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何尔若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她隐约猜出了几分。
前头那位男子应当就是沈公子,他身旁的女子身份暂且不明,而何尔若,好似对这沈公子“别有用心”。
“元姐姐,我们走!”正想着,手腕被何尔若一把拽住,带入了茶楼。
前脚迈进去,后脚便闻一阵急促的步伐追赶过来,还夹带着呼喊:“何小姐,等等我!”
是个男子的声音。
不料那人越是追,何尔若脚下的动作越是快,跟踩着风似的。
不过到底甩不开,那人擦着元月的衣边挡住去路。
果然是那位沈公子。
“沈公子找我?”何尔若悄然放开手,脸并肩膀斜向一侧。
那沈公子嘴唇方打开,元月的肩头又闪过一个人影,却是适才同沈公子同行的女子。
“何小姐,你误会了,沈公子是我堂兄,因我们才搬来金陵的缘故,我父亲非逼着堂兄带我在街上逛逛,让我尽快熟悉熟悉城中的环境。”那女子笑得十分明媚。
元月抿唇看了看满脸通红的何尔若,不禁一笑,打趣道:“原来是一场误会。”
“你也笑我……”何尔若扯了扯她的袖子,脸几乎埋到衣领里。
“谁叫你转头就走,一点解释的余地也不给我留?”沈霖轻叹,眼光射到元月这儿来,犹豫道:“这位小姐……?”
何尔若抢先介绍:“这是元月姐姐,暂在我家留宿。”
沈霖忙点头问候:“沈某有礼了。”
沈霖的堂妹也问好:“元小姐好,叫我沈曼就好。”
元月一一回过礼,与沈曼对上视线时,刻意眨了眨眼,道:“沈小姐,刚刚进来前,我看对面好像有家胭脂铺子,我此次走得匆忙,不曾带得胭脂水粉。沈小姐妆容精致,想必对这些膏子很是了解,能否陪我同去挑一挑?”
沈曼心领神会,一口答应:“好啊,正好我也想选个心仪的口脂。”
双方一拍即合,说说笑笑地走了。
来到街对面的胭脂铺子前,元月心里好奇,特意回首向茶楼里望了一眼,但见那两人已离了原地,正一齐上楼梯呢。
“堂兄和何小姐,真是郎才女貌。”沈曼同样住脚远观那对儿般配的背影,赞叹。
午后的日头很是毒烈,打在人脸上,简直叫人睁不开眼。
元月拿手遮住阳光,笑道:“你瞧,何小姐背后长眼了,竟察觉到咱们在偷看她,扭头来看呢。咱们别扫兴,赶快进铺子吧。”
沈曼莞尔:“了不得,堂兄也转头了。”
语毕,忙忙踏入铺子。
铺子里甚是宽敞,上下分作两层,一层陈列着各色胭脂膏子,二层则摆放着各色珠宝首饰。
提出来此地原为故意给何、沈二人腾地方说话的借口,不期面对这各色各样的妆品,竟一时走不动道,只管站在展柜前精心选购。
沈曼亦不例外,从描眉的到涂唇的,样样不落。
在柜台前结账时,元月的荷包一下子瘪了下去,这让她有些痛心,并痛定思痛,决计今后省俭着花,再不浪费。
由于钱袋空空,二楼未曾踏足。
满载而归时,何、沈二人已等在茶楼前,各自的面上挂着红晕,且都泛着笑意,元月扭头与沈曼对视而笑,前去打听情况。
“看来,二位聊得挺好?”沈曼直言直语。
沈霖往天咳了声,不答,而是对何尔若说:“何小姐,天色已晚,我同舍妹先走一步。”
何尔若咬着下唇道:“好,我和元姐姐也该回去了。”
元月、沈曼作为旁观者,心有灵犀地分别拉住两人,道过别,沿着长街背对走开。
斜阳拽长了每个人的影子,包括后一步从铺子里出来的杜阙。
他垂头,看着手心的珠钗,静默。
*
是夜,元月抚被侧卧,举目遥望天际渐渐圆润的月亮,百味杂陈。
也不知杜阙现在何处,或者说,哪里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公孙冀的伤养得如何,是否已然启程向西?
杜衡应该已经抵达岭南,她的学堂办得怎么样了?
杜韫还在不在京中,过得好不好?
爹娘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缀锦与后来的碧春、丽萝相处得融不融洽?
……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何尔若匆匆而来,兴奋道:“我爹我娘今儿回金陵来,元姐姐与我去码头接一接,好不好?”
元月抿一抿唇瓣上新点的口脂,陶然答应。
思及初次见何家父母,总该穿得隆重些,故,特从包袱里取出一身离京之前专到成衣铺新做的衣裙来换上,又精挑细选几件还算看得过去的首饰戴上,临动身前不忘对镜检查一番妆发,确认得体之后,与何尔若相携出门。
出了院子,恰和何千钧打了个照面,他额前的散发有几分乱意,看来也在为父母的归来而心切。
客居何府,总不能失了礼数,她轻轻一点头,表示礼节。
何千钧回以露齿一笑,寒暄:“元小姐可歇得惯?”
“贵府招待得很周到,屋子里样样俱全,床铺柔软舒适,昨儿难得歇了个好觉。”元月笑道。
何尔若不觉把胸脯挺得高高的,眼睛时不时朝何千钧的方向瞥,仿佛在炫耀对元月的用心。
“那就好,原本我还不太放心我这好妹妹,生怕她马马虎虎的慢待了元小姐,毕竟她自己就是个丢三落四的。”何千钧眼风一扫,微微笑道。
何尔若不服气,刚打算照着他的胳膊拧一下,就见出府的马车已在面前候着了,而帘幔被一只手拂开一隅,那手,正是她哥的。
“哥,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居然会主动给我掀帘子?”她当然知晓他的温柔贴心是对谁的,所以专门把这事挑到明面上来,当着下人们的面,嘲讽一顿,好趁机浇灭他的痴心妄想。
何千钧笑意满满:“妹妹,这话从何说起?难道你忘了,上回你失手将娘心爱的花瓶打碎后,是我挺身而出替你挨了娘的痛骂不成?”
何尔若连连点着下巴:“行,我说不过你,我不说了,总行吧?”
那事本就是她不占理,而何千钧当时出人意料的仗义,这一回合,她甘拜下风。
兄妹俩唇枪舌战的画面,元月已经不足为奇了,面带浅笑静候俩人熄火,方才提醒:“再不走,恐会误了时辰。”
何尔若一拍脑门,急上车,元月紧随。
再有几日便是中秋,在外漂泊的人皆自天南海北向家奔来,金陵作为南边首屈一指的大城,街头巷尾无不被一个个人填满。
何府的马车行在途中,根本无从下脚,为防不留心撞着过往行人,车夫只得跳下车来,用手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走。
何尔若半撩开车幔探头左右查看,愈看愈心急,手上不停拍打着大腿。
元月看不下眼,温和宽慰:“好在何府离码头也不算太远,现在这个点还早,应该是赶得上的。”
“唉……”何尔若苦叹一声,“这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怕是没有大半个时辰挤不出去。早知道就提早一个时辰出发了。”
“无碍的,定迟不了。”元月耐心安抚。
又在人丛里蹭了多时,终于望见了码头的影儿,座下的车却站住不动了。
“前边做什么的,围了那一圈儿人?”何尔若一直保持着半边脸伸出窗外的姿势,自然看得清楚车子缘何停下来。
何千钧骑着马,眼界宽,望得远,问题丢出来的瞬间,便给出答案:“有几个地痞无赖在闹事,吵得还挺凶。”
闻言,元月也伸出脖子眺望,奈何人山人海的,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哥,你不是自称金陵一霸吗?这事儿对你定不在话下。你赶快去解决了,别耽搁了咱们的事儿。”何尔若抬高眼眸,冲马上之人扑闪扑闪眼睛。
“等着。”这番恭维,何千钧很是受用,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半隐在何尔若肩后的纤纤姿影,按住马鞍轻盈落地,穿过人潮,直面聚众闹事的那几个泼皮,啧啧道:“我当是何方神圣,这不是四儿吗?”
唤作四儿的,是个脸上长满麻子的肥硕男子。那四儿听见身后有动静,面颊上的凶狠立时无影无踪,谄媚笑着迎上来:“何大少爷好啊,可有将近一个月没见着爷了,不知爷去哪快活了?”
何千钧笑道:“我上什么地儿另说,倒是你,仗势欺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说罢,以手指远远一点夹在四儿那几个爪牙中间的,身着一袭黑、头顶箬笠,作剑客打扮的高个男子。
心思被戳穿,四儿讪讪笑着,丢眼色示意跟班离那陌生男子远些,道:“大少爷这回可冤枉我了,我们兄弟这不是看这位兄台脸生,怕他找不着路,特意给他指引指引。”
而后向何千钧拱拱手:“大少爷,我们兄弟还有事,不多留了,您请自便。”
说完,招呼几个跟班溜走了。
何千钧不做理会,隔着几步路同那黑衣男子点点头:“看兄台的衣着,不像本地人士。这样,我家就在这条街上,不远,如兄台在金陵遇上什么麻烦,大可来府里寻我,我姓何。”
男子声线冷淡,面容之上更是半点笑也没有:“多谢,不必。”
言止,转身离开。
何千钧耸耸肩,不以为然,准备折返之时,偶然瞥见脚下躺着一个东西,捡起来托在掌心一看,原是一个香袋,看起来像女子喜欢的款式。
“谁落了香袋?”捏在指尖问了一圈人,全说不是自己的,一筹莫展时,忽闻耳后传来何尔若不耐烦的抱怨:“我说你干什么事怎么总爱拖泥带水的,那几个泼皮早跑了,你却还在这抓着一个不值几文钱的香袋子到处打听,你心里有没有点正事啊?”
话刚撂,手中空空如也,再看,香囊已到了何尔若手中。
“样子倒有新意,就是这做工忒差了些。”她微噘着嘴嘀咕。
“……何小姐,我能看一看它吗?”何尔若身边站着元月,只见她脸色一遍,双目直直盯着那香囊。
“啊?当然可以啊。”何尔若忙将东西递过去。
接于手心,元月一时凝噎。
不会有错的,是他……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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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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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千钧兄妹看出元月的不对劲来,相视一眼,何千钧出言试探:“元小姐,此物……你识得是谁人的?”
何尔若张大眼聚精会神等待后文。
“……不,刚才眼花,错认了。”元月咽回满腹情绪,佯装镇静将香囊向何千钧递出去,“既是何公子拾到的,且仍由公子保管吧。没准主人已经发觉遗失了,正折回来寻呢。”
她说得在理,何千钧顺手接住,揣在掌中环视一周,依然不曾发现似有主人模样之人,想着不能再耽误下去,于是招手唤来随行小厮,把香囊转交出去,郑重嘱咐:“你且在此等着,如看见有人来四处找什么东西,便将它奉还。”
小厮面露难色,搔了搔脖子问:“万一迟迟不见有人来,该……怎么办?”
这东西瞧着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丢了也不可惜,等人来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何尔若也是这个意思:“有道理,这东西看起来的确不怎么……别巴巴儿站到天黑,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要不……”
“不会一场空。”元月下意识反驳,话脱口以后,方反应过来这话十分不妥,遂笑着找补:“物不在大小,况且能让主人戴出门来的,定有着特殊的意义……未必等不回来。”
何千钧和她考虑到一起了,笑道:“元小姐此言甚是,总归是捡到了别人的东西,多点耐心等等又无伤大雅。”
言罢,转而对小厮说:“好好守着,别打偷懒敷衍的主意。”
小厮强笑道:“小的不敢。”
这边安排停当,几人便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继续赶路。
期间,何千钧偷偷瞄了元月好几回,她的神色愈加闪烁,他心里就愈加奇怪,总觉得她刚刚没说实话,其实她是认识那个香袋的。
但这只是猜测,别无根据,追问又显得太过冒失,惟有压在心底。
才来时感觉走得慢到令人心焦,再坐回来后,街景一晃而过,几时到的码头、几时接到的何家父母,也无知无觉。
“元姐姐,元姐姐?”
远走的神思登时回笼,元月以笑掩饰适才的心不在焉。
“正式介绍一下,”何尔若站到何家父母身边,下巴一扬,“这是我娘亲,这是我爹爹,”随后退回元月身侧,面相自家父母,“这是京城来的元姐姐,信上跟你们提过的。”
何母眉眼含笑,眼尾带出丝丝细纹,而从这些象征着岁月流逝的痕迹间,可以窥得她年少时清丽的容颜。
“百闻不如一见,怪道若儿总共写了两页纸的信,有一页都是称赞元姑娘的。”何母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
何父生得直鼻权腮,看起来颇为严肃,面对元月,不似何母喜上眉梢,只微微一点头聊表礼数。
俨然一对慈父严母的形象。
与她这个外人叙过寒温,何母专心致志拉着何尔若由头到脚打量起来,瞧女儿不瘦反圆润了几分,溢出笑来道:“我就说你爹是白操心,哪里会吃苦受罪。瞧这圆鼓鼓的腮帮子,你姨母家饭菜肯定很合你口味。”
一听自己胖了,何尔若立马撂挑子不干了,拿开何母捏脸颊的手,退半步,挽住元月的胳膊,气呼呼道:“才没有长胖,非得跟我哥一样瘦得像竹竿似的才好吗?”
何千钧哭笑不得,作势要过来“教训”她。
何尔若自然不会傻站着给他打,扯住元月撒腿就跑,边躲边回嘴:“干嘛这么小心眼?不就开个玩笑吗?”
何父何母在后边无奈发笑,元月则被迫四处“逃窜”。
打打闹闹半日,兄妹俩筋疲力尽,握手言和。
回程路上,元月仍旧和何尔若一辆车,何父何母一辆,何千钧跨着高头大马在前开路。
行至适才拾到香袋那处,元月侧头在外扫视两遭,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何府那小厮垂着手在街边东张西望,见何府马车驶来,大大挥挥手,随即飞快奔向何千钧马下,绘声绘色回话,至于话中内容,隔得远,无法听个真切。
不过根据小厮眉飞色舞的表现来推断,杜阙当是如预料之中那般取回了香囊。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又悬了起来,怎么会有今天这么巧的事……她随何氏兄妹走这条街接人,他凑巧也在这条路上被混混为难?
……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她暂时不想去探究。
赶回何府时,正值午膳时分,而何尔若出发之前,早交代人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美味,特为父母接风洗尘。
元月有自己的考量,人一家子好不容易团聚,自己一个外人没必要跟着掺和,既让旁人不自在,又给自己找尴尬,不如托个借口离开何府,随意寻家酒肆解决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