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难逃——南山六十七【完结】
时间:2024-03-27 23:12:57

  “陛下开心吗?”她看着藏在被子底下的小腹,目光幽深。
  杜阙却道:“在你面前,我不是陛下,只是杜阙。所以,别叫我陛下。”
  元月哂笑着,眼神上移至他的面孔上:“你为天子,我怎敢造次?”
  俊美无俦的脸庞僵僵硬一瞬,旋即吐出一声低笑:“你明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陛下龙威,我不敢触犯。请陛下以后莫要提这种不着调的要求了,我命小福薄,承受不起。”她挪开眼,侧躺下去,瞑目息声。
  “阿……”榻上之人睡容美好,令杜阙有些动容,终究咽下嘴边的诘问,只静坐在旁,伴她安眠。
  他不走,她也不强求。
  无声僵持到华灯初上时,元月胃里直犯恶心,往回憋了几次,终于憋不住翻身起来呕吐。
  素云早有准备,转头取了痰盂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接,杜阙则轻轻为她拍背顺气。
  连着折腾三四次,肚子里方觉着舒服些。
  “奴婢去请太医来!”素云端着痰盂闪身出去,不及出声阻止,早没了影。
  这一顿吐几乎费了大半力气,元月摁着胸口伏在床边,前额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也顾不上擦,一个劲儿地吞咽着口里发苦的唾沫。
  她自己没精力管抛洒而下的汗珠,可身边这个旁观者却不依,只管拿龙袍来接汗。
  她分出些许注意力,躲开覆上来的赭黄影子:“休让这些秽物弄脏了陛下的衣物……陛下不用管我。”
  余光中那抹颜色停在半空中。
  “不过一件衣裳,脏了便脏了,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弹指间,那片辉煌迎面袭来,元月不假思索,向后仰去,随之触上一道冷寂的注视。
  “为何,避我不及?”他的语气同样是冷寂的。
  “陛下错会了,我并未躲你。”元月低眉顺眼道。
  杜阙可不好敷衍,一把将她扯过来,拘在咫尺之外,咄咄逼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看得出。你不让我碰,不回应我的目光……恶我至此么?”
  她抿唇浅笑,顺从他的意愿对上他的眼:“陛下,满意了吗?满意了的话,请你松开我。我身体不适,随时都有可能吐,我不想弄脏你的衣服。”
  恭顺到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可杜阙不满意,现今的她是处处乖巧,半句顶撞他的话也没说过,要什么给什么,满心满眼只有他……
  一开始他是欣慰的,为能霸占她的身心而欣喜,他也以为这种喜悦会持续到生命结束的那刻,但不知从几时起,事情的发展偏离了他的预设,他开始想念从前那个倔强不服输的元月。
  他不住想,那时的她多么明媚啊,那双眼那么有神,灿若繁星……现在她也笑,眼里却黯淡了。
  每每思及此,他便忍不住动怒。
  他要的不多,仅仅是她发自内心的情意,为何就不能满足他?
  权势他给了,真心他也给了,她仍弃如敝履!
  而今身孕都有了,却还是栓不住她的心,倒衬得他像一个笑话!
  “……阿月,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杜阙逐渐收紧手下的力道,似要把那截白瘦的胳膊印入骨血中,“离开,妄想;与公孙冀厮守一生,做梦!”
  她既为公孙冀而茶不思饭不想,那休怪他赶尽杀绝。
  ——公孙冀的马,便是来日公孙冀的下场。
  恨过之后,无穷柔情蜜意涌上心头,杜阙收住力道,手抚上她的小腹,豁然一笑:“我不喜孩童,却甚是期待你我血脉诞生那日。”
  元月咬唇,若有所思道:“我……也很期待。”
  一语尽,外头突然有人说:“陛下,陆将军求见,说有要事与您禀报。”
  元月眸光微动,陆离这个时辰进宫来,究竟是为什么要紧事?
  但也就止步于暗暗嘀咕两句,细究,她没兴趣。
  “你好好养着,有空我再来。”腹间的手抽离得半点不拖泥带水,显然,杜阙也不打算同她解释。
  她巴不得他赶紧走,最好再别来,于是起身送客:“恭送陛下。”
  逮住她盯了阵子,杜阙大步而去。
  他走后不多时,素云引太医夺门而入,元月疲于应付,倦倦摆了两下手:“麻烦张太医白跑一趟,我这儿没什么要紧的,你自去忙吧。”
  素云不依,近前两步争取:“娘娘,您吐得那么厉害,还是让张大人给您瞧瞧吧,免得出什么事。”
  张太医也跟着劝:“娘娘,素云姑娘此话甚是。这个时候胎气不稳,多看看不是坏事。”
  两个人轮番劝说也架不住元月一意孤行,吃了三四回冷言冷语后,素云灰溜溜领着张太医告退。
  却说陆离在太极宫外徘徊良久,脚下的地砖都快被磨薄了一层,仍迟迟未见杜阙回来,因心里憋着十万火急之事,只好又打发曹平去请了一回。
  催出去没多久,总算等来了杜阙,于是忙整衣相迎,两手尚未挨着,就听他说:“免了,进去谈。”
  陆离谢过,随他一前一后踏入宫殿。
  “陛下,公孙反贼纠集一干叛军,趁我们不备攻破了棣州城。”说罢,双膝跪地,“臣愿领兵前往剿贼,望陛下恩准!”
  上首之人一言未发,他只好拔高声音重复一遍:“臣愿领兵前往棣州剿贼,请陛下恩准!”
  “朕与你一万精兵良将,许你一月为期,即刻动身。”
  恰逢陆离伏首在地,若他抬起头来看看,定会为上座之人眼底迸出来的狠厉颤上一颤。
  “臣谨遵圣命,定不叫陛下失望!”
  言毕,拜别而去。
  待陆离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影杳然,座上之人身形一斜,唬得曹平一面扶住,一面高呼来人。
  “无碍。”
  呼喊戛然而止。
  “陛下,太医说了,您这会儿配合着好生将养,右肩还有希望恢复,如若不管它,由它伤了也只是随便涂些药完事,不说右肩,恐怕右胳膊也保不住了。”曹平急得原地打转,“您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提不起剑挽不起弓,您真的甘心吗?”
  长久的寂然后,响起一个漠然的声音:“胳膊长在朕自己身上,朕清楚。况且废了又如何,朕用左手照样能提剑挽弓,照样能肃清余孽。”
  他办事,从不会有失手之时,不论是对皇位,还是对元月,亦或是对虎视眈眈的公孙家。
  “此事,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反之——”
  曹平心一惊,忙卑躬屈膝道:“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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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折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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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有身孕后,元月的日子十分松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生成了一尊活菩萨,整日可做的惟剩高高晾在上首冷眼观看凤仪宫诸人百般忙乱的场面而已。
  许是念在她近来十分听话的份上,杜阙下令把许夫人接进宫陪她小住半月。
  母女相见,自有说不尽的话,却碍于阖宫的耳目,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话相顾问候罢了。
  至晚间与许夫人同宿一榻,元月才敢诉说这几个月以来的思念。
  许夫人听着揪心不已,偏偏又无能为力,到头来不过徒增伤悲。
  元月不忍惹母亲忧心,苦水倒得很是有分寸,每至情绪高涨的时候,便拿手暗暗掐一把胳膊上的肉,竟也真的不曾做下“出格”之举来。
  有进有退聊到半夜,许夫人兀自谈起缀锦来。原来那天素云没有扯谎,缀锦果真去行刺杜阙了。
  缀锦气不过她频频受委屈,偷偷向厨房的李嬷嬷那儿寻来一把切菜用的刀,又趁夜摸去了书房,——杜阙那晚刚好在里面处理公务。
  结果可想而知,刀子还没亮出来计划就已经露馅了。
  不过缀锦敢来,那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丝毫不惧。
  后来的事,就如素云所言,杜阙未过分追究,仅把缀锦丢回了元府,命元府自行处置,算是给元月一个面子。
  了解清楚来龙去脉后,她泪如雨下,满口“傻丫头”,满口“不值得”。
  半月时光一晃而过,元月不依不舍送别了许夫人。
  许夫人去后,凤仪宫却没冷清下来,杜阙顶替了许夫人的角色,日日来,且回回都要赏不少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堆得偌大的库房塞不下方收敛些许。
  他一来,时时簇拥在她身侧的宫女们都心有灵犀地避开去,她看都懒得看一眼,只不咸不淡应付盘旋在耳畔的讨好。
  一开始他还会为她敷衍的态度而发火,拿硬话来敲打她,渐渐的似乎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来了就静静陪她坐着,实在坐不住便拉她起来四处走动,她俱一一奉陪,心想只要能少向他说些违心话,怎么都好。
  有一日,对坐无言时,杜阙突然拉住她的手,笑意满满道:“阿月,我给我们的孩子起了个名字,你要不要听?”
  元月由他攥着自己,故作期待道:“陛下说说看。”
  他自滔滔不绝讲起来:“如是男胎,便唤作‘信’;如为女胎,便唤‘回’。”
  她不解其中意味,顺嘴问:“听着不错,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他不卖关子,直言:“信,守信。我希望他将来做个守信之人,别似他的母亲,屡屡食言。”
  说着,故意停下来看着她,眼光甚是犀利。
  “陛下莫打趣我了。”觉得不自在,她干笑两声,忙岔开话题:“那‘回’呢,又有什么含义?”
  “峰回路转,”他移目看向她的小腹,表情不自觉温柔起来,“绝处逢生。”
  当晚,元月彻夜未眠。
  *
  立春这日,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元月难得有精神,便搬了个矮凳到廊下坐着赏雪,素云早预备好了披风、手炉、火盆,是以在外坐了许久身上也不觉得冷。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素云忍不住出言规劝她:“娘娘,虽说有火烤着,可到底是在外头,冷风不时吹过来,跟刀子似的,割得脸疼。奴婢还是扶您进屋暖暖歇歇吧。”
  “一年也下不了几次雪,我多看一会儿能怎么样?”元月自是不依,眼睛依旧放在雪景上。
  素云揪着衣摆,难为极了,却仍进言:“娘娘,往前这个点该喝药了。为了您的凤体,您就听奴婢一句吧……”
  元月眸光一动,从凳子上起来,素云顿时眉开眼笑,伸出手去扶。
  殿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因要看雪,她今日穿得特地厚了些,进来呆了不多会,身上渐觉闷热,待要脱外面那件披风,却被端药回来的素云拦住:“娘娘,您且再忍忍。急着脱了,一冷一热的,容易着凉。”
  她停下解披风的动作,递出手一面接安胎药,一面道:“早上没吃几口,这会儿有些饿了,你吩咐下去随便做点什么来吧。”
  素云笑着答应,双脚却定在原地不动,元月心内一笑,把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转眼斜她。
  “奴婢这就去。”素云收起碗关门走开。
  门扇合住后半晌,元月抿着嘴巴起身径直走到窗台边的花架前,眼神落在花架上的一盆夜合花上,脖子微微一倾,深褐色的汤药自张开的唇瓣间淅沥淌落,尽数消融于泥土之下。
  倾吐完毕,复归原位。
  “峰回路转”和“诚实守信”的寓意是好的,只是用错了人。
  她已是这绿瓦红墙下的笼中雀了,她不希望自己的骨肉重蹈覆辙……
  雪还在下,廊下靠柱的宫女还在打盹,一片祥和。
  是夜,素云来传话:陛下公务缠身,歇在太极宫,不过来了。
  元月乐得如此,掀开帐子仰面躺倒。
  一夜无梦。
  后来的半个多月,杜阙一次也没露过面,不免令人生疑。
  恰逢这日天清气朗,元月斜倚在回廊下眯着眼晒太阳,偶闻一阵窃窃私语自西边飘过来,睁眼一瞧,只见几个小宫女围在窗户底下眉飞色舞的,完全没发觉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也懒得去呵斥,只当顺耳听听解个闷了。
  阵阵微风将她们七嘴八舌的闲话卷过来:
  “那帮贼人也太过猖狂了!这才几个月啊,愣是接连破了两座城!”
  “你说他们该不会打到京城来吧?”
  “你可别乱说!反贼终归是反贼,能有多大气候?我们要相信陛下,陛下肯定会派兵把那些反贼通通剿灭的。”
  “你说得轻巧!那日我撞见了吴总管,他那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你们想,吴总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知这回有多么严重了……”
  “……难怪陛下平日天天来,这段日子倒不来了……”
  “胡嚼什么?活儿都干完了?”
  几人齐齐回头,面上俱现出惊恐,慌忙低头散开。
  “娘娘,她们几个最爱胡吣,您别放在心上。”来人堆笑踩上台阶,直奔一脸茫然的元月而来。
  “素云,你说实话,她们几个刚才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素来不与素云亲近的她,死死抓住素云的胳膊,将信将疑道。
  素云先是搪塞几番,然遭不住她再三逼问,终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全盘托出。
  两个多月前,公孙胜、公孙弼率两万叛军夤夜突袭棣州城。棣州太守与之死战时,遥见家眷被俘敌军阵前,当即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军心大乱。公孙胜父子趁机力攻城门。
  五更,城破。
  杜阙闻讯,遣陆离领一万精兵前去御敌。至沧州时,不期同公孙冀狭路相逢。交战半月,陆离败了下风,过半人马死伤。公孙冀方士气大振,直逼得陆离节节败退,到幽州城内方得喘息之机。
  棣州、沧州先后沦陷,杜阙大怒,派辅国大将军周驰、镇军大将军王进分率三万兵马平乱。此二位将军皆为先帝的肱股之臣,与曾经的平西大将军公孙胜并称为“猛虎三将”。
  周将军、王将军身经百战,果然不同凡响,将叛军西进之念扼于微时,逼其缩在二城内苦守。
  彼时陆离也引残军赶来助阵,三方会合,原以为不日便可取胜,不料我方将士忽感时疫,纷纷病倒。敌方见状,趁虚而入。我方无奈,且战且退,暂至德州城内休养,幸而对方折损亦颇多,故而尚有挽回余地。
  那边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可京城这边却因此人心惶惶。朝中日日为战局而争论不休,当中有的官员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元月,声称她和公孙冀牵扯不清,恐会里应外合,助其直捣京城。杜阙怒发冲冠,直接命人将挑拨人心的官员一一处死,不料非但未曾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反而激起了更大的风波。
  一部分官员揭竿而起,怒斥杜阙弑父杀母、谋权篡位,意欲推翻其统治,扶瑞王上位。余者不忿,与挑事之人厮斗起来。两方谁都不让谁。杜阙则静静俯视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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