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繁洲护着她的后脑,把她的脑袋放在他肩膀上,安抚似的揉弄她的发:“我在。”
她心中的利剑未抄起,又迅速收起了锋刃,喘着粗气,把脸埋得低了点。
再响起惊雷时,向繁洲就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尽量不被侵扰。
向繁洲的心跳随着她的战栗和喘气声不断加快,却尽力护着她,让她可以埋在他胸前。
但他很快感觉到,肩膀连着胸前的衬衫都被洇湿了,如浓硫酸灼伤了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向繁洲颤着手,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何慕纤细的胳膊,从外套内抱紧了他的腰,继而整个人伏在他怀里抽噎不止,久久才平缓下来。
他的理智几近被吞噬,眼睛发酸。
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罪,才这么怕打雷;到底做了多么可怕的噩梦,才会情绪如此崩溃。
任自己崩坏后,何慕又迅速收拢,从他怀里出来,强装镇定,却没想到向繁洲眼睛也是红的。
她完全无法承受他目光里的破碎,甚至没有理智去梳理自己的崩溃,躲闪着。
避免对视后,她从另一侧下床,冷静地说:“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回你那。”
向繁洲:“那今晚就住这。”
“向繁洲,我是说你回你那,我住我这。”她强调。
“你分这么清楚干什么?”他说。
“我们本来就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向繁洲走到她面前,要抱她。
何慕把他推开:“我今天不想跟你掰扯这个话题,你回去吧。”
“那天没通知你,实在抱歉,是我的错,”向繁洲说,“对不起。”
“你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何慕甩开他的手要走。
他哑着嗓子说:“何慕,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当初可没说要让我去演其他人,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她看他:“可我就是这样的,向繁洲。”
“我是说,虽然我们是没有感情基础结婚的,但我希望我们能像普通人一样相爱,”他说,“我是不聪明的,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我才会知道,就算是跟我吵架也可以……”
他眼角是红的:“只是不要不理我。”
第16章
何慕其实心软了, 但是她没有展露分毫。
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比她更了解她自己,她太清楚自己远不像自我塑造的那般坚韧勇毅,也太明白自己的破落和不堪, 软肋剖给任何人都不是明智之举。
她信任自己胜过任何, 这是唯一不会随时崩塌的精神高地。
只要仍在喘息, 她便不会放弃为自己摇旗呐喊。
向繁洲给足的偏爱不属于她,她不过是短暂地窃取着他人弃如敝履的爱意,甚至这空中楼阁般的一切随时都会倾覆,这是她应该铭诸肺腑的信条。
但晚上她还是跟向繁洲回了洛园。
不为别的,她是个契约精神极强的人。
第二天,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被向繁洲拦住。
“你到底想我怎样?”
“我要去出差, ”何慕看他, “公司和地方政府合作的公益项目, 可能要在严州待一周。”
向繁洲抓着行李箱拉杆不松, 有一刻觉得自己玩过了, 不知道这般任她闹, 会不会让她离他越来越远。
他看得明白这段时日何慕只是配合他,并没有要让他闯入她领地的想法;也看得明白何慕对他的客气与忍耐, 她不会跟他生气,跟他闹的时候甚至不会过界。
这人把自己的领地范围划得清楚明晰, 搭建着铜墙铁壁严防死守,仿若有一缕烟冒出去, 她都能给尽数拽回来。
但他可以确信, 那天晚上何慕确实是在失控,她在无声地伸出触角试探他的态度, 摆明是有更深的野心想撕他的面具。
他当时被她怀孕这件事冲昏了头,嫉妒地发疯, 怕自己控制不了伤了她,也怕打掉孩子会伤她的身体,把话语权交过去后,却也怕她真的说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大脑里像扔了无数支烟花爆竹,响乱不停,溃败不止。
所以听到她说是开玩笑时,整个人像一半被浸入冰水中,另一半被架在火源上,理智在一分一秒中被啃噬殆尽了。
当时也全然没有注意到何慕行为的深层含义,第二天他恢复理智后,品味出这层意思时,笑难自已。
他失踪这件事是有刻意为之的成分在的,只是后来被其他事拖住,回来的迟了点。
但他更想看到结果是,何慕真的跟他吵跟他闹。这证明她在试图越界,是好事,因为这要突破她的理智,去做遵从她自己内心的决定。
可是呢,她没有,她并不生气,甚至及时掐断自己的崩溃时刻,尽管她当时那么害怕,还是那么理智地推开他,礼貌地回绝他。
可他并不希望他的禾禾活得这么累,他只需要她做自己,做任何她想要做的选择,而不是去做一个任何人都满意的躯壳。
大抵他做得太不够,不足以给她倚靠,不足以让她相信他的心,以及他对命运的承接能力。
既然何慕想看他的破败,那就给她看好了,如果这般令她好受,就任她去做。她是个有耐心自己找答案的人,等她剖干净了,自然明白他这颗残破的心,除了装着她和愧疚,再无其他。
向繁洲看她这张明艳却疏离的面容上的漠然,看她饱满的眉骨,桃花眼中的骄矜,勉强找回些熟悉的记忆。
她的眉眼和五官其实与小时候别无二致,只是稚气消减后更清冷,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最后,他松开紧绷的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然后捧着她的脑袋亲她的额头,缓声说:“我送你去机场吧。”
何慕对他扭转的柔和似乎是意外的,但没有持续太久:“我叫了车。”
“你舍得让为了送老婆,把工作事务都放一边的工作狂,被拒绝吗?”向繁洲说得颇委屈。
“你处理你的工作,我处理我的工作,”何慕说,“我们各不干扰,何必把两个人的行程都搅乱?”
向繁洲怔了一秒,继而妥协:“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消息。”
她“嗯”一声,拎着行李箱要走,但向繁洲仍没有松手,她回头看他。
“我送你到门口总可以吧。”向繁洲说。
她没理由拒绝,只能让他拎着行李箱跟着。
这人像是真的恋恋不舍,她上车后也一直没回去。何慕从后视镜看着那身影逐渐变小,一直到转角视线盲区才不见。
也许仅仅是她看不见他了,他回去了没尚未可知。
何慕确实有意和向繁洲分开一段,重新梳理自己的情绪,但工作也是真的事急从权,不过碰巧赶到一起了。
COC的公益项目其实是老传统,但和严州政府合作项目却是临时下发的,他们需要做一个山区留守儿童的公益片,团队里的人手里都有没忙完的项目,她不得不从各组抽调一些人,组成这个临时的项目组,带队出来。
其实也都是每个组不太重要的角色,还有些实习生,不然也抽不出来。
拍摄团队她也没合作过。
她接手今浦COC工作不久,只和一些常常打交道的人混成了熟脸,剩下的这些人都不大熟。而这些人本就不同组,也不怎么一起工作,也不大有话聊,所以从上飞机到落地,再转了高铁到达严州,整个组都是相对静默的。
一直到线下提案结束,她提出要请大家吃饭,情绪才高涨起来。组里有女生刚好是严州人,提议去吃一家本地人都爱吃的老馆子,众人接连起哄,拍手叫好。
何慕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有人提好方案乐得自在,即刻应了。
鼎荣记是一家颇具古韵的百年老字号,人多到要排队,但团队的人秉持着“来都来都来了”的心态,坚持要等。
今天提案是顺利的,明天拍摄问题不大,她也就顺着大家的意思。
想等就等吧。
只是她嫌这里人多嘈杂,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
“何总监,你等下找得到回来的路吗?”是那个严州女孩,何慕记得她介绍时说自己叫李佳。
众人的目光,也因她的话而聚集到往外走的何慕身上,仿佛她路痴这件事,在COC内部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可她也不过是有点不认路而已,不至于需要过度关心。
但有些人可能在担心其他的问题。
“没事,不用管我,”何慕说,“叫到你们就进去,随便点,我指定回来给你们结账。”
有人见她明白了众目睽睽下隐藏的意蕴,笑得开怀,继而再次起哄:“何总监万岁!”
接连有人附和。
她不适应公共场合的追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公共场合,大家低调点。”
众人气焰立刻压了下来。
李佳好似还是不放心,走到她身边:“何总监,您一直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下去的扶梯,这附近是严州老城区,烟火气足,逛着也挺有意思的,等下你在附近逛完,找不回来的路的时候,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下来接您。”
何慕看着李佳稚嫩的小圆脸和黑亮的大眼睛,一瞬有些无所适从,这姑娘看上去顶多刚大学毕业,倒照顾她照顾的,跟她才是小朋友似的。
她清清嗓子:“谢谢。”
她倒也不是说对这个城市多有兴趣,就是莫名其妙心烦意乱的,加上飞机上密闭空间和气流颠簸令她整个人都是憋闷的,在政府会议室提案时都是硬抗的。
就想出来吹吹风,掸除一下身上的浊气。
此时的严州正在被夜色笼罩,昏黄的路灯将将照亮道路的一部分,显得这里多了些神秘的气息,不过大体上是温馨的,街角总有小店的灯光惹眼,也有悠闲漫步的中年老夫妻和小情侣,骑着赛车穿街而过的少年。
这样慢节奏的生活是今浦没有的。
她看自己被路灯拉长又缩短的影子,隐隐有些感伤。
路过一家水果店时,她被门口摆着的巨大梨子吸引目光,门口坐着的穿着印着某某调料品牌围裙的中年老妇人,即刻接收到了客人到来的信号。
妇人笑盈盈地看她,随手把一颗梨递过来:“姑娘,看看吧,刚下的梨,可甜了。”
“不用。”她摆手。
但妇人手上动作未停,笑着看她:“先看看。”
何慕对于这热情招架无策,发愣着,伸手去接。
微黄的果皮上缀着褐色的小点,外形圆润,个头大得她觉着必须两只手才能拿住。
有压力浅落在手中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梨的分量,这比她想像中还要重,不由捧紧了些。
她还未想出应对之策。
妇人已经削好手里的梨,用小刀划开一小块递过来了。
“真的不用,谢谢。”何慕再次拒绝。
“姑娘外地人吧?”
她这才意识到妇人说的是方言,语调是有些怪,但几乎不影响理解,都是能听懂的。
她这普通话虽说不算太好,但也是从小说的,家里也一直都用中文对话,发音多少也算标准,和妇人的方音比,确实能一下听出差别。
“嗯。”她轻声答,不回答别人的问话实在不礼貌。
“尝尝我们这本地的梨吧,很甜的,”妇人额前的皱纹在笑意中更明显,像道道沟壑,“尝尝,不要钱的。”
拉锯不下,她伸手去接。
那一瞬,却感受自己肩膀上有巨大的拉力传来,来不及反应,肩膀上挂着的包带已经被拽到滑落,继而迅速脱离了。
“哎呀——”
妇人大叫。
何慕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电动车远去的影子了,但很快又出现一个黑影,疾风似的从她眼前划过。
“站住!”中气十足且穿透力颇强的男声骤然响起。
她看向那个背影远去的方向,想这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属于谁。
却不敢相信自己下意识的判断。
“抓小偷啊!抓小偷!”妇人的叫喊声惹得邻居都探出头来,路过的行人也聚集开始围观。
何慕惊恐未消,还没从那个瞬间中抽离,身体僵硬着,半晌才感觉到指尖一阵疼痛。
围观的人群都未能捕捉到事件的前情,看着淋在摆放整齐水果上流动的红色液体,和中年妇人和年轻女人手上的血迹发愣。
他们似乎无法从眼前的一幕中,解析出刚刚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但有明智的人报了警。
挎着男朋友胳膊的女孩缓缓上前递纸巾和创可贴,却又看着那伤口不知所措:“要不去包扎一下吧,前面有诊所。”
何慕应了,但妇人却不愿意,她坚持留下看摊,只是抽了纸巾先将手上的血迹抹净,却总也擦不干净,斑驳的血迹印在手背和手心。
她于心不忍,正要开口规劝。
妇人愧疚地说:“对不起啊,姑娘,伤到你了。你那包,等下警察来了,应该能找找。”
“您跟我们一起去包扎一下吧?”何慕说。
妇人再次拒绝了,她没办法,接过女孩手中的创可贴,道了谢,又递给了妇人。
妇人接的时候仍是弓腰的,何慕也跟着颔首。
她跟着女孩的指引,来到了诊所包扎伤口。
诊所只有一间,空间逼仄,中间用帘子隔开,显得空间更小了,前面放了张刷了白漆的办公桌和条凳,几乎不能容纳更多的东西。
何慕和带她来的女孩,以及女孩的男友都是拘谨的。
帘子掀开,老医生取来纱布和消毒器具与药品,叫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