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霜摇着头拒绝,似乎是累极了,也说不出话来,只靠在吕辛怀里默默流泪。
吕辛安慰着她,许久才将她哄睡。
到得第二天,卢霜便发起了高烧,原本该由她表演的曲目只能由其他姑娘顶上。吕辛一边忙着厨房的活计,一边分心照顾她。
绿棉请大夫来看过,大夫说她是夜晚着了凉,服用几副药便可痊愈。
这日,绿棉在厨房的一角熬着药,吕辛帮着胡嫂子切菜洗菜,前头的小厮跑进厨房报着新来客人点的酒菜。
“胡婶子,张大人那桌加个东坡肉,口水鸡,牡丹鱼片!”
“好嘞!”胡嫂子麻利的应道,又吩咐吕辛:“小师傅,帮我把鸡抓来!”
那只母鸡是菜市场买来的,新鲜的很,吕辛喂了几日稻谷都和它产生感情了,不忍心它丧生在胡嫂子的菜刀之下,因此捉它时也就放了水,任那只母鸡满场跳来跳去,鸡毛满天飞。
“你这样抓不行!”小厮看不过去,直接一个飞扑捉住鸡脖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交给了胡婶子。
“咯咯咯——”鸡开始大声的鸣叫,似乎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吕辛不忍心再听下去,也不忍亲见胡嫂子杀鸡的残忍的画面,特意走到了离厨房最远的地方,站在长廊上远远的望着。
长廊靠近前厅,偶尔会有客人经过长廊前往茅房。吕辛的装束有些扎眼,但好在夜幕低垂,她刻意站在阴影处,也未被特意留心。
估摸着厨房里的杀鸡惨剧大抵结束,吕辛又念了一遍往生咒,正准备提补回去,忽听得在长廊的客人一声惊呼:“什么?谢国公当真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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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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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国公当真殁了?”
长廊上经过的客人忽然一声惊呼,令原打算离开的吕辛不觉顿住脚步。
“听说从东厂抬回来的时候就不行了,在国公府遍请名医医治,还进宫请了太医后,依然是回天乏力,苟延残喘了几天,昨日终是去世了。”另一名官员可惜的说道。
“国公府真是流年不利遭逢巨变,先是世子摔落山崖,接着又是国公爷被东厂折磨至死,好好的开国功臣,孰能料到会落得这么个凄惨的下场?”
“谁叫他们得罪了那位九千岁?”
两人边说边摇头,从长廊回了前厅。吕辛听着这个惊天大消息,显些会意不过来。所以,谢国公也被那位督公杀了?
“小师傅,你还在这儿干嘛?胡婶子到处找你帮忙呢!”小厮从厨房过来,端着一道绿油油的青菜去往前厅,看见吕辛就叫了她一声。
“好。”吕辛回过身来,快步返回厨房。
绿棉已不在角落,小炉子上煨着的那罐子汤药也不见了,大概是已经熬好送去给卢霜了。
“小师傅快来帮忙剥点板栗,再切些葱花!蒜也切点备着!”胡婶子见到吕辛马上开始吩咐活计。
吕辛便暂时忘记脑中盘桓的心事,专心干活。
等到宴席初歇、厨房忙完时,三个时辰已经过去,吕辛累得有些直不起腰来。余音楼的客流显然比止水庵要多得多,她自问以前在尼姑庵也是干活惯了的人,但身处余音楼的小厨房,才了解另一种俗世人谋求生存的操劳。
外头飘起了小雨,前厅只剩零星的几桌,且吃得都已尽尾声,厨房只留了一个小厮看着,其他人都可回去休息。
吕辛返回厢房时还道卢霜早该熟睡,谁料房中竟空无一人,榻上也是一片冰冷。
卢霜去哪儿了?看来是早就出去了。
她先去寻绿棉,问绿棉可曾见过卢霜,绿棉说她亲眼看着卢霜把汤药服下,两人还说了几句话,当时卢霜瞧着也如常,然后自己就下楼去前厅帮忙了。
”你们说了什么话?“
绿棉回忆道:“我送药的时候听到前厅在谈论谢国公,便多嘴问了一句近况,毕竟当初谢世子去世,姑娘是亲自去国公府求证,瞧起来格外伤心。这回听到客人谈论谢国公,我就随口问了一句,谁知谢国公也去世了,他们家是不是运势不好呀,否则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我便将这件事也告诉了姑娘……”
“所以说卢姑娘知道谢国公也去世了?”
“嗯,姑娘还感叹了一句‘唇亡齿寒’,我明日听太懂,还问他是不是觉得冷呢?结果姑娘说她不冷,倒是想睡会儿,就把我打发到楼下了。”
糟了,吕辛想着,卢霜大概是听说谢国公也去世更受打击,现在说不准跑哪儿去了。外面又正下着小雨,万一她淋了雨加重风寒可怎么办?
绿棉正想发动小厮外出寻找,那个遍寻不着的人却忽然走进余音楼。没走一步好像都失却力气,只是在机械的摆动,全不见往日在戏台上的风致,倒更像个提线木偶。
她靠在余音楼的大门边摇摇欲坠,头发、衣衫上都有薄薄的一层水珠。
“姑娘,你去哪儿了?”绿棉扑过去抱住她,连忙引她回房取暖。
卢霜失去力气,整副身子都压在绿棉身上,绿棉承受不住,忙喊人帮忙。吕辛便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扶卢霜回房。
绿棉帮卢霜换了身干净衣衫,又把她塞进被窝里牢牢盖住,卢霜倒没反抗,反而迷迷糊糊的很快睡着。
绿棉松了一口气,拜托卢霜晚上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在乱跑。吕辛自然满口答应。
到了第二日,卢霜又发起高热,口中还喃喃喊着世子,因吕辛知道卢霜和世子的事属隐秘,并无多少旁人知晓,便支开了绿棉,自己亲自照顾卢霜。卢霜的这波风热来回反复,七日后才算退下去,她整个人又憔悴许多。
卢霜好几日不能登台,曹班头早就不高兴了,因着不少熟客或生客多是冲着卢霜而来。她是余音楼的台柱子,台柱子不在,何来余音绕梁、三月不绝?
这日,卢霜病情刚有好转,曹班头便来到她的厢房恩威并施。
“今日有贵客驾临,你可不能推脱,一定得给我把场子撑好、面子做足!可不能让贵客说余音楼浪得虚名!”
卢霜只是呆坐在床上,双眼盯着花色的锦被,并不答话。
曹班头正要不耐烦的再催一遍,吕辛却解围道:“曹施主,卢姑娘还未痊愈,如何能登得了台?”
“她不登台?难道你替她登台?”曹班头的目光向吕辛投去,听着像开玩笑,但脸上偏偏很认真,毫无不正经的意味。
“这可使不得!”吕辛如同听见什么天方夜谭,先是瞪大眼睛,而后连连拒绝,“贫尼如何能登台?”
曹班头眼光轻飘飘的瞥向卢霜,露出嘲讽的笑容:“你别以为你天天躺在床上装病,就能躲过去?你都多久没登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死了谁,要守丧禁乐呢?”
卢霜面上无话,但一只手却忽的攥紧锦被。
吕辛知曹班头戳到卢霜痛处,怕越说越惹卢霜伤心,又转移话题道:“您不如让其他女施主登台,贫尼听着她们唱得也很不错。”
吕辛这些天都在余音楼的后厨干活,闲暇时偶尔能也能听到前厅飘出的小曲儿声和标志性的戏腔,清早还能看到一群小姑娘在花园里吊嗓子或者练功,“咿咿呀呀”的听着格外新奇。她从小到大只晨起诵经过,虽则也是与师傅、主持等一群人一起,但佛家讲求的是清净,也不宜高声喧哗,便是一大团人簇在一堆也是鸦雀无声。这儿就不同了,小姑娘们你扮着儿郎我扮着娇娥,一颦一笑、嗔痴怒骂皆是戏,叫人移不开眼,也叫吕辛领会到一种完全不同于从前的活泼与生气。
她作为一个门外汉自然觉得每个小姑娘都唱得特别好,因着她们互相间唱词的接续和眉眼间的往来都令她好奇着故事的发展。
听到吕辛的赞美,曹班头不屑一顾:“她们唱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如何能接待贵客,督公什么好戏没听过?这种难等大雅之堂的戏码如何能进她的法眼?”说完又对卢霜放狠话:“我可不管那么多,你今晚非得给我登台不成!”
卢霜原本如同木头一般毫无反应,这会儿忽然开了口,眼神变得有些奇怪:“督公?你是说那位九千岁今晚会光临余音楼?”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听懂了!”曹班头表情夸张的捋捋两撇胡子,然后又苦口婆心道:“九千岁是何许人也?咱们余音楼得罪得起她吗?卢霜,可不是我曹班头非要难为你,实在是我也不好办啊……”
曹班头正要跟卢霜打苦情牌,谁知卢霜竟然爽快的一口答应:“好,班主的恩德我不敢忘……今晚卢霜一定盛装登台,会会这位九千岁。”
曹班头听到这儿高兴得眉飞色舞:“不枉我费尽心血捧你一场,你今晚可得好好把这位九千岁招待好……”
曹班头正要把叮嘱的细则一一说给卢霜听,好让她谨记,卢霜却推诿道:“班主,我这会儿还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这样晚上登台才能不辜负班主的期望,让那位九千岁也无可指摘!”
“孺子可教也,卢霜,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曹班头欣慰的笑了笑,“从前那么多宾客对你趋之若鹜,你随面上瞧着对谁都一视同仁,但你和谢世子的那些勾当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卢霜心中一凛,猛地看向曹班头,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谢世子是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我这张嘴严得很,这双眼睛也识时务得很,不该说不该看的我都会通通当做不知道。你也是个聪明人,既然谢世子这棵大树已倒,何不及时再寻另一颗大树?晚上的宴席不乏达官贵人,别说我没提点你。”
曹班头说完这些话就潇洒离去,倒把卢霜气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
“你们都出去!”卢霜发起了脾气,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拒绝跟任何人说话。
绿棉等人识趣的出去了,吕辛却有些不放心,看着那团罩住卢霜被子问道:“卢姑娘,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晚上能登台吗?你千万不要强撑!贫尼再去劝劝曹班头,没有非要一个病人登台唱戏的道理。”
卢霜慢慢掀开被子,见室内仅余吕辛一人,知她真心关心自己,心中一暖,答道:“我没有逞强,小师傅放心。”
“真的吗?”吕辛犹自怀疑,先是坐到床边,然后伸手摸了摸吕辛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一番估量后才面露忧色:“还是有点热。”
“我真的已经好了,你不必担心。”卢霜对她一笑,又从床下下来,吕辛见状取过披风帮她披上,“多穿点,当心着凉。”
卢霜拢紧披风,又走去梨花木的衣柜前,打开柜子后在里头翻检一番,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包袱递给吕辛,吕辛看她眼神示意,是让自己打开包袱。她便依言动作,打开的那一刹那却不免瞠目结舌。
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和一沓厚厚的银票。
吕辛不明白卢霜的用心,问道:“卢姑娘,你这是……”
卢霜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口气格外轻松,仿佛吕辛手里的不过是堆破铜烂铁,只听她说:“这些身外物我也用不上了,不如转赠给你,你可以用作寻找尼姑庵一路的盘缠。绿棉那丫头也跟了我许久,你也酌情赠她一部分,不枉她相伴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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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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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身外物我也用不上了,不如转赠给你,你可以用作寻找尼姑庵一路的盘缠。绿棉那丫头也跟了我许久,你也酌情赠她一部分,不枉她相伴一场。”卢霜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口气格外轻松,仿佛吕辛手里的不过是堆破铜烂铁。
“不行!这都是卢姑娘辛苦赚取的银子,贫尼如何能拿?”
吕辛数日晨起听着小姑娘们唱戏,已知戏班子的行当压根不是轻松活计,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挣的都是辛苦钱。而厨房又是各路消息极为灵通的地方,从胡婶子口中,她也得知戏班的姑娘多是贫苦人家养不起故而卖给戏班子,可说是从小受了十几年的打骂才能在此行当站稳脚跟。
面对吕辛要归还的银票,卢霜逃避着走到房门口不肯接:“你快收好。别叫人其他人看见,免得他们说我厚此薄彼。”
吕辛也只得追到门口,正要好说歹说劝卢霜收回,谁知卢霜竟“啪”的一声将门口关上,将吕辛隔绝在房外。
“卢姑娘……”吕辛拍着门板叫唤,偏偏门板纹丝不动,依旧闭得严实。
其他厢房的姑娘反而好奇的打开房门,吕辛怕引来更多人只得住嘴,又将银票小心的塞进怀中,打算之后找机会归还。
此时已经有姑娘在各自房里唱着戏曲:“今生怎生?偏则是红颜薄命,眼见的孤苦仃俜。掌上珍,心头肉,泪珠儿暗倾。天呵,偏人家七子团圆,一个女孩儿厮病。”
吕辛凝神静听,只觉得这唱词似乎正巧映照了卢霜的现状,倒有一语成谶之感。
正待再听下去,胡婶子已在后院吆来喝去,吕辛便匆匆下楼去后厨房帮忙。
胡婶子见她来了,便给她分派活计,又问了卢霜的病况。卢霜挑能说的说了,还说曹班头非逼着她晚上登台演出。
本以为胡婶子也会为卢霜抱不平,谁知她如同司空见惯,还说:“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唱又怎么可能?死也得死在台上!”
卢霜听得骇然,心里越发不舒服。
“桥生呢?”胡婶子左右看看,发现少了一个小厮,骂道,“这臭小子又跑哪儿去偷懒了?”
“”胡婶子,你骂什么人?我可没得罪你!”一个伶俐的小厮从前厅跑过来,年纪不大却嬉皮笑脸,惯爱偷奸耍滑。
“我去前厅听了一阵客人间的闲话,又给卢姑娘送了些东西,这才迟了……”
“听什么闲话?”胡婶子也是个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个性,听到有闲话,自然以为会是富人间的什么秘辛,陡然兴起。
“听黄大人说,那位督公因为害死谢国公,所以皇上震怒,今日早朝时将他痛斥一番,削了他的级呢!”桥生得意洋洋的分享着他听来的朝廷消息,仿似他在早朝时亲见过。
“削级?”胡婶子更好奇了,与吕辛面面相觑。
“是啊,说是皇上因为国公府迁怒这位九千岁,要夺他的权呢!听说今晚他还会来余音楼听戏,咱们卢霜姑娘不会偏偏往枪口上撞吧?万一他受了气来这里撒气……咱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他折腾的啊……”
“这些达官贵人的脾气都怪得很,说不准哪个地方做得不对就会遭殃。你呀,赶紧去给卢姑娘提个醒……”胡婶子还是处事经验丰富,催促桥生提前给卢霜通个气,别触了他的霉头。
吕辛听到这儿也白了脸,应和道:“是啊,桥生施主,你快去提醒卢姑娘。”
“还用你们提醒我吗?”听桥生面露得意,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一招,又说,“我给卢姑娘送老鼠药去时,就顺便提醒过她。”
“什么?你给卢姑娘送老鼠药?”吕辛惊道,“卢姑娘为何会找你要老鼠药?”
“卢姑娘说她房里有老鼠,吵的她睡不着……她知道厨房会备着老鼠药,所以找我要了一点。”桥生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