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难逃——南山六十七【完结】
时间:2024-03-27 23:12:57

  元月顿感头昏脑涨的,扯住帐子缓了半日方稳住身子。
  “那还等什么?趁他还没入城,赶紧走!”她飞身拽住巧林出门,阿武已收拾齐整在廊下候着了。
  “这个时辰还有去青州的船吗?”元月一边下楼,一边同阿武确认。
  阿武道:“走快些,或许能赶上最后一趟。”
  元月又问:“若延误了,明日几时有船?”
  “巳时以后了。”
  阿武言毕,自去柜台前清账,元月携巧林急登马车。
  时间紧迫,阿武丢下一锭银子,不顾小二阻拦,三步并两步越上车轼,打马朝码头狂奔。
  客栈离码头不远,不消半个时辰点点光簇映入双目。
  岸边孤零零停靠着一艘船,阵阵嗡鸣御风入耳,元月暗叫不好,跌跌撞撞下车,径向船飞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等待她的,仅有船只发动时拍起的浪花而已。
  她跪坐在岸边,眼睁睁看着它渐行渐远。
  “怎么办!船走了!”
  “船……走了。”
  “我……我又要被他抓回去了。”
  巧林在侧,见证了她由歇斯底里到万念俱灰的转变。
  “船不行,那就骑马离开。”巧林揪住她无力垂落的胳膊,将她提起来,从阿武面前走过,“阿武,去马市。”
  坐马车速度太慢,根本无法与杜阙身下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匹敌。
  照此下去,莫说青州,恐怕连与青州相邻的棣州都到不了便被抓获了。
  倘若改为御马而行,兴许还有几成胜算。
  幸好他们三个人都会骑马,事态还不算太过糟糕。
  马市坐落于城西,一来一往又是近一个时辰。
  选好心仪马匹后,天色已黑透,估摸着快到亥时了,而城门于亥时关闭。
  策马奔腾,掐在亥时来临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城门前。
  “这位大哥,我们要出城。”巧林故技重施,悄悄塞给守城士兵一锭银子,微微一笑。
  士兵捏着银子撇一撇嘴,收了起来,却拿目光在她三人身上上下审视:“马上宵禁了,你们去往何处?”
  巧林接话:“我们是荆州人士,因家道中落原想着从这儿坐船北上进京寻个安身立命的伙计,谁知下午突然接到街坊寄来的书信,说族中的亲属将家里仅剩的宅子抢占了去,还把父母的坟挖了开来,扬言墓里有祖父祖母给父母的传家宝贝……”说着滴下泪来,“我们兄妹几个没办法,只好连夜动身回乡。还请大哥发发善心,放我们过去吧……”
  元月、阿武配合着抹了抹泪。
  士兵沉吟着迟迟不语,三人俱心急如焚,面上还不敢太过显露,只得继续磨嘴皮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看在你们一片孝心的份上,允你们过了。”说罢,挥手让放行。
  三人感激涕零,纷纷踩镫上马。
  关键时刻,城楼上有人高呼:“时辰到了,关城门!”
  元月急得纵马直闯,然却被士兵持枪截住,她不甘心,执辔意欲冲破围堵。
  “小妹!”巧林在后头呼喊,“别冲动!我们再另想法子罢!”
  阿武也跟着劝:“对,别做傻事!”
  只差临门一脚,元月怎么能认命!她将所有的声音尽数置之脑后,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刺向马背。
  马儿疼得蹬蹄狂奔,她也不停拍打马背,双目紧盯着城门外愈来愈窄的风光。
  “拦住她!”随着一声暴喝,守城士兵通通举长枪来挡,马儿在下大啸,元月在上闷哼——鲜血飞溅,染红了漆黑的夜。
  吱呀——
  城门缓缓合住,彻底隔断了外面的世界。
  悬着的希望瞬时化为齑粉,马儿也终于抵挡不住四面八方来的攻势,翻倒在地。
  马背上的元月直直被甩出去,猛吐出一口鲜血来。
  巧林、阿武先后过来。巧林将她搂在怀里慢慢扶着坐起来,阿武堆笑向士兵们道歉。
  “今晚出不去明早也行,你们急个什么?快把人抬医馆好生看看去吧!”适才收了银子的士兵冲将在前,安抚住其他人后,冲阿武摆摆手,不耐烦道。
  阿武连连拜谢,又吃了士兵一顿唾骂,才回身去查看元月的伤势。
  伤在两腿,不住往出淌血,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所在之处已成了一片血潭。
  幸而人还算清醒。
  阿武喟叹一声,借着巧林的帮助将人背起,脚底生风似的回城找医馆去了。
  而同样受了伤的马儿,则凭着意志力生生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巧林举目看天,悲凄一笑,自去牵剩下的两匹马。
  兜兜转转至三更,阿武总算把人送到了医馆。
  见到元月那刹那,睡眼惺忪的郎中登时一激灵,忙收拾东西给她诊治。
  四更鼓过,郎中扭扭僵直的脖子,嘱咐巧林与阿武:“可喜没伤到骨头,好好养上个把月也就差不多了。”
  元月一直醒着,闻言绝望无比。
  换做过去,个把月不算得什么,可现在……
  都怪她,都怪她鲁莽,不仅害苦了自己,也害惨了旁人。
  郎中见怪不怪,拾掇了染血的纱布悄声腾开了地儿。
  “你们走吧,别管我了……”元月窝在病榻上,双目空洞。
  阿武是个急性子,想也不想道:“那怎么行?我们就是为保护你来的!”
  他的声音太过洪亮,巧林担心会吓到元月,向他使了个眼色,近前半步,微微俯身左右查看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腿:“伤了腿不能走,那便乘马车。我们还有机会。”
  愧疚充斥在心间,盖过了一切,元月根本听不进去,坚持道:“你们走吧。他针对的人是我,只要我服了软跟他回去,大家依旧相安无事。”
  巧林嗤之以鼻:“你想得太过单纯了些。我们丢下你逃过了杜阙,却躲不过公孙冀。他会要了我们的命的。横竖都逃不过,不如豁出去赌一把,至少杜阙现在还没来。”
  巧林半蹲着伏在榻前,直视她:“元姑娘,你选择亲手推我们去死,还是选择与我们并肩,拼上一拼,争个活路?”
  这番话更加激起了阿武的斗志,他按捺不住拔出佩剑:“这把剑是我父亲亲手为我铸造的。我用它砍过土匪,斩过贪官,却还未捅过太子!元姑娘放心,他敢来,我就敢执剑向前。总之,我们共同进退!”
  元月的心好似被什么击中了,噙着泪只管摇头。
  巧林见她有所动容,放柔语气又道:“元姑娘,你别听阿武的,他是个粗人,只知打打杀杀。棣州也有我们的人,一旦进了棣州城,我们便有七八成胜算回青州了。”
  说着扭脸望望夜色:“天快亮了,姑娘快些做决定罢。”
  元月抬头,迎上两道期许的视线。
  “元姑娘,天塌下来还有我呢,你尽管放心!”阿武拍拍剑柄,咧嘴一笑。
  “元姑娘,你早些下决心,我们的把握便更多几分。”巧林神色严肃,一眨不眨看着她。
  她鼻子一酸,缓缓点头:“……好。我们,共同进退。”
  天晓时候,三人再度出现在城门前。
  昨夜的士兵认出他们来,敷衍问了问元月伤得重不重,阿武笑答:“不妨事,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士兵巴不得揭过这篇儿,扬扬下巴没再纠缠。
  车内的元月、巧林皆舒了口气。
  安稳行出约摸三十里,阿武忽道:“不好,后面有追兵!”
  元月不曾听得有什么动静,茫然发问:“你是不是听错了?”
  阿武笃定:“不会听错。你们千万坐好了!”
  语落,怒甩马鞭。
  吃痛的马儿带动整个车身以迅雷之势疾速前行,元月双腿不便,重心不稳,被颠得左摇右晃,若非巧林死死抓住,早磕得满身是伤了。
  “阿月!”一声怒吼惊破场面。
  元月惊恐探头向后看,但见一抹玄影于山林小路间闪动着,且有逼近之势。
  她欲哭无泪,大呼外面的阿武:“杜阙在后面!马上就要追来了!”
  阿武不言不语,抽鞭的动作益加急促。
  一片慌乱中,巧林突然说:“前面有个山坡,跳下去!”
  元月急扭头查看,前面果然有道不算高的山坡。
  事已至此,不容犹豫,她大声向外喊:“阿武,前面停车,咱们跳下去!”
  阿武咬牙:“好。我数一二三,你们往出走!”
  车内二人回应:“好!”
  “一,二,三……!”
  巧林猛推一把元月,元月趁势滚下山坡。
  巧林、阿武紧随其后滚落,唯剩失了方寸的马儿拉着摇摇欲坠的车身一路向前。
  夹在车轮轧地声与马儿嘶吼声之间的,是一道响彻云霄的惊呼:
  “阿月——不!”
  --------------------
第55章 重逢(一)
  ===========================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抹飘动的赤影格外显眼。
  一步,两步,三步……
  她终于抓住了那红。
  好烫!
  她慌忙松手。
  簇簇红光冲破漆黑,染红了视野。
  她茫然四顾,烈焰遍地,无处遁形。
  突然,有一人于熊熊火光中款款而来,浸墨的衣袂随意翻飞。
  “阿月,你说好要等我的。”
  音落之时,眼前风光突变,绯色尽褪,青光乍现。
  片片花瓣垂落肩头,她侧目,是梨花。
  “你又食言了。”
  气息猛然凝滞,她艰难举目,跌入与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杜……阙……
  生机凝结的刹那,柔光入目,噩梦终结。
  “醒了?”床幔由外缓缓揭开,透出一副绝美容颜。
  “……巧林姑娘。”元月摁住床榻,意欲起身。
  “你的腿伤得不轻,好好躺着罢。”巧林按住她颤抖的胳膊,摇一摇头。
  被她这么一碰,一股子酸痛从脚心涌来,元月倒吸一口凉气,慢悠悠靠回去。
  “我……我记得,杜阙追了上来,咱们跳下了山坡……”痛感刺醒了沉睡多时的神经,她双手捧着头,努力挖掘着脑海深处的记忆。
  巧林卷起帐子,回头去倒了半杯清水,直接递到她唇边:“先喝一口润润喉咙罢。”
  元月欲捧杯,然手上实在使不上劲,便道了声谢,趁现成抿了两口。
  巧林放被子时,糊住的神智重归清明,她惊问:“这是在哪?棣州?青州?还是……沧州?”
  “青州。”叩落杯盏的同时,巧林的声音飘了过来。
  意外、欣喜纷涌而至,她双目灼灼,语气切切:“青州……那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喜讯来得太过突然,她已然将不久前对公孙冀的顾虑抛之脑后了。
  巧林望向窗外,元月也跟着望出去,竹影错错,光影斑驳。屏气敛息,潺潺流水悦耳,声声鸟鸣动听。
  “你昏迷了三日,他守了你三日。”巧林平静道,“才刚青云来,悄声嘀咕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去了。”
  元月认得青云,青云是公孙冀的心腹,追随他驰骋疆场,出生入死。
  “是他救我回来的吗?”
  “是。”巧林答得干脆,“当时滚落山坡后,你晕了过去,阿武背着你往山下逃。没多久,杜阙引人追了上来。那时,我与阿武都以为死定了,却不想二公子率人冲了上来。”
  她斜坐在凳子上,目光放在随风舞动的竹叶上:“阿武将你交给我,拔剑跟在二公子后面和杜阙的人拼杀起来。他们人太多了,阿武渐渐抵挡不住,浑身都是伤。二公子也杀红了眼,与杜阙缠斗不下。幸而大公子带人马来驰援,趁杜阙不防,给了他右肩窝上一箭。一路且退且战,总算慢慢将人甩掉了。”
  她讲得波澜不惊,元月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阿武怎么样?有没有事?”
  眼前蓦地闪过沧州医馆里阿武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面容来。
  阿武……
  巧林哀叹着:“右手臂断了,再也拿不了剑了。”
  霎时间,耳朵里嗡鸣不止。
  一个习武之人,再也握不住剑了……
  眼眶登时一酸,泪珠无声滑落。
  “……我去看看他。”元月两腿越过床榻,踩住地板,忍痛起身,一步步向前。
  这次巧林没有阻拦,扶着她出门,踏过遍地落叶,于溪边一处木屋外站定。
  “阿武,元姑娘来看你了。”巧林敲敲虚掩着的门,启门而入。
  阿武静静坐在墙角,脚边放着他随身携带的长剑。
  那日的话犹在耳边:这把剑是我父亲亲手为我铸造的……
  漫漫伤悲涌入心房,元月近前,含泪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若非她执意闯城门,双腿便不会受伤,也不会成为巧林与阿武的包袱。
  她愧疚难当,伏地重复着“付不起”三个字。
  阿武一言不发,只痴痴盯盯着乌金佩剑。
  “元姑娘,起来吧。”巧林强扶她起来,“阿武,你好生养伤,我送元姑娘回去了。”
  元月是公孙冀的命,巧林是公孙冀的棋子,阿武也是,天壤之别。
  巧林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阿武神情呆滞,仿佛除了那把剑再看不到其他的了。
  “不,我不回去。”元月挣脱搀扶,任由自己跌倒,“阿武,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
  她能怎么样呢?
  把这条命赔给阿武?
  可不得不承认,她……做不到。
  “不怪你,是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阿武低垂的眼划过一丝悲伤。
  “阿武,你没有辜负你父亲,都是我行事鲁莽,连累了你们……没有我的拖累,不会有今天。”元月悔恨万分。
  逃出来的代价,太大了。
  今日是阿武,明日又是谁?
  “元姑娘,走吧。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巧林叹道。
  巧林自诩是个心硬的,却也不忍再看这副凄惨光景。
  她怕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将满心怨气撒向元月。
  元月仍不肯走,阿武却说:“元姑娘不必自责,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无能。你走吧。”
  元月无力反驳,由着巧林带她出去。
  猝不及防的,迎头撞入一个清香环绕的怀抱中,熟悉而陌生。
  “圆圆,”头顶洒下一片微热,她似乎感受到了条条掌纹拂过发丝时的滑腻,“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