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墨忒尔说的道路顺遂,指的是让天后的庇护。
她摇头,还没说出半个字。
天后已经说道:“我不是在征得你的许可,普绪克,你是更愿意成为维纳斯的女奴么?”
这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能有机会伺候神灵,是何等荣耀的赏赐。
对于爱神的妻子而言,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普绪克想要拒绝。
她不是来给赫拉做仆人的,更无可能做维纳斯的女奴。
赫拉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威严说道:“丘比特忤逆了维纳斯的命令,他正接受维纳斯的惩罚。”
不……
普绪克深深地闭了一下眼睛。
她眼里不自觉地盈满泪水:“我愿替他承受一切的责罚,是我勾引了一位天真浪漫的神明,让他将金箭扎进了自己的胸膛,对我,一个卑贱的凡人女子生出爱意。”
“那么你应当直面维纳斯的怒火,而不是像头离开母牛的小牛,漫无目的地莽莽撞撞。”
赫拉轻抬下颌,侧过脸去,神情不明。
她脸颊旁的雷霆耳坠闪闪发光。
“眼泪是最无用的武器,普绪克,怀着你的勇气,去维纳斯那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丘丘了,因为,接下来……
第61章 任务
普绪克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我并非有意要做出这样一副姿态,只是我一想到他如今在遭遇着怎样可怕的惩罚,就无法停住牵挂与思念。”
她想起潘所言的话语。
「这方向被他的母亲,掩藏在难以觅见的黑暗之中。」
于是她慢慢取下头戴的月桂花环。
“光明的庇护使得我不被愤怒的维纳斯找见,而这也恰恰让我无法寻到我的那个他,我当真愚蠢。”
赫拉转过头来。
炯炯目光自上而下掠落在紧咬双唇的少女身上。
连日的奔波使得普绪克面容憔悴,微微蹙起的额头却依旧美丽,拿在胸前月桂花环的光芒映衬着那张脸苍白柔和,没有血色的脸颊显得愈发楚楚可人,身着的衣裙染上泥土与尘埃,缀在裙边的黑夜已经消散。
这是一位逃亡中的母亲……
小腹平坦还没有隆起,稚嫩的脸庞上却看起来对此无知无觉。
似乎是出于对天后的敬意,普绪克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她认真地行了一个谢礼。
“感激您过去赠与的美好婚姻,我诚恳地请求您,稍稍考虑一下,切莫将这段姻缘收回。”
赫拉明白她的意思:“你并不愚蠢。”
只要她依旧认可这段姻缘,维纳斯就没有办法随意地处置了作为爱神的妻子的普绪克,因为这将上升到另一个层面――身份转为妻子与母亲的少女,白臂女神,天后赫拉,将永远站在她们的身后,不容任何欺辱。
“……”
还没有见到丘比特,她绝不能就这样死在维纳斯的手里。
普绪克等待着。
赫拉洞穿一切的目光将最后的希望也磨灭。
“你的祈祷并不会如愿以偿。”
她一字一句,击碎了最后的可能。
“爱神的白鸽已经将你们断绝的消息传遍奥林匹斯,我不会做出有损名誉的行为,你现在已是自由身。”
话毕,赫拉静静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子。
再一次从别的神明口里听到与爱人分别的事实。
又或者说……
明白自己已经被抛弃。
这样大的打击,少女的身子微微颤抖,捏着月桂花环的手也握紧,细弱的呼吸急促,只不过一双蒙了水雾的眼睛明亮清澈,依旧坚定。
一副孱弱的凡人躯壳。
赫拉几乎要有些担心那还未降世的孩子了。
但转念想到宙斯泛滥的爱火曾经落在这姑娘的身上,天后的心肠又变得坚硬似铁。
“嗯。”
普绪克好一会儿缓和过来,她强行撑起嘴角,想要蹲下身去,将手里的月桂花环放在地上。
赫拉转身:“你可要想清楚,只要离开这个门槛,维纳斯的从神们即刻就会抓住你。”
少女的语气依旧柔和,没有半点儿怨愤。
“我知道了,感谢您。”
花环落在地上,翠绿的月桂叶片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天后转身。
视野之中,一并落下在月桂花环旁的,还有一条粉色的腰带,上面别着一朵娇艳无比,滚动着晶莹透亮晨露的玫瑰。
-
她想过会很快被抓住,可没想过是这么的快……
不过是刚刚松开月桂花环,一只脚往后退去,一条力道及其狠辣的绢纱就勒住了普绪克的胳膊与大腿。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下一刻,连眼睛,嘴巴鼻子,甚至耳朵也被蒙住。
被剥夺五感的那一刹,普绪克清楚了这折磨是出自谁手,这条纱带的主人,正是她要去见到的那个美神维纳斯。
“嚯,瞧这厚颜无耻的样子,只穿着一件这样淫秽放浪的衣裙,亏得我们费了那么大的气力,倒是藏的严实,躲在天后的圣殿里,但你现在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叫你知道该为轻蔑我的主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拖拽着她头发死死不松手的,是美神的一个女侍从,名叫阿喀苔德希亚,手掌有力极了,胳膊胸膛也厚实如熊。
普绪克紧咬住牙,不溢出来一点儿声音。
她清楚的明白,不能一击将敌人所击倒之时,能做的只有极力的隐忍。
阿喀苔德希亚眉飞色舞:“艾珂菲亚,瞧瞧,我抓到了什么。”
少女像一只破麻袋一样,被揪着头发落到了地上,然后是磕磕绊绊的台阶,普绪克什么也看不见,凡人的身躯要想跟上神侍的脚步也完全不可能。
“若不是要将腰带送去给伟大的天后,我还发现不了这只老鼠躲在那儿呢。”
另一个女侍从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的视线快速地在普绪克的身体上巡视一圈:“切莫让主人等急了,我们快些去吧。”
然后目光落在玫瑰色的纱带之上。
艾珂菲亚说:“等等,由我带去吧,你一定是经过了从冥府流淌出的河流,都说了不要贪图便捷走小道,主人最忌讳沾染死亡,不要再碰触那些裙带了,会失了光泽的。”
说完,她从阿喀苔德希的手中拿过了绢纱。
后者不满为自己辩驳:“该死,我不过是顺着河流的方向走而已,没有沾到半分。”
“难不成还是这个脏兮兮的凡人身上的?”
艾珂菲亚头也没回,拽着被绑住的姑娘往神殿里走去。
作为维纳斯的从神侍女,她能感知到眼前的少女身上除了爱神的气息,再没有其他的神力。
阿喀苔德希皱眉:“真是奇了怪了。”
……
神殿里,白鸽将头掩藏在翅膀下,不敢露出一点儿脑袋。
血红的玫瑰开得娇艳,翠绿的枝叶生的蓬勃。
神殿的阶石被漆成靛蓝色,在神光里折射出一种靓丽的光芒,砖墙由数以亿万只长柄海螺染成一种暧昧而高贵的浅紫色。
“你现在知道,真正的主人是谁了么?”
在大殿的正中高台大理石宝座,维纳斯以一个矜傲的姿势正坐其上,交叠着两条性感如牝鹿的腿,皮肤白皙到透明几乎泛着薄薄的光泽。
她看着站在下方,像是因寒冷而浑身打颤,因恐惧而止不住发抖的姑娘,心里生出极大的愉悦。
“我犯了天大的过错,心甘情愿接受您的任何惩罚,请您让我见见我的丈夫吧,拜托了。”
这样诚恳而悲伤的话语,让农神德墨忒尔和天后赫拉都不免动容两分的真挚情意。
维纳斯却只是挑了挑眉。
做出这样软弱可欺的模样,实则内里却字字句句关切的唯有丘比特,她怎么没看出来半点儿对于美神的敬意。
一个眼神,艾珂菲亚便知晓主人的心意,她迈动修长的腿,一脚重重地踩在少女的肩头上。
“还当自己是一位尊贵的公主么,弯下你那骄矜的脖子。”
脑袋重重抨击在地面,柔软的脸颊也擦伤。
普绪克毫不怀疑,她的额头一定出血了。
维纳斯碧色的眼睛转动,凭借着与生俱来的神力,不仅看见阿波罗残留的光明,还有倪克斯的黑夜……
然后,视线凝住。
她看见那阶下囚尚且平坦的肚腹里,蕴养着一抹属于幼神的光芒。
这是仗着自己怀有爱神的种子,所以理直气壮地出门,想要召告天下啊。
“好呀,这可真是好极了,怪不得敢逃到赫拉的圣殿里,又不安分地想要出来,这才被我的侍女逮住。”
普绪克低着头,手几乎要抠进大腿里。
“请你将施加于丘比特的惩罚收回,我愿意承受所有的过错。”
她正飞速地思考着,如何在维纳斯的眼皮子底下找到被藏起来的爱神。
听得一声震怒的呵斥。
“是你毁了丘比特,他从未忤逆过我的意志,现在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维纳斯眼眸之中,那股将普绪克不放在眼里的慵懒与轻佻展露无遗:“而你,不过是怀上了爱神的孩子,就这么想当然的,想要越过我去,做他的主了?”
“……”
普绪克猛地抬头,很快地又低下头去。
什么……
已经怀上了丘比特的孩子?
维纳斯并没有错过少女悲伤的表情。
她瞧见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迅速氤氲起水汽,披散在瘦削的肩膀之上的茶褐色鬈发,即使身着都是泥土与灰尘的脏污素色白裙,也透着惑人心魄的美,心里的怒火燃得愈发旺盛。
艾珂菲亚上前,在美神身旁轻轻耳语了几句。
维纳斯发出一声冷笑,她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可笑,但不过转瞬。
也许是出于神明生来就有的傲气,又或是作为神的仁慈之心作祟,美神轻抬下颌,勾起了殷红的唇角。
用机械而枯燥的劳作,磋磨那过分的美貌。
但又不至于传出去,说美神她折磨死了因容貌美丽胜过她,名声也要赛过她去的一个凡人女子。
一个不错的好点子。
反正,她那不懂事的儿子办不到,不如就让这被那些狂妄的凡人赞颂着的,这么蕙质兰心的姑娘,自己去领会一个婆婆的心意吧。
“普绪克――”
艾珂菲亚得到了主人的认可,语调高昂起来,她宽大的手掌里抖落一粒从这姑娘身上摸出来麦穗。
“你,作为一个相貌丑陋的奴仆,能够得到农神的惠意,不过是因为殷切的讨好,那样也正好,我的主人如今正有一样合适你这样的人的活计,你要是还稍微要点脸面,就感恩戴德地接下这份差事。”
一边说着,她把跪在地上的少女给拽了起来。
力道之大,让普绪克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生生地给吊起,胳膊产生一种脱臼的错觉。
-
吱呀吱呀的大门打开,普绪克被推了进去,跌倒在地,厚重的灰尘出现在眼前。
环顾四周……
在阴暗而冰冷的仓库里,光线稀疏,杂乱的谷豆与麦麸,不,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种籽,几乎是堆成几座小山一样。
看向大门,逆着光的身影发出朦胧的光芒。
美神声线优美的话语响起,她双手交握着放在丰满的胸前,在大门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趴在地上的可怜虫。
“我可爱的鸽子们,需要的食物都在这儿,不过这里太乱了,你的任务,就是将它们都一粒粒的区分开,按类归放好。”
维纳斯如愿从这少女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茫然无措的表情。
她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讥讽:“其实,也就不过是五六种东西。”
普绪克:“……”
“你在傍晚前必须整理好。”维纳斯眯起眼睛,“如果天黑前完不成的话,那你就分到老死,也别再想见到你的丈夫……”
这句话里嵌着神语的效力,设下了一个连环的陷阱。
只要眼前的少女轻轻一点头,那么便达成公平且公正的交易……当然,是单方面的。
为神做事,慷慨赏赐。
维纳斯却并没有给出半点儿,她甚至没有给出一点儿普绪克所心心念念的,丘比特的线索,相反的,于凡人而言,这是如此苛刻的一个任务。
她不可能完成。
莫说是傍晚,就是七天七夜,也不可能办到。
她注定与蝼蚁为伍,老死在这冰冷的仓库里。
维纳斯挑起的眉梢,满是要溢出来的婀娜风情,可那双碧色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恶意,她已经愉悦地弯起一点儿唇角,期待着眼前这个姑娘痛哭流涕地求饶。
如果她识趣的话,想要死的轻松一点儿,那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她说出来,自己一定会很乐意满足她。
维纳斯:“怎么样?”
却只见普绪克淡淡点头。
她说:“我知道了。”
“呵。”
维纳斯鼻子里哼出一声,那个瘦瘦高高的女侍从,艾珂菲亚立马砰地一声关上了谷仓的大门。
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普绪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想要汲取一点儿暖意。
这样冰冷的房间里,不要说是将这些大小相近的谷豆们一一分开,她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见。
但她并没有陷入挫败之中。
相反的,一股振奋的力量从心里生出,激励着普绪克努力思索着。
如今已经来到了维纳斯的地界上,而即使是这样,美神也没有杀死她,这说明一点。
――无论如何,她暂时是安全的。
并没有白费功夫见到德墨忒尔和赫拉,维纳斯为了自己的声誉,再不堪,也不会轻易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下手。
而且,她听到了,死亡的气息会伤害到维纳斯的绢纱,那么也一定有机会将丘比特小腿上绑住的那条脐带给断开。
伤痕累累的手指摩挲在小腹之上。
普绪克仿佛能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生命跃动的气息。
啪嗒。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地板,在尘灰之上溅成圆点,普绪克心中的喜悦却无以复加。
“是你的孩子。”
第62章 水液
“小麦,大麦,小米,罂粟籽……”
在漆黑的谷仓里,普绪克紧紧蜷缩着,试着努力保持住小腹的温度,她认真地摸索着手里的谷豆,凭借着过往的经验,区分着这些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