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的手即便是在被子里,也只是堪堪温热。林晏捉着他手腕将他手移开,自己将掌心贴上去,打着转按揉。林晏天生体热,那高温的手掌甫一按上去,周璨便舒适地轻轻嗯了一声,松开蜷缩的身体,往林晏那靠了靠。
林晏瞧见他无意识的慵懒反应,忍不住笑了。
他瞟了眼周璨身边的空位。五年前那个除夕,他头一次与周璨同眠,之后周璨似乎是尝到了他这个天然暖炉的好处,每年守岁,他都是留宿周璨房中的,甚至偶尔他在小书房与周璨下棋晚了,他也会留下过夜。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某些东西慢慢变了味,自去年起,林晏便不再答应留宿了。周璨以为是林晏大了不好意思,便由他去了。可他不明白,林晏心里头有多矛盾多苦闷,天知道林晏是多想留下来,可他又是多怕留下来。
五年,可以让初一那只毛团子长成称霸明源大街的大黑狗,可以让瘦小圆脸的小男孩变成高挑清俊的小少年,也可以让一颗本就早熟多思的心塞满虚妄荒唐的情愫,胀得呼吸一口都酸涩难当。
林晏的心此时就酸疼着发胀,时而疾跳时而迟缓。
仿佛是林晏按摩得太过舒服,周璨微转脑袋,将手搭到了林晏手背上。
微凉的扳指摩挲着林晏的虎口,林晏怔怔盯着周璨的面孔。他好似一点儿也没变,只不过经过几年调养,身子好了许多,脸上丰腴了些,看着越发细腻如玉,光彩照人。
他许林晏王府永无主母,他便真未食言。一位二十有七的王爷,至今光棍一个,府中就一个林家少爷从小养到大,也怪不得别人说闲话。周璨在外头装跛,实际上还有个原因。京中都说景纯王当年摔下马断了腿,实际上有个地方也伤得不轻,怕是没法做那档子事了。这流言一出,任凭这景纯王再如何玉叶金柯,俊美潇洒,愣是没有名门贵女贴上来求嫁,连那皇帝几次指婚都被婉拒了去,郁闷得皇帝直捋胡须。
林晏笃定这消息十成十就是周璨自己放出去的。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对策,大概也只有周璨做得出来。
“你啊,不要老婆都宁愿说自己不举,怎么到我这儿就巴不得给我开荤了?”林晏这时候才能丢掉自己装出来的稳重自持,颇有些混不吝的嚣张,似乎是给自己说气了,林晏抬起另一只手忿忿不平地戳了戳周璨的眉心。
周璨从鼻子里嘤咛了一声,并未醒来。
仿佛是被他这小猫似的声音惊了神,林晏痴痴地望着周璨。那半边刚被压在枕头里的脸微微泛着绯红,一双瑞凤眼闭得安详又惬意,将那黑得过分的瞳仁藏起来后,只剩下孩童似的天真无邪。那些疲倦隐愁随着小腹疼痛的被安抚而一齐消弭下去,周璨的睡颜这才显得安稳甜美起来。
林晏一阵心疼,同时还有一股子没来由的渴望。他着了魔似的凑过去,盯住周璨的唇。颜色浅淡,唇瓣略薄,唇形却是极优雅的。林晏屏住呼吸,脑子里轰隆乱响,一幕幕都是周璨说话时嘴唇开合,微笑时唇角轻牵的样子。那种渴望像是野兽的爪子挠刮着铁笼壁,那锁被晃得咣当直叫,仿佛下一刻那东西就要破笼而出。
可林晏低下头,到底只敢将唇落在周璨眉间,那处刚刚被自己手指点过的地方。他的掌心被指甲压出深深的印子,可林晏吻得轻柔又虔诚,仿佛蜻蜓点水一般,立即离开了。林晏将头贴在褥子上,静静听着周璨沉缓的呼吸,似乎如此才能将那种逼人发疯的渴望压回笼子里去。
林晏深知,他不能。周璨像只风筝,远远飘在天边,他手里握着那根细细的线,他仿佛是属于他的,可他只能遥遥望着,痴痴看着。他无时无刻不想用力拉扯那条细线,将周璨拽得近些,拽到怀中。可只要他一使力,风筝便会坠落下来栽进地里,或许更糟的,线就断了,风筝藏入云里,他连望也没法望见了。
求而不得实为大憾,而林晏,连一个求字都不敢。
周璨醒来时,房中便只有摘星正摆弄着花瓶里的一支杏花,床边那盆里的水被倒了,毛巾被叠得跟方块似的放在盆中心。
“王爷您醒了。”
周璨将视线从盆里收回来,“安儿来过了?”
“您如何知道的,小少爷雨停时走的,”摘星露出好奇之色,“他还留了薏米红豆汤,王爷想现在喝吗?”
周璨笑着点了点头。他如何能知道,不说这叠得贼齐整的毛巾,就凭他方才这一场过分香甜的午睡,他也知道是林晏来过了。
林晏仿佛是他的一道安睡符,只要他在,自己便总能睡得好觉,沉得连梦都不会做。自从五年前的腊八,周璨越发难以安眠,只要他闭上眼,略微有些睡意,便能听到耳边有孩子的哭声遥遥传来。那五个月大的女娃娃,出来时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他甚至都没有瞧她一面就昏了过去。可周璨就是明白,那哭声来自于谁,它甚至不响亮不清晰,只是模糊而断续地响着,却如同一把锥子,一点点凿进自己心里头,痛入肺腑。
只要林晏在,这一切便不会发生,他暖暖地贴着他,便神奇地将所有梦魇都阻隔了去。
大抵是因为自己实在过于孤独,而林晏是最后一只锚,将他牢牢定在这世间吧。
“吩咐厨房晚膳做道清蒸鳜鱼,小少爷爱吃。”
“是,王爷。”
檐声不断,困眠初熟。
那停了的雨夜深复归,淅淅沥沥,如同林中雾霭,不甚真切。
林晏提了灯,照得脚下烟气袅袅,他只记得晚膳时与周璨饮了一杯热黄酒,腹中暖暖,生了困意。这似乎是去周璨院中的路,可王府又好像没有如此艳俗的雕花楼柱。
直到林晏看清脚下那光亮的木板,耳边传来依稀的笑语,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身在何处。
玉堂春。
他九岁时被那叶三公子带去的青楼。
手一抖,那灯笼应声落地,化成一缕青烟,又似乎是点燃了整个玉堂春,四面陡然敞亮,各式的花灯画着隐喻意味浓重的花与鱼,交缠着在水中浮沉。
可林晏只是呆呆望着拐角处的两人。
那是他的小舅舅叶韶,鹤纹的薄裘被他踩在脚下,他紧紧箍着一人的腰肢,低头吻在对方脖颈之间。叶韶半睁着那双明媚的桃目,耀眼的灯光在他睫毛后头的眸子里跳跃,他微微笑着,酣醉又肆意,吮吸着那人的耳垂。
他怀里那人被他推得整个人微微离了地,背抵着墙,在他亲吻时轻轻呵气,仰头笑出声来。那双微挑瑞风眼朝着林晏瞟来,波光流动,仿佛底下有无数条金鳞的鱼儿在穿梭。
那是周璨。
林晏被他只瞧了一眼,魂儿便似乎都飞了出来,视野陡然一转,周璨的脸便到了跟前。
极近极近,他左眉间那颗细细的痣都逼到了眼前。
抱着周璨的不是他小舅舅叶韶,是林晏自己。
林晏似乎懂了,他不需要克制自己的渴望,于是他低下头对着周璨的唇吻了上去。那是他肖想了无数次的触感,不差分毫,有一点儿干燥,却十分柔软,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去,有一丝酒味,还有红豆的甜味,末了还有淡淡的药香。
那是他对周璨身上味道的一切妄想。
周璨的眸子黑得要命,此时一点儿光也照不进去了,像是两点深潭,下头卷着雷雨。他腾出挂在林晏脖子里的一只手,捏了捏林晏的脸蛋,沙哑道:“脸上肉少了,捏起来都不得劲儿。”
林晏心猛地一跳,眼睛都湿了。周璨是在跟他说话,而不是对着他小舅舅。
林晏有一肚子的话要讲,可他一句也吐不出来,只是狠狠盯着周璨。周璨像他往常那般眯眼轻笑,偏头又吻了上来。林晏的理智都被这一吻轻易化了去,身下那处涨热至极,他急切地将腰抵上去,胡乱蹭着周璨**。
周璨抬起一条腿勾到他腰上,林晏低头一瞧,他似乎底下未着寸缕,白生生的大腿从那缠枝青莲花纹下露出来,好似那妖娆菡萏都绽在了他肌肤上。林晏一把抄起他的腿,朝那隐秘之处****。周璨胸膛一紧,仰起头来,咬着嘴唇低低嘤咛,仿佛一只猫儿。
林晏几乎要被那没顶的欢愉冲得不知身在何处,只知道一进再进,直埋进周璨体内最深的地方,听周璨的喘息越发粗重。周璨的腿勾林晏臂弯里头,缠得死紧,小腿狠狠压下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所依傍,却也泄漏了他的情欲高亢。
林晏急切而粗鲁地进出着,只把周璨撞得不停摇晃,他另一只手压着周璨的背脊,把人搂过来亲吻,周璨的气息滚烫,吟哦喷吐在两人唇间,断续而甜腻。
林晏眼前模糊,只知道贪婪地看着周璨双颊泛红的面孔,似乎那是他一生最渴求最无餍的念想,“留玉……”
周璨眼角潮红,按着林晏的胸膛,那只碧玺扳指都压入林晏皮肤中,留下鲜红的印子,“安儿……”
林晏全身一紧。
“小少爷?”林晏被晃醒,睁眼便看见的是墨梅询问担忧的面庞,“可是做噩梦了,奴婢听您含糊梦话呢。”
林晏掀开被子,凉气将身上难耐的燥热冲散去,他忽地醒转,低头一看,腿下的被褥濡湿了一小片。林晏一瞬从头顶红到了脖子根儿,立刻将被子合上,手足无措:“我……”
墨梅早瞧见他被子里的狼藉,立刻明白过来,捂着嘴巴轻轻一笑,“小少爷莫慌,奴婢给您换床新的,”她转身取了挂起的外褂给林晏披上,“您稍等。”
林晏拢着褂子,茫然站在床边。他低头看自己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周璨皮肤的触感,膝弯下头那处的皮肤,沾了薄汗,温热黏腻。他转头看铜镜里的自己,表情怔忡,可眼角分明还带着春情。他握紧拳头,羞愤地将眼睛闭了起来。
林晏,你可真是个罔顾伦常,大逆不道的宵小之徒!
墨梅利索地铺好被褥,又打了盆热水,拉过正呆立一边的林晏,“奴婢给小少爷擦擦。”
林晏愣愣地伸出手去,墨梅扑哧笑了,将他手握住,“不是这儿。”
林晏这才回神,推开她往自己那处伸的手,舌头都捋不直了,“别……咳,我自己来……”
墨梅歪着头,目光幽幽,温婉道:“这是奴婢应做的,小少爷,奴婢从老夫人指派给您那日起,就是小少爷的人了。”
林晏这才听出不对劲来,墨梅只披了件单薄的开襟小衫,那带子未曾系牢,与他推拒之间,一小抹白皙的肩膀便露了出来,在昏暗灯下晃眼得很。林晏将眼睛移开,把帕子从她手里头拽了过去,冷着脸低声道:“以后这种话,你莫要说了。”
墨梅一怔,低下眸子,脸上多了几分赧然怅惘,柔声低语,“是,奴婢放肆了。”
林晏瞧她这委屈的模样,嘴唇微动,还是狠下心来抿住,不再看她。
墨梅抱着换下的被褥退下,仍旧忍不住回头,她的小少爷盯着桌上跳动的火苗,面上淡淡羞赧未褪,可更多的是莫名的苦涩。
这是……害了相思?
墨梅回想着方才摇醒林晏时听见的梦呓,玉……?哪家的小姐名字里带“玉”字?
第二十一章 躲避
荷香清露坠,柳动好风生。转眼六月火云散,可夏暑未消,林晏觉得今年的长安格外燥热。
西边烽烟起,大启与小宛开战,另有几个小国与小宛结了盟,相继加入战圈,是以这场战事不似当年渠勒那般轻易收场,拖了好几个月,只是胶着着。
而自从那晚那个荒唐**的梦境,林晏每每见着周璨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日早晨,林晏下学刚回到王府,便瞧见一人骑马从自己马车前头飞掠过去,稳稳停在王府门口。
那人一身玄衫,风尘仆仆,回头冲林晏看了一眼。
眉飞入鬓,眼神清冷,端的是个精致俊俏的公子。
咦,如何有点儿眼熟?
那位公子翻身下马,倒是朝着林晏抱剑行礼,“小少爷。”
一听声音,林晏才恍然大悟,是揽月。
林晏知道揽月并非周璨一个贴身侍女如此简单,她此次被周璨派出去这么久才回府,定是去做了些要事。
揽月并不多言,只是与他一同进门。
周璨仿佛是早接到消息,坐在大堂里等着,见到揽月眼睛一亮,张口就来,“哟,这是哪来的俊公子,将我们安儿都比下去了。”
奉茶的墨梅掩嘴轻轻惊叫一声,也是认出揽月来,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揽月仿佛是没听见他的调侃,径直过去单膝跪下,“揽月复命。”
她着的男装,走的便是隐卫的那一套,毫不拖泥带水。
周璨笑了笑,也不扶她,自己站起来道:“换身衣服去书房等本王罢。”
“是。”
经过林晏身边,周璨问他,“今日可在府中用午膳?”
“不了。”林晏仿佛是怕他走得太近,不着痕迹移了一步。
“行,明儿就甭出去了,昆明池荷花开得最好了。”
这些日子林晏常常不在府中,看起来像是听了自己的建议去“有姊妹的家中坐坐了”。大抵是从小被叶韶带着玩,林晏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也不知何时起,许是在资善堂也学会了与人结交的本事,这些年林晏倒像个普通世家公子似的,好友三两成群,学会诗书酒茶了。
周璨并不如何管他在外头怎么玩耍,少年人自然应该玩性大些才好,活泼朝气,况且他也信任林晏,这孩子小性子是有,但比自己当初是稳妥太多了。只不过这几日林晏几乎日日不着家,两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叫周璨有些冷清得慌。他哪里知道林晏是故意躲着他,只叹孩子大了心也野了,老父亲心里头酸啊。
林晏听周璨这么一讲,点了点头,“好。”
明日是六月初七,林晏的生辰。看来是周璨包了船,打算带他游湖了。周璨自从腿受了伤,再骑不了马,便把跑马的爱好改成了游湖,左右不要他走路,瘫在躺椅里头能在湖上转一天。
这第二日果然天气晴好,在府里吃过长寿面,躲开正午的暑气,周璨带着林晏上了船。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
周璨靠栏倚着,那条伤腿支起,手杖搭在腿上,一只手按在膝盖,转头望着湖面。他没有束冠,头发挽了几缕在脑后用只细玉簪子松松勾住了,一派散漫自在。远处好似还有别的船,不见人影,只闻拨弦低歌幽幽传来,唱的是支江南采莲的曲子,周璨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小声地随着哼唱。
林晏看着他那片线条清丽的下颚,他的手指从浅湖色的薄绸下头露出来个尖儿,白皙胜玉。他强迫自个将视线移开,看回桌上的残剩的棋局。再过几着周璨便要输了。他们俩下棋,从前输的那个老是自己,后来变成周璨赢得越发艰难,这不,眼看要输,景纯王便跑到船边去佯装看景了。
揽月站在他身边,剥着葡萄递到他嘴边。揽月重新做回婢女的打扮,一身妃色缀白花的对襟衫裙,比那水里的莲都娇艳。她仍旧是一脸淡然,只是细心用帕子抹着周璨的嘴角。
林晏便忍不住想起那晚的墨梅来。贴身的丫鬟为少爷暖床,的确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揽月侍候周璨十几年,周璨对她十分亲密,那她可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