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丘比特茫然的眨眼。
对于痛楚已经麻木，对于无尽黑暗的恐惧却将他笼罩，他想要逃离，却无处可逃……
他用力地眨眼，眨着空洞洞的眼眶。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长长久久，只有冰冷的孤独黑暗中，忽然出现的一道光。
-
“丘比特！”
普绪克的心猛地一惊。
悬挂在锁骨之间的羽毛项链变得滚烫异常，不知为何，心中因此生出一种突兀的恐慌，她紧紧地握住了那片小小的羽毛。
从小憩中醒来的她，现在身处于格诺斯城外的一座森林里。
再也不能耽误一点儿时间。
普绪克想要回到那条黑河，寻到潘，再问清楚一点儿爱神的下落。
只是抬头，一片绛紫色的衣角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我思来想去啊，不如把你直接交给维纳斯比较容易成事，反正落到她的手里，和死在冥府也没有半点儿区别。”
手握盘蛇杖的神灵语气轻快得很，和上一次见面完全不同。
普绪克缓过那股慌乱的情绪，镇定下来：“您难道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吗？”
“啊，可你拒绝了我这个好心人，不是么？”
他脚下的翼靴上小翅膀扇动得飞快。
“维纳斯倒是不知道你沾染了莫莉蒽，那朵金色花朵的魔力，所以我轻松的就能寻到你。”
普绪克往后一步：“我不能死在维纳斯的手里。”
她还没有寻到爱神的下落。
赫尔墨斯感到一点儿头疼。
说实话，他并不太擅长和执拗的少女打交道。
“那么，我先把你藏得更好一点儿吧，这里不是适合谋划的好地方。”
在赫尔墨斯即将拉起普绪克的胳膊之时，从太阳的光芒里落下来另一个耀眼的神灵。
阿波罗的动作极快，将赫尔墨斯的手拉了回来。
“不可碰她。”
他取下头上的月桂花环，戴在普绪克头上。
“你要是现在碰到她，作为盛着人类最为浓郁的信仰之一的商神，你只要碰到一点儿，那快要散掉的黑暗就藏不住她了。”
赫尔墨斯的目光掠过少女的裙摆。
素色的长裙镶着薄薄一层黑色裙缘，现在已经变成淡淡的灰色。
第60章 勇气
阿波罗缓缓眨眼。
眼前的凡人少女姿容清丽，胸前背后披散着柔顺的棕褐色鬈发，气质温和，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抬起胳膊的手轻轻碰了一下月桂花冠，虚幻而朦胧的微光如瀑倾泻，从每一寸肌肤里透出来。
美的让神也忘却呼吸。
赫尔墨斯恍然收回落在素色裙边上的视线。
这样纯净的黑暗，没有被死亡所污染的黑暗。
他有些惊讶：“是倪克斯？”
与性情古怪的黑夜女神相比，即使吝啬如哈迪斯，也可以算得上是好说话。
丘比特如何能求得她的力量？
“我是光明与预言之神，阿波罗，看在爱神的情面上，来给予一点儿助力，为你驱散前方的黑暗与迷雾。”
身材高大的俊美神明在月桂的叶片上洒下光芒。
“我将这份光明赠与爱神的妻子，在黑暗消散之时，晨光亦庇佑你的去路。”
普绪克做了一个虔诚的手势：“感恩大方慷慨的馈赠，若我旅途顺遂，直至平安归家，将在格诺斯的神庙里，为光明与预言之神，献上我的回礼。”
她说完，就沉默下来。
阿波罗轻抬下颌，等待着聆听祈求。
眼前的少女缓缓抬起头来，只温和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瞳子温驯柔软，宛如一只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的兔子。
不过一眼。
她拎起裙摆，看看还在发愣的赫尔墨斯，就这样后退一步，眼里盛着真挚的歉意。
“我还需要赶路，为了寻找我的爱人，请饶恕我的不敬。”
话毕，迈动两条修长有力的腿，头也不回的离开。
阿波罗：“……”
他刚刚是不是说了，自己是光明与预言之神。
预言之神。
嗯？
“看样子奥林匹斯公认最为俊美的男神，某个无往不利的美男子，也有受挫的时候啊。”
赫尔墨斯的笑声比银铃还要响脆，格外得闹腾耳朵。
“普绪克并不知道，爱神如今所谓的养伤……”
阿波罗话没有说完，赫尔墨斯已经飞离了地面。
他两手交握枕在后颈，以一个仰躺的姿势，目光望向天空，不甚在意地说道：“她即便是知道，以一个这样被抛弃的身份，又能做什么？”
阿波罗亦看向太阳：“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宙斯了？”
普绪克已经凝出神格，尽管权柄模糊，力量的方向还看不甚清。
赫尔墨斯本可以求得宙斯，让这姑娘在奥林匹斯的神殿上，获得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来去不过眨眼之间。
但他的这位兄弟，却并没有这么做。
“此前，我已经去到宙斯铜门槛的宫殿，落在他的膝上好好听过一番，我们伟大的众神之父，听见赫卡忒的痛呼，也并不认为普绪克是什么了不起的神灵，而且，他认为那浩瀚的神力是她肚腹里的孩子给予的。”
赫尔墨斯转过身来，随意一抓，凭空握住的盘蛇杖，一只蛇的利齿上衔着一片晶莹的翅膀。
他捻住那片翅膀：“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消息。”
阿波罗脚步一顿。
赫尔墨斯这是要谋算这个还稚嫩脆弱的新生女神，从维纳斯那里抢过丘比特么？
湛蓝的眸子里，是对于自己绝对理性预判明晃晃的肯定。
望见预言的终点，美神的光辉依旧明亮璀璨。
阿波罗断言：“她做不到的。”
“胜过……”赫尔墨斯轻叹，“两位旁观的懦夫。”
众神的使者第一次，将自己的立场放于了一位新神之上。
“况且，你不还是给予她光明的庇护。”
阿波罗反驳：“这不一样。”
不过是在她分娩之前，于光明里藏下那颗爱神的种子。
“那么，既然觉得她做不到，又为什么普绪克离开，你我都知道……”
――这可怜的女子，如今是奔赴在寻找爱神的道路之上，撞见维纳斯，不过是时间问题。
赫尔墨斯转过头来，蓝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达芙妮本就信仰狄安娜，宣誓守贞且终身不嫁，我想，就是没有丘比特那支箭，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阿波罗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和你没有关系。”
“好啦，我该遵循父亲的命令前往特洛伊城，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别再藏在阳光里偷偷跟着我，如果我不允许，好兄弟，你是跟不上的。”
话毕，翼靴上的小翅膀动的飞快。
赫尔墨斯转瞬消失不见。
-
普绪克跑出那片森林老远，心脏还在急速地跳动。
不管赫尔墨斯是来帮她，还是替维纳斯来抓她的，这都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预言与光明之神伸出了援手，这是多么大的一块儿馅饼砸在头上，若她失了理智，也许就慌不择路地跪下诚恳祈求。
但刚刚，不过是对视一眼。
一眼便知。
阿波罗那双湛蓝而深邃的眼眸里所能看见的，是绝对理性的预言。
残酷而毫无回转的结局。
她不需要知道这个。
踏上的已经是末路，又何须在意结局将是多么惨烈。
锁骨间的项链发热发烫，灼得普绪克焦急起来，直觉告诉她，丘比特一定遭遇了更加可怕的对待。
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被关在那样的地方。
却并不认为自己是残缺的，是被利用的，是可怜的，是和其他神灵不一样的。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逃离。
普绪克继续往前奔跑着。
记忆里的厄洛斯和丘比特的身影模糊着重叠在一起。
作为爱神的他。
所有的话语里，莎草纸上的字句里，送给她每一份礼物里，都洋溢着对生命的欢喜，充斥着天真与浪漫。
「愚蠢的普绪克，怀疑了她的丈夫。」
女人的话语如石子落湖，重重激起千层浪，将过去的美好打地粉碎。
“怀疑。”
少女脚步踉跄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膝盖被磨破。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滚落，坠到地面生出各异的花朵草木。
普绪克无法欺骗自己。
在日日夜夜的温馨陪伴之中，在爱神予取予求的宠溺之中。
她的心里，依旧生出了不信任。
如果对于丘比特的爱真真切切胜过一切，她不会失了理智，那么冲动地想要看见他的模样。
普绪克清楚的明白。
即便是没有赫卡忒的魔咒，没有厄洛斯的影响。
在未来的某一天，心里那点儿小小的怀疑，也会因为对方的隐瞒，长成蓬勃无尽的野草。
泪水模糊了视线。
“丘比特，你到底会在哪里？”
在恍惚的阳光之中，普绪克看见远处的高山山顶，有一座朴素的神庙，月桂花冠的光芒随着她抬头而亮了起来。
“如果这是给我的指引，那我就应该去往那里看看。”
-
普绪克爬上了陡峭的山脊，摸索着峭壁的边缘，在狭小的山道里往上攀去。
她不过踩空一脚。
喀啦啦――
石块滚落，几个呼吸才落到山底。
普绪克的手指紧紧地抠住峭壁，胳膊用力地往上使劲儿，呼啸的风吹起她的裙摆。
往下看一眼，便头晕目眩。
“……”
会死。
即使有着那些蝴蝶，魂光化成的它们也只是最脆弱不过的光点，离开了灵魂的国度，在大地上，她和一个凡人没有更多的区别。
普绪克终于爬了上来。
她简单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认真用草叶擦拭了手上的泥灰，走进那间破旧的神庙，只见里面有一尊女神的雕像，安静地立在那儿。
还有些麦穗落在地上。
一旁的藤筐里放着编成花环的麦穗，散落着的农具与镰刀乱七八糟堆在一起。
与随着那蓬花的记忆一并出现在她身体里的，还有对与神灵莫大的敬意。
普绪克认认真真地将所有的农具分门别类的收拾好，又将所有散落的麦穗用手编成花环，统统收进了藤筐里。
她的动作快而利索。
她的神情虔诚恭敬。
比起任何一位信徒，都要做的又快又好。
怀抱麦穗的女神像沉默地看着。
直到最后一粒麦穗也被满是伤痕的手指拾起，放入藤筐中，德墨忒尔轻轻叹息一声。
“普绪克……”
陶土作的神像上泥土片片剥落，露出金色的麦穗和女神深橄榄绿色的衣裙。
“有一位女神此刻正胸膛盛满怒火，焦急而愤怒的搜寻着你的踪迹，而你呢，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普绪克似乎回过神来。
从踏步进来的那一刻，她早已知晓这是司掌谷物与丰收的女神，德墨忒尔的神庙。
女神雕像捧着的麦穗里，属于生命的气息，让心底那份对厄洛斯的虔诚敬仰，就这么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她放下手里的藤筐，一言不发地坐在石凳上想着什么，想的出神。
德墨忒尔看见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犹豫了一下。
“大抵维纳斯的消息，也是有误的，你看起来不像一个跋扈的女子。”
普绪克温和地回答：“啊，是这样的吗？”
德墨忒尔点点头，她从这个少女的身上，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和感。
这是，那腹中孩子的力量么？
她细细思考了一下：“你不该在这里久留，维纳斯与我的关系不错，但看在爱神的情面上，我不会将你交给她，快些离开吧”
普绪克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作为那蓬小花的记忆让她对这些神灵，从那一刻起有了生来不曾有过的虔诚敬意，可心里，却有什么，像针一样一直细细密密地扎着。
直到德墨忒尔抽出怀里的一支麦穗。
“拿上吧，也许会有用的。”
她又说道：“离开这座山，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啊，你已经有一份指引，那一定能顺利地寻到赫菲斯托斯为他母亲所砌的圣殿，如果运气够好的话，神殿的女主人愿意接待你，你余下的道路也将不再坎坷了。”
这样诚恳的话语。
普绪克接过了麦穗。
眼前的女神，是教会人类耕种，给予大地生机，性格淳厚的农业女神，德墨忒尔。
不是那个司掌丰产的维纳斯，即使她们权柄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的程度，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两个神。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认真答谢，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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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循着指引的普绪克奔波数日，来到临近小亚细亚海岸的萨摩斯岛上，在桂冠又一次亮起之时，到达了目的地。
一座比起她曾居住的宫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圣宫殿，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巨大高耸的纯白大理石廊柱，圣洁的百合在池水旁生得清丽，显出主人的气派与庄严。
数只孔雀惬意地昂扬着绚丽的尾翼。
布谷鸟的啼鸣清脆悦耳。
在悬挂着树枝的门柱上，烫金的楔形字体缓缓浮现，普绪克一眼便看到了女主人的姓名。
宙斯的妹妹，亦是宙斯妻子。
天后。
白臂女神赫拉。
普绪克将那支麦穗轻轻地放在用来悬挂树枝的门楣上，大门立即为她打开，在悠扬的音乐里。
她听见一个庄严的女声。
“普绪克。”
一瞬间，这熟悉的声音，让她仿佛又回到了格诺斯的竞技场，好似在那儿，坐在观众席上的她，听见的正是这位女神的声音。
从黄金椅上站起身来的赫拉的手臂洁白如百合。
她金色秀发里别着一顶铁蓝色的精巧王冠，赭红色的衣裙长及脚踝，缓缓朝着风尘仆仆的少女迈步而来，庄重优雅。
“你如果愿接受德墨忒尔的引荐，成为我手下得力的一个奴仆，就好好的留在这儿。”
普绪克明白过来。
她看向四周，这儿是赫拉的圣殿，再没有半个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