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兴又帮着出主意:“皇上你最好满城张贴要问斩栾郢的告示,若是吕辛看到或是听到消息,说不准就会露面。”
“好,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朝宗吩咐道,又将智兴带回了他游离已久的权力中心,然后随意瞥瞥那卦师,“这个人也一并带下去,三日后一起问斩。”
卦师始终心存幻想,还以为能将功补过免过一死,谁知这朝宗竟如此心狠手辣,将他打入死牢。他被侍卫拖入大牢锁好后,这才发现他在狱中的邻居便是栾郢,虽然之前自己在皇上面前出卖了他,但他想着,此时他们两人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若能合作逃出一路生路,岂不是更好?
因此见狱卒走远后,他便主动搭话:“刚刚是情势所逼,小人不说出实情就只有死路一条,督公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小人计较。”
栾郢原本闭目靠坐在牢房的墙上,闻言睁开眼睛,冷声对卦师说:“等我出去,一定要杀了你。”
卦师当然知道自己得罪了栾郢,可他这会儿还有空威胁自己也太好笑,于是他哼笑一声:“等咱们先逃出去了你再杀我也不迟。别忘了,你的命只有三天。”
栾郢讽刺道:“你之前不是最擅长逃跑吗?看看你这回能不能死遁?”
“人都死了怎么遁地?督公不要说笑。”卦师引他说正事,“我瞧着你对皇上并不忠心,还巴不得赶他下台,难道你在宫里没留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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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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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着你对皇上并不忠心,还巴不得赶他下台,难道你在宫里没留有后手?”卦师想要引导栾郢说出一线生机。
但,如何才有一线生机?什么又是后手?为了复仇他全力以赴?哪里会留有后手。
栾郢合上双眼,再不听卦师的唠叨,现在,只希望吕辛逃得离京城越远越好,千万不要犯傻回来。
不,明知是死路,她绝对不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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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汪岳和吕辛已出了津门,正欲南下。药童吵着说肚子疼,汪岳便领药童去野地里方便,吕辛也选择走下马车透透气。
路上的行人来来回回,有赶着出城的,也有赶着入城的,看到有小贩在卖桃花糕,吕辛想起药童的馋嘴,便买了几块打算哄他开心。
“这时节还有桃花吗?”吕辛边接过小贩手里的桃花糕边说。
不怪她会这样问,毕竟这时候桃花早就谢了。
“这都是早前开花的时候采摘下来的。”
吕辛点头,又随口问说:“等卖完桃花糕,你们还会卖什么花做的糕点?”
“到了八月,就可以做桂花糕、莲花糕。”小贩同她闲聊。
“莲花糕……”吕辛呢喃道。
“是啊,不过莲花糕做得少,桂花糕卖的多一些。桂花的香味更浓,莲花香太清淡了,没那么多人喜欢。”
但有一人,独独爱莲花的清淡,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时候,又有两个过路人来买桃花糕,小贩去招待他们,吕辛默默往后退,站在一边等待汪岳和药童。
现在是四月,离莲花开还有三个多月,不知道当莲花盛开时,自己会在哪里?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正在买桃花糕的两位行人也在大声讨论:“你听说了吗?那位祸国殃民的太监头子明日就要被就地正法了……真是可喜可贺。”
“国不将国,现在才杀那个大太监,晚了!”
“听说他通敌卖国,真是吃里扒外的败类……”
“可我又听说他似乎是抢了皇上的女人才被皇上故意针对。”
“不会吧?这年头连太监都有女人伺候,我却还没娶上媳妇,什么世道啊!”
路人边说边摇头叹息。
“您们说的是谁?”吕辛越听越起疑。
“就是栾郢啊,明日午时就要在京城被处斩了,真是大快人心!”
咚的一声,手中的桃花糕应声而落……
等到汪岳和药童折返时,马车边却不见吕辛的身影,他们等了一阵,吕辛依旧没回来,汪岳便问起路边的行人和小贩,有没有见过刚才和她们一道的姑娘。
小贩说那位姑娘刚才还在这里买桃花糕,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汪岳捡起地上掉落的桃花糕陷入沉思,难道吕辛是被皇上派人抓走了?可问小贩,却说没见过抓人的官兵。
汪岳只好原地等待,等了一个时辰后无法,只好又折返去找她,可惜一直遍寻不着。
深夜,皇上看着奏折高兴不已,卢霜在旁陪侍,状似无意的刺探说:“是什么消息?皇上如此高兴。”
朝宗也没有防备她,同她分享道:“西北和西南的援军后日就可至京城增援,到时候谢赟那群反贼必当被全部剿灭。朕杀尽敌人,又可坐拥美人,实乃天下一大美事。”
卢霜的心突突跳起来,她努力放缓呼吸问道:“那真是要恭喜皇上,心头大患即将除去。”
“不错,明日杀了栾郢,后日又援军至后方荡平暴民。”朝宗说着就见卢霜的脸逐渐失去血色,“爱妃怎么了?”
“臣妾……臣妾只是有点累……”卢霜扶额作昏昏沉沉状。
“那你快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朕。”
卢霜正要领命离开时忽想起一事:“皇上,臣妾明日想去橙光寺上柱香,想在橙光寺小住几日为皇上祈福,祈求战事早日结束,皇上能解去烦恼忧愁。”
朝宗一听,她既然有这个心思,不愧为自己的解语花,自然是准许了。
这个夜晚,对好几个人来说,都格外的漫长。不同的是,有的人迫切希望明日的清晨快一点到来;但也有人希望永远不要天明。
无论有多少人留恋昨天,但今天迟早是要来的。行刑这日,栾郢睡了个好觉,又吃了顿饱饭,便和那卦师等候时辰,接着被官兵拉上囚车游街,那些百姓冲他们扔了一路的臭鸡蛋和臭石头,谩骂声不绝于耳。
栾郢并无太多伤心或是绝望的感情,但想来父母亲人二十年前被抄家灭族时断不会像自己今日这般如此平静。太没应该是冤屈的,又抱憾的。自己何尝不冤屈、不抱憾?栾郢细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心中了无牵挂,才觉得死或者活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从前,他忍辱偷生,为的只是报仇那一刻的痛快,为了复仇他连死都不怕。死是早就预料到的,今日只不过见证早就预料的事发生,所以也并不惧怕。他知道,自己的死能够保住某个人的安危,那么这样的死亡就是有价值的。
他心平气和,坦然迎接。
快至午时,这种游街式的失踪才终于走向结束,转而将他们押到城东的菜市口,命令他们带着满身腥臭跪在堂下。
午时已到,那位刑部官员,也就是努力活动一番终于谋得这个职位的黄氏兄弟之黄宁,颐指气使的审问犯人:“堂下所跪何人?”
栾郢并不理会他,那卦师此刻见死期将至,浑身簌簌发抖,连话都答不出来:“小人……”
黄宁才不耐烦等个无关紧要的犯人说完话,便问向站在他们身侧的刽子手:“可验明正身?”
“已验明正身。”刽子手上身□□,露出精壮的身体,手持一柄大刀,仿佛人间的阎王爷,令人望之生畏。
黄宁满意的点头,接着自顾自的宣读圣意:“犯人栾郢,通敌卖国,罪无可赦,按律当诛九族。”
说完故意停顿一下:“但是太监嘛,本就是断子绝孙的命,别说是九族,连一族都不可能留下来。”
周遭围观砍头的百姓发出起哄的笑声,仿佛看猴子耍戏。
栾郢本以为自己已能习惯这种嘲笑,但此刻再度经受,羞惭之意仍旧不减。好在自己也只需忍受这最后一次。待会儿手起刀落,这世间的一切便都与他无关。
黄宁的笑声最为嚣张,笑完后他继续办着正事:“斩立决!”
那块书写这“斩立决”的令牌应声落地时,刽子手的刀直接砍向了距离他最近的卦师的脑袋。
栾郢只觉一道血溅过来,那卦师已经人头落地,动弹不得。
黄鹤看着这血腥的场景皱了皱眉,但想到稍后栾郢也会是这副惨状,心里却抑制不住的升起期待,偏偏他还要再度戏弄栾郢,想看到他濒死前的恐惧,最好痛哭流涕的跪地哀求自己,因此他又有意说道:“栾郢,别说本官不念与你的旧情,你死前还想说什么,都趁现在说了吧!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栾郢甩了甩脸上的血迹,感觉到死亡离他如此近。死到临头,他还想说什么吗?他还能说什么吗?成王败寇,谁叫他棋差一着呢?只是,没能为家族报仇,总是心存愧疚。
“我累及先人声名,若九泉下与父母弟妹团聚,恐他们早见弃于我,便是相见也不相认。吾欲重回郢城战家,复承欢父母膝下,岂可得乎!”
栾郢说完缓缓闭上双眼,静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郢城?战家?”黄宁听得云里雾里,但不管栾郢的临死遗言说的是什么,都扭转不了他将死的命运。
他递过眼神给刽子手,刽子手迅速接过,正要挥刀砍去,忽然听得人群中传来一声娇斥:“刀下留人!”
只见一个年轻姑娘穿着翠绿衫子从人群外跑入,她气喘吁吁的跑到堂下站定,黄宁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余音楼人间蒸发的那位吕辛姑娘吗?皇上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是引她现身,没想到她还真不怕死,就这么形单影只的跑过来。
“你们不就是想要抓我吗?何必把通敌卖国的罪名安在他身上?放了他,我跟你们走。”吕辛不卑不亢的说着,目光也未看身后的栾郢。
“谁让你回来的?”
栾郢急得目眦欲裂,真恨不得把吕辛绑起来狠狠教训一顿。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她送出去,她怎么能那么傻的自投罗网?
“总不能真让你为我送了命。”吕辛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来人!快将这位姑娘拿下!”黄宁命令着四周的侍卫。
“你们快将督公放了。”吕辛并不反抗,任侍卫朝自己走过来。她并不知道皇上是真要杀栾郢,因此以为自己的自由可以交换栾郢的一条命。
栾郢却意识到她想的太天真,眼看她就要被官兵抓走,原本跪地的栾郢猛地跳起来守在吕辛周围,他双手被绑缚,因此只能用下半身踢开敌人,那群官兵忌惮吕辛就在他周围,也怕误伤了吕辛,不敢强行拉扯。
那名刽子手见自己要杀的犯人这会儿竟在刑场上耍威风,气得直接拿刀砍向背朝自己的栾郢,吕辛感受到刀风忙将栾郢推开,又用自己去挡刀:“督公小心!”
黄宁见状忙叫道:“快住手!不可伤到吕辛姑娘!”
闻言那刽子手只好硬生生的收刀,但却来不及了,栾郢撞开吕辛,他的胳膊就这样挨了一刀,鲜血流个不停。
“督公,别打了!”吕辛哀求道,“你已经受伤了,就让我跟他们走吧……”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们休想带走你!”
栾郢说完忍痛将她护到身后,可自己双腿难敌四手,若再度纠缠下去,官兵只会越来越多,自己却力量单薄,实在很难救她脱险……
黄宁见无法捉住栾郢,又命官兵拿了张网出来,很快就将两人都扑住。栾郢用的是双脚,并无刀刃,也就无法割破这张网逃出去。
眼见两人就要被活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一群黑衣蒙面人闯入,与官兵进行混战,将那张困住两人的网割破,又将绑缚他双手的绳子砍断,栾郢乍得自由,便从官兵手里抢了把刀过来。有兵器傍身,他自然是越战越勇,可他毕竟受了伤,还要保护一个不会武功的吕辛,很快就落入下风。
黑衣人见势不对,冲栾郢喊道,“你们快走!”接着继续与官兵厮杀,和其他黑衣人共同掩护栾郢二人。
“多谢恩公,他日栾郢必当报答救命之恩!”
栾郢趁此机会带着吕辛杀出重围,官兵企图追击他们,无奈被那群黑衣人拖住脚步,可说是鞭长莫及。
穿过菜市场转入小巷,另有一人驾着辆马车接应他:“快上车!”
栾郢无暇思考,只有拉住吕辛钻进马车,将追捕的人马丢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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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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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飞速行驶,车内颠簸不已。吕辛坐在栾郢身侧时还有些不真实感,他们两个就这样逃出来了吗?可转头见到栾郢滴血的胳膊,才回复现实:“督公,你的伤……”边说边捧着他受伤的左胳膊细细查看。伤口并不深,但划了长长的一条痕迹。
栾郢没放在心上,捡回一条命已是非常幸运了。
“小伤,不要紧。”
驾车的那人大概听到他们的对话,车里抛进来一个瓷瓶:“是金疮药,快点给他擦伤。”
吕辛大喜,帮忙卷起栾郢左边的衣袖,动作轻柔的替他上药。栾郢的胳膊不似他的脸一般白净,鼓起的肌肉和青筋清晰可见。
栾郢向来排斥被人触碰他的身体,尤其是女人。但这会儿他正值怒气顶峰,竟忘了回避,也忘了不自在,只顾着尽情宣泄自己的怒气。
他不停逼问吕辛:“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忘了上次多辛苦才能把你送出去?你为什么总不肯听话?谁要你来救我了?你以为自己很能耐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还有吕辛垂着的脑袋。栾郢的伤口已经涂好金疮药,她便将双手放回自己的膝盖。栾郢靠在马车上低头望他,只见她的额发上也有尘土,看来这一路是风尘仆仆。编好的辫子也歪歪扭扭,跟要散开似的,瞧着狼狈不已。
“说话啊!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
吕辛还是维持低头的姿势,拒不开口。
她就是这样,跟块粪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栾郢心中更加烦躁,直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这才发现她已流下两行清泪。他承认自己刚才那句话说错了,吕辛才不是又臭又硬,她脸颊的肌肤软软的,因彼此隔得近,还能闻到一股清香,似乎是桃花味。
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忽然就想到这首情诗。
吕辛的面颊的确因哭泣而变红,混杂着一股桃花香,令他混乱不已。这样美好的女子,终有一天是会嫁作他人妇的吧?
栾郢的心忽的低落,不忍再对她大声呵斥,便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的说:“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大滴大滴的泪珠继续滚落,吕辛抽抽搭搭的说:“这还不叫骂我,那什么才叫骂我?”
“……”
栾郢语滞,又强辩道:“说你两句怎么了?谁让你总叫人这么担心?别哭了……”
“彼此彼此,你叫人担的心也不少。”吕辛蹙眉回嘴。
“你个小丫头还跟我抬起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