律师会见费高。”
牛若男沉默看了她两三秒,“十分钟。”
“好。”
两人在咖啡厅坐下,面前的咖啡谁也没碰,落地窗外,助理在看腕表时间。
“可以帮你的律师有很多。”牛若男开门见山。
张青寒:“我只要最好那个。”
牛若男垂眸,长睫在眼睑落下暗影。她端起咖啡,轻吹了一下后抿了一小口,再放下杯看她时,眼里早已没初见的桀骜,平静道:“早就不是了。”
“我只要你。”张青寒坚持。
牛若男:“为什么?”
“你能懂我,更能懂她。”
她并没有说那个她是谁,牛若男沉默,几秒后又摇摇头:“我很少败诉,是因为我不打无把握的仗,还有……她的案子我不会接。”
张青寒瞳孔猛地一缩,“你果然知道。”
牛若男失笑,脑海里闪过一年多前她丢过来的文件。
“祁L羽是吧。”她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帮她打官司,你还嫌我名声不够臭?”
张青寒飞快扯住她的包,整个手都有些在抖,“帮我把东西抢回来,我求你。”
牛若男低头看她,张青寒美丽的眼眸里有真切的痛苦,那是积压多年的不平在肆虐,只是她依旧面无表情,残酷说道:“我很欣慰,你长大了,但是……还太天真。”
说罢,她拿起包大步离开了咖啡厅。
落地窗外,助理看到牛若男后快步跟上,两人头也不回进了机场。
角落的咖啡厅里,垂着头的张青寒看不清脸上神情。
只那道动也不动的身影,僵坐了很久。
第31章 燃烧
31.
回去路上, 桑流电话打了过来。
隔着手机,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刺得张青寒耳膜一震一震。
“张青寒!你脑子被驴踢了!《识尚志》这么好的面试机会你不要?!”他顶着Eva的不认可把机会给了她,结果见到的人是厉涵。
他今日刚好来踪影杂志社有事, 想到张青寒的面试便在结束后去看看,结果遇见了厉涵, 听到她的解释,他差点在众人面前骂出来。
寻了个安静地方, 他忍无可忍的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他妈就算对当大牌不感兴趣,这喂到嘴边的饭能劳烦您嚼两口吗!张青寒, 你那么好的外形条件,天生的模特!你他妈这么作践我气得胸口疼!”
张青寒还上着学桑流都愿意挖她,就是他确定没有人比张青寒更适合模特这碗饭,偏偏这位主对模特和事业是一点不上心,只想着钱。
张青寒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疲倦道:“抱歉,今天突然有些事。”
“什么事!什么事能比你面试还重要!”桑流气得跳脚,恼得在角落走来走去。
张青寒随口道:“李漾漾今天给我介绍了个人, 我出来看看。厉涵比我更适合《识尚志》,让她去吧。”
“张!青!寒!”桑流不是不知道她想找个有钱人,以前也积极的给她找人, 但是这个紧要关头,就是再有钱的男人也该滚一边去。“你脑袋进水了?你还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见男人哪天不能见吗?非要这个时候!”
“嗯。”张青寒轻叹了口气, 看着窗外远处的白云, 今天的天气很好, 天蓝云清,她的胸口却是有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 “我不想等,一刻也等不了了。”
“张青寒,你有老天赐的资本,更不缺乏机遇,但是你对自己毫无规划,你自己都不想做自己的大女主,如果一直这样,那我告诉你张青寒,谁也救不了你!你完蛋了!”
“你要就想通过有钱男人卖个好价格!就想一辈子成为男人的附庸!你就彻彻底底的辜负了我!张青寒,是我当初看瞎了眼!”
说完,那边啪的挂了电话。
桑流气得眼前发黑,抬脚就对着旁边的消防门踹了一脚,惊起身后轻呼,从厕所出来小声溜走了。
桑流:“操……”
出租车上,被刺耳的声音震得脑仁嗡嗡的张青寒捏了捏眉心,给李漾漾发了条短信。
过会,李漾漾的电话跟过来了,“桑流那小子疯了啊,刚接电话就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他妈昨晚没睡觉挖他家祖坟我忘记了?”
“嗯。”张青寒简单道:“帮我兜着。”
“你短信都说了让我只管做小伏低,我还能说什么。”李漾漾人不傻,听他骂一会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疑惑地问:“你今天干嘛去了,还不能说实话吗?”
张青寒:“有事。”
“什么事能比面试《识尚志》还重要?”
张青寒脑袋靠回椅背,闭着眼没有说话。
李漾漾小心:“我被他那么急头白脸的一顿骂,你还不能给我透露一下啊,我保证谁也不说。”
“漾漾……”张青寒无奈又疲倦喊她。
“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你比我聪明,你的事你自己有主意就行。就是……别后悔。”
张青寒沉默,睁开眼,抬头目光平静看着出租车顶,距离一个拳头的空间,她却觉得这个车顶随时要压下来了。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每口气都在重重挤压心脏。
她说:“不会。”
李漾漾骂了桑流半天,临到挂电话又找补道:“改天我见了桑流替你骂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要是说的过分了,你就当他满嘴喷粪,别跟他计较。”
张青寒又道:“不会。”
“他是我老板,我能计较什么?”
求人办事,我能计较什么?
说到底,我能跟这帮恣意的有钱人计较什么?
她单是想顺畅呼口气,就精疲力尽了。
*
张青寒没有回家,按照之前计划去公司训练,一路上朝她飘来不少若有似无的目光。
关上门,还有低低O@传来:“她疯了吧,《识尚志》啊……”
“人各有志,谁知道呢,咱们做梦都想有的机会。”
“哎,老天爷给口饭吃吧……”
张青寒垂睫,脱下羽绒服走向巨大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死气沉沉,面无表情。
片刻,吁了口气,转去开音乐。
*
寒假开始,张青寒回家却一天比一天晚,意外的是,连着黑漆漆几天的小木屋今日亮着灯。
想到两人最近的冷战,张青寒脚步慢了几秒,没什么表情去开门。
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冰冷着脸的赵貉刚回家不久。
早上,他有苏商联合会的演讲,中午同商界的人一同用餐。结束后1点到1点20有项目签约仪式,快三点到公司开高管会议,结束后去旗下公司视察。
回家时天早已黑的彻底,今日虽然天气不错,他坐了许久的车走了不少的路,腿依旧是疼得厉害。
他锤了锤腿,电话响起,柴明立即转身,弯腰从沙发上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
看到来电,他眸子的黑沉似乎消了几分。
“貉哥,你给我推荐的人真不错,很有野性,表现力很强,下周就是她了!”Vivian Maier喜悦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他们杂志最近需要一个新人面孔来给杂志一些新的活力,但是看了近百位模特的视频,Vivian 都不甚满意,前两天见到老友赵貉,他随口吐槽了句国内的人太刻板,没想到他这个行外人竟说起个模特公司:“你可以看看这公司,里面有个人还不错。”
Vivian半信半疑,对这个古板老友的话并没太放心上,只随便找人来看看,没想到厉涵镜头下的表现力让他眼前一亮,这就是他想要的生命力!
赵貉眸里闪过一丝喜悦又很快消失,像是自家小朋友被表扬后含蓄内敛但难掩满意的家长,脑海里飘过平板上她走秀的视频,“你觉得可以就行。”
“Of course!”Vivian出生在纽约,十几岁后一直生活在法国,说话向来情绪饱满夸张,既有美国人的外放,又有法国人的浪漫热情。
因着之前看展对于一个摄影作品的讨论,两人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貉哥,你相信我,《识尚志》绝对只是她的一个起点,她会是国内新生代模特里面的佼佼者,甚至我能从她身上看到国际超模的影子。”
赵貉眉眼轻松,五官都没了那份凌厉,莞尔:“她也没有你说的那么……”
“厉涵会是No.1,我相信。”
赵貉的话被打断,“厉涵?”
Vivian大笑,“对啊,你给我推荐的人,还能不知道她叫什么?”
赵貉的脸沉下来,同那边简单寒暄了之后挂了电话,拧眉看向柴明。
柴明不安地站在沙发前。
赵貉冷声:“说。”
柴明知道老板在这场面试里扮演什么角色,自然早早派人盯着杂志社那边,中间出问题的时候他立马去派人查了,得到消息后却一直迟疑着不知道怎么汇报。
此时,面对赵貉凌厉霸道的气场,他再不敢隐瞒。
“老板,杂志社那边有传闻说……”他表情扭曲,停了停才敢继续说:“张小姐今天……好像有个更重要的约会。”
“什么意思?”
柴明想到打听过来的小道消息,低头不敢吱声。
“说话。”赵貉骨节分明的手按着拐杖,端坐在那里的他浑身散发着霸道凛冽的气场。
“张小姐,好、好像……去、去见有钱男人了。”
话音落,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柴明死死低着头,后背冒出一层薄汗。
老板虽然总是沉着脸,却并不经常发怒。
“我、我想张小姐,可,可能有正事……”
“呵。”嘲讽冷笑落在安静到有些空荡荡的客厅里,“愚蠢至极,死性不改罢了。”
推门进屋,张青寒直接撞上赵貉黑冷的眸子。
她面无表情拽下钥匙,关门脱着外套往楼上走,并不看沙发上的他。
偌大房子里,空气里飘着死寂的沉默。
赵貉打断,“你过来。”
他一副叫小辈训话的姿态,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张青寒停下脚步,偏头看他。
赵貉冷脸:“过来!”
张青寒走过去,两人一高一低视线对峙,她拉出凳子坐下,视线归于平视,她笑了声,“怎么,小叔叔也有火要发?”
她也有火,她的火又能向谁发泄?
赵貉拐杖按在腿间,人倚着紫檀木前倾看她,好像这样才能压制住澎湃失望的怒火,只不过玉白的手背青筋凸起,修长指节死死攥着那个活灵活现的玉龙头。
“嫁个有钱男人能给你多少钱?”
张青寒挑眉,也有些好奇:“我也一直想问,小叔叔你能给我多少钱?嫁给你,到底能分多少财产?”
到底有什么样的家底,她才能把那口气呼出去。
赵貉漆黑的眸子好像此时门外寒冷冬日里的瑟风,卷着薄厉的温度,蕴着一场随时毁灭天地的风暴。
他松开拐杖,缓缓靠回沙发背,即便两人同一高度,他的居高临下,在姿态、在地位、在张青寒的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