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贫尼不敢——慢敌【完结】
时间:2024-03-29 17:15:53

  朝宗见栾郢未有异议,心中满意他的态度,又放软声音:“谢国公刺你那一剑,朕自然会叫他补偿你,不如待他日后亲自跟你赔罪如何?”
  “皇上如何吩咐,臣便如何照办。”
  “至于那名尼姑……暗中处置了便是,带着那样一把剑进入国公府,安能叫人相信她没有包藏祸心?”朝宗浑不在意的说出最为叵测的猜测,“那间尼姑庵应该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一起给铲平了!若证实尼姑庵的那些尼姑也与此事有牵连,一个也不许留!”
  栾郢领命,返回东厂后便交代汤威将谢国公放了,通知国公府来接人。听闻是谢友良亲自来接谢友善的,而谢友善历经东厂一番“磨炼”,再见亲属时已是伤痕累累,连路都走不了,还是国公府用马车抬回去的。
  至于对圆无师太的处置,由东厂将圆无转交给刑部,很快就定了她的罪名,斩立决。而她修行的止水庵,也迅速被官府定性为窝藏罪犯处,直接被夷为平地,年老的尼姑也都被赶走。
  听说主持师太在维护止水庵时和官兵起了冲突,受重伤后很快圆寂,剩下的尼姑四散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这一切风起云涌,深处东厂的吕辛全都不知情。经过这段时间的静养,她已能翻身下床走动。栾郢没再见过她,只知道她在能走动时便请辞,还留下一封书信转交给督公,栾郢看都没看便扔了。东厂不会阻拦她离开,让她在此养伤已是破例,而汪岳想劝她多留一阵养伤也无用。
  等到吕辛耗尽体力攀上子江山,这才发现从小生长的家园被夷为平地。她还听说这都是东厂的手笔,一时不知究竟该感激这位督公,还是憎恶这位督公。
  明明还是子江山巅,熟悉无比的家园却化为乌有,只有几块残砖破瓦遗留在此处,不远处还有座新坟,木牌上写着主持师太的法号。吕辛跪在坟前,哭诉着自己的没用。
  “主持师太,弟子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人们说,师傅已经在菜市口被斩首,尸首早不知扔哪儿去了……弟子无能,没办法替师傅收尸,让她入土为安……请师傅责罚弟子,请主持师太责罚弟子……”
  师傅虽对她算不上甚好,但毕竟抚养她一场,弟子也不能妄议师傅的短处,但无论如何,师傅身首异处,主持师太匆匆圆寂,她作为始作俑者却无能无力,怎么能不让她觉得愧疚?
  如果不是她多管闲事为督公挡了一剑,是不是这场师门的悲剧就可避免?是否真如师傅所说,她就是个灾星?
  哭了许久,可除了山顶呼啸而来的风将瓦砾吹得四处滚动外,再无第二人能给她任何回应。
  见天色渐晚,害怕有豺狼出没,吕辛只得与主持师太的灵位告别,许诺以后再来看她后,才匆匆下山。
  没有盘缠,没有细软,吕辛走了一天肚子里饿的咕咕叫,走入城中打算寻点吃食。她以往下山都是用钱财和村民换米油面,还从未试过两手空空的讨要。可这回事出从急,便只好厚着脸皮化缘。
  虽则她一身尼姑修行的装束极容易在人群中被辨认出来,但卖包子馒头的小本商人多唯利是图,又怎会肯让她穿一身僧袍就大摇大摆的白吃?
  “出家人就能吃白食?那我也出家好了,也不用起早贪黑挣这几个臭钱!”膀肥腰圆的中年妇人刻薄道,“快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吕辛只得红着脸离开,如是几番后,也硬是未讨要到半个馒头。
  天渐渐黑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偶尔只剩几个醉酒的男人出没,见着吕辛形单影只还怪腔怪调的笑着。饥肠辘辘的吕辛心中害怕,加快脚步往外街跑去,不知跑了多久才终于不见追逐的醉汉。
  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荒郊野外,她试着往城里走,忽然发现这附近有一间破庙。
  大着胆子走进去,庙里头空无一人,供奉的岳王爷残缺不全,香炉烛台上更是结满了蜘蛛网,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她一进去就打了好几个喷嚏,被熏得够呛。
  吕辛却欣喜不已,猜想因着它的破败,应该不会有人光临。
  将就着在破庙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后,吕辛便思考如何寻一个安身之所。
  城中尼姑庵虽说不至于随处可见,但总有那么四五处,无奈吕辛敲门自曝来历后,对方甫一听说她是来自止水庵都纷纷避之不及,更不要谈肯收留她修行。
  “咱们庵太小了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对方一副生怕大祸临头的惶恐模样,急着要关门。
  “这位师姐……”
  吕辛犹想劝说对方网开一面,谁知对方趁他不备将她推开、再一把将大门关上,吕辛便是喊得再大声,里头也是装聋作哑、毫无回应。
  如此几次三番,吕辛便猜到其他尼姑庵也绝不可能收留她,她便是想做个六根清净的尼姑潜心修行,似乎也只是一种奢望。
  数次无功而返,吕辛灰心不已,垂头丧气的在街上走着,经过闹市时,忽然被一人叫住。
  “小师傅!”
  吕辛循声抬头,恰好看见前方一座热闹喧嚣、装饰阔气的宅子里有人喊她。站在二楼窗口的那位姑娘,似乎有些熟悉。那位姑娘冲她招手,吕辛便朝前走去,看清那栋楼阁挂着“余音楼”的招牌。
  余音楼里头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因时候尚早,宾客并不是特别多。楼上呼唤吕辛的那位姑娘也下楼来了,吕辛这才认出她。
  “卢姑娘!”
  诧异的是卢霜看上去瘦的快比一张纸还要单薄,穿着的黄色衫裙真衬了那句人比黄花瘦,过去眉间淡淡的哀愁此时瞧来浓了许多。
  “卢姑娘,好久不见。”
  卢霜苦着脸想挤出一个笑容,无奈浮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眼神中也透着哀婉,想来这段日子过得不太舒心。
  ”小师傅,我前些日子看到你进了国公府…“
  吕辛也经由她的话回忆起她所说的那一天,那是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一天。本想着单纯报恩,熟料最后报恩竟把整个止水庵都葬送了……主持师太、师傅……所有自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一下就作鸟兽散了。
  卢霜也想到了世子的骤逝,哪怕眼睛都哭瞎了,那人也回不来了,那顶梦中的小轿子会否在过奈何桥时等着她呢?
  两人各自想着心中伤痛,一时都不言语。
  一扇门之隔,外头的两人悲悲戚戚、苦不能言,里头却纵情丝竹管弦,上演出名剧目的各种悲欢离合,引观众拍手称赞、尽付笑谈。
  又一阵精彩的喝彩声,拉回了卢霜的思绪。她见着面前的小尼姑,想起了京中新近最为耸人听闻的消息——子江山上尼姑庵里头的尼姑居然不知死活,胆敢刺杀九千岁栾郢,还妄图栽赃谢国公谢友善,挑拨东厂和国公府的关系,其罪可诛;而这些容纳邪魔外道的尼姑庵也迅速被铲除。
  初初听闻时她还担心过吕辛的下落,当时她好心带自己去止水庵为谢世子化解劫难,主持师太也曾尽心出力。谁能想到不过月余,竟物是人非?如今亲眼见吕辛无事,卢霜可算放下心来,自然关心问道:“小师傅,你是要去哪儿?”
  “贫尼也不知道。自然只能去其他尼姑庵投靠修行,但问过的尼姑庵都不肯收留贫尼。”吕辛也无助极了,不知天大地大,是否有容身之处。
  “你还想做尼姑?”卢霜很诧异,还以为吕辛会就此还俗。
  “我自知事起便在尼姑院了,不做尼姑还能做什么?”吕辛轻叹了一口气。
  “可是你刚说尼姑庵都不肯收留你……”
  卢霜话未说完就听到吕辛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吕辛的脸立刻红了。卢霜正想岔开话题,谁知又听到“咕”的一声。
  “你肚子饿了?”卢霜接口道,“进来吃点东西吧。”说完不顾吕辛的反对,便将人拉进余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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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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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一跨进余音楼,吕辛就不自在极了。里头莺莺燕燕坏绕着各位贵客,呼吸间既有浓重的脂粉味,又有冲天的酒气。
  吕辛一进去扎眼极了,有男客吹了一声口哨,调笑道;“哪里来的小尼姑?扮得可真像!是曹班头新请来的伶人吗?是要给我们唱一出《梧桐雨》吗?这扮的是出家的武才人还是修行的杨真人啊?”
  全场哄堂大笑,眼光也都朝吕辛涌去。
  吕辛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卢霜便挽着她去了自己厢房,又支了个小丫头取来吃食。
  卢霜的厢房雅致极了,木质的梳妆台上摆着各色胭脂,床榻也是雕工细致,笼着一层粉纱。
  拉吕辛在红木桌前坐定,小丫鬟已将吃食摆上,都是全素的点心。吕辛道过谢便小口小口的吃着,卢霜又问她以后的安排。
  “若京城无尼姑庵肯收留贫尼,那贫尼也只能另觅他处,天下之大,总有尼姑庵肯收留贫尼吧。”
  “可小师傅你怎么去往他处?你有盘缠吗?”
  闻言吕辛的脸又红了。
  卢霜见状心如明镜,去梳妆台取来张一百两的银票,要交于吕辛,吕辛摆手拒绝:“吕姑娘使不得!贫尼不能收!”
  “可是小师傅没有盘缠,如何去往他处呢?”卢霜说着强要把银票塞给吕辛。
  “贫尼真的不能收,贫尼可以一路化缘化点吃食……”吕辛不肯接银票,原本将理由讲得理直气壮,但说到化缘又似乎底气甚不足,声音渐消。
  “小师傅快拿着吧,不用和我客气……当初在橙光寺外,你热心为我引荐主持师太,说来我承了你的情却尚未报答呢……”卢霜还是劝她。
  “不行,帮你的是主持师太,贫尼什么忙也没帮上,无功不受禄……再说了,贫尼有手有脚,怎么能白拿吕姑娘的银两呢?”
  卢霜却是真心为她担心,吕辛姿容甚美却偏生是个尼姑,毫无自保能力,一人在外行走太过不安全,犹如羊入虎口。纵使是戏班接待的客人也不乏酒色之徒,更何况外头的世道只会更乱……
  “要不这样吧,小师傅你就在余音楼的厨房打打杂,也不必见客,还可以赚取一点银子做盘缠,我俩还能做个伴,如何?”
  服侍卢霜的丫鬟绿棉正好进来为他们添茶,听了个末尾,卢霜便对绿棉使了个眼色。
  绿棉立即帮腔道:“是啊,厨房的胡婶子整日嚷嚷着缺个挑水打下手的勤快丫头,正要我们帮忙搜罗,小师傅你却从天而降,这怎么不是缘分呢?小师傅您就留下吧。我们姑娘近日郁郁寡欢,见到您才高兴一点,您就当做做好事,陪陪我们姑娘。老话不是常说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我这儿是地狱吗?”卢霜不禁捂着肚子笑倒,“我撕了你的嘴!”
  吕辛也被这气氛感染,跟着笑出来。于是就在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之下,她稀里糊涂的就答应暂时留下。
  卢霜既是余音楼的台柱子,便是老板也得给她几分薄面,因此她派绿棉去和曹班头说了一声。
  曹班头亦是余音楼的幕后老板,他是个生意人,这日巡店时,就有好事之人问他打哪儿请来这么灵秀的伶人扮尼姑,几可乱真呢!他心里正诧异呢,余音楼那群姑娘整日争风吃醋、咋咋呼呼的,又爱漂亮得紧,怎么会肯扮成清苦的尼姑?等绿棉说明来意后,这才对上了号。
  曹班头亲自去厨房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果是个标致的小尼姑,脸上是未沾染尘世的单纯,配合那身尼姑袍子又有了不可侵犯的意味,但男人嘛,就是贱,越是看着不容侵犯,他心里就越是心痒难耐。
  当时吕辛正弯腰在灶台下添着柴火,灶台里的火光感染了她的脸庞,大抵是嫌热,她伸手抹了一把脸,脸颊上便沾了几道黑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余音楼,是捡了个宝贝啊,若她有朝一日登台,必能引来无数入幕之宾。曹班头打着心里的算盘,眼睛笑得眯起,哼着小曲儿去了大厅。
  吕辛在余音楼的小厨房里适应得很好,她几乎不去前面的正厅干活,也就遇不到那些性格刁钻的达官贵人。小厨房里多的是婶子和大叔,便是有几个年纪轻的跑腿小厮,也都很尊重她的出家人身份,并未有任何言语上的逾矩。她每日里养鱼喂鸡扫扫打杂,竟觉得日子和在止水庵里没什么区别,只是吵闹了些。
  她干活时偶然遇到过余音楼的曹班头,此人留着两撇胡子,大概四十来岁,容貌也算端正,听说年轻时也曾是一位角儿。不知是否自己长得很好笑,所以他经常看着自己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那表情就和自己下山换去米油面时,见到颗粒饱满的大米时露出格外满足的笑容类似。
  曹班头虽行为怪,但人却不坏,准许她居住于一间单独的厢房,而不用和其他婶子丫鬟挤在一起。吕辛当然不愿意破这个例,最后是卢霜说自己近来睡不好,求着吕辛和她作伴,吕辛这才搬去了卢霜的厢房。
  同寝的第一夜,她就发现卢霜辗转反侧、似乎难以入眠。吕辛白天干了一天活,晚上入睡也快,后来是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醒。
  “卢姑娘……卢姑娘……”吕辛费力的睁开眼睛,发现冲着墙壁睡的卢霜正背身低泣。
  “卢姑娘你是做噩梦了吗?快醒醒,别哭了……那都是假的……”
  “对不起,吵醒你了……”卢霜先是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珠,然后翻身面对吕辛,强颜欢笑:“我没事,就是想到世子,有点难过。”
  “卢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世子若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日日流泪、累坏身体的。”吕辛安慰着她。
  “可是,我梦到世子跌下山崖时一直呼唤我的名字,每当我入睡,我就听见他在崖底哀嚎,要我去救他。小师傅,你说我该怎么救他?如果真有法子,我真恨不得用自己这条命换他的那条命……”卢霜说着又痛哭失声。
  吕辛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苍白的说着:“卢姑娘,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世子这时说不定早就入了轮回道,如何能呼唤你去救他?你好歹顾念着自己的身体……”
  “你说害死他的那个人会有报应吗?他们说是九千岁向皇上提议让世子前去天山,本来皇上属意的是那个九千岁亲自前往。你说,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杠,让世子做了替死鬼,世子现在肯定还活得好好的呢!本来该死的人是那个狗官!凭什么让世子填命!”卢霜愤愤不平,心痛着情郎的冤逝。
  是他?是督公害了国公世子?吕辛原本大吃一惊,后来再想,他何止害了世子,止水庵不也受牵连、被连根拔起了?主持师太和师傅都冤死了……
  她心中刚升起愤怒的情绪,脑海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喝止住她,让她不要推卸责任,明明是她自己的鲁莽才害了止水庵。而在这其中去计较谁错的更多,于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种狼心狗肺的禽兽为什么还能活着?世子却要被阎罗王收走?还有没有天理!”卢霜越骂怒火越盛,说到后来似乎耗尽心力,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吕辛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轻拍她的背助她呼吸,又倒来一杯茶水,供她饮下,劝她放宽心:“吕姑娘你别激动……先喝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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