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用不起。”温虞如此说。
方觉廷转头看她:“就一个创可贴而已,没必要对我感恩戴德的,要你拿就拿着。”
“你何必跟他置气?”何慕解围,“人方总不差你一个人情?”
“何慕,你到底站哪边的?”温虞意识到她话头不对。
“天地良心,”何慕往她身边走,“我是怕你等下还要穿这双鞋,越磨越难受,贴创可贴舒服一点。”
“非要我给你贴上?”方觉廷说着就蹲下来,一只手去抓她的脚踝。
温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纡尊降贵的举动吓到,整个身子都在往何慕身上躲:“不用不用……”
“嗞——”电流声响起。
人群的吵闹声止了一秒,众人的目光循着音源,仰头看到了出现在高层甲板上的向繁洲和一个白人面孔的中年男性。
何慕感觉到他的目光游移了片刻,才开始说话。
“Pay attention please.”他举起右手。
“我是向繁洲,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安与不便,我来通知一下目前的状况,事情并不如大家想象的那般糟糕,只是游轮电力系统出了故障,工作人员正在努力检修,请耐心等候,稍安勿躁。”
舒气的声音和交错的轻笑声交织,如阵阵海浪。
继而,向繁洲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是标准的伦敦腔。
何慕忽的想起他本硕都是在麻省理工学院读的,怎么到头来英语发音不是美音,而是伦敦腔。
向繁洲的身影在高处轮廓被光亮勾得更明显,海风吹得他衣料往后飞,露出身体线条,宽肩窄腰,腿又直又长,握着话筒的手都是好看的。
他指节长,轻松就捏住黑色手柄,青白的皮肤很薄,隐现着青筋和骨骼形态。
她正晃神,那处已经没人了,一回头,周围的人也正退潮般散去,向繁洲正朝她走过来,他们这块光不算足,但是他背后尽是光亮,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却像披着光的。
也正是这时,“嘭——”,电力恢复,登时光亮重现。
何慕被刺得下意识闭上眼睛。
然后感觉眼前被大手覆住,手掌几乎占据了她脸的横面,指尖轻轻碰到她的鬓发。
缓缓移开,等她适应。
她猛得抱住他的腰,脸往他身上贴,但他冲锋衣的布料有点凉,她甚至被拉链硌到了,情绪又收了回去。
向繁洲却笑着抚她的肩背:“对不起,是我安排不周到,让你们都受到惊吓了。”
身后隐隐有笑声。
何慕意识到失态,先离开了他的怀抱。
“也不能怪你,这种事情难预料的。”迟遇说。
方觉廷:“这事可没完啊,洲儿,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方总可真是金尊玉贵。”温虞道。
“那我自然是的。”方觉廷笑着看温虞,继而对向繁洲说,“我都做好成为英勇的Jack了,你现在破坏了我的英雄情节,你得赔。”
没人想到他是这样的脑回路,何慕也意外地跟着笑,说着众人就也开始往舱内走,将胡咧咧的方觉廷扔在身后。
“你们等等我!”
迟遇问:“还回去看电影吗?”
“不了不了。”温虞接连摆手。
“那我们就回去休息,”向繁洲说,“明天也是自由活动,傍晚的时候游轮就回到罗马港了,有工作就可以回去了,想再玩两天再回去也行。”
“不回去,向总还报销吗?”温虞笑着问。
向繁洲:“可以啊,还想去哪跟我助理讲,让他给你们定票。”
“我后天有拍摄,明天晚上得赶飞机回去,”迟遇问向繁洲,“你们呢?明天回今浦?”
向繁洲不说话,递了个眼神,迟遇不再问了。
“向总手里可都是几个亿的大项目,陪我们玩这几天已经很不错了,”温虞忙接话茬,“指定明天也要飞回去。”
何慕想起,上一星期向繁洲说让她留一个星期的时间,长假没正当理由是很难请下来的,她直接提前休了年假,但得知派对只开三天的时候有些犹豫,觉得年假休早了。
明天回今浦的话,年假提前结束回去上班,后面也不能补回来,挺划不来的,不如多待两天。
但她知道向繁洲忙的,他应该是要回去的。
“何总监呢,要不要跟我在意大利玩几天?”温虞像是摸透了她的心思。
何慕还没应,向繁洲的凌厉眼神也送了温虞一份。
温虞缓缓琢磨了一刻,又补充说:“当然,我去米兰是工作,怕你无聊,如果向总不忙的话,你们俩去玩可能会体验感好一点。”
向繁洲对她的答案是满意的,缓缓点了点头。
另一头,何慕却说:“谁要和他一起去玩,我约了人。”
他脸瞬间黑了。
第39章
何慕其实是信口一说, 却没想到真的有人约她在罗马见面。
她的养母连殊苓女士和老姐妹这段时日刚好在意大利,此时正在佛罗伦萨逛美术馆,后天会在罗马待一天, 知道她在便叫她一起吃饭。
她心里是紧张的, 何衍前几天回过魁北克, 大抵也已经将她闪婚这件事告诉何父何母了,因为连殊苓叫她把向繁洲一并带上。
纵使他们是开明的,何慕也知道这般瞒着他们行事也是极过分的,她不知道见面时该作何解释。
海风吹得她眉头直皱,手臂发冷却始终没离开,倚着露台栏杆看远处明明灭灭的零星光点, 她眼神是虚焦的, 那光点像深色中一个个平面的圆, 边缘柔化。
柔软的触感落在身上, 她回看, 棕色的长款羊绒披肩落在肩上, 抬眼,向繁洲在给她整理不小心掖在里面的头发。
他的视频会议应该是开完了。
“怎么这么喜欢吹风?”向繁洲声音低沉, “还穿这么少。”
“你不觉得这海风有种让人宁静的力量吗?”何慕说。
“约了谁让你现在便开始失魂落魄?”他一语道破。
何慕掀起眼皮,笑着看面前的人。
他大抵在吃醋, 不过又在强忍着克制醋劲,因为他虽然面上平和, 眼神中却少了点清明的亮, 带了点雾气,背后隐约是包裹着寒意的。
“不能说?”他仍进攻。
她继续笑, 轻轻摇头。
他握着她的腰,垂眸看她, 从她的笑意中分辨她的真实意图:“好,那我不问了。”
“你明天……”何慕思忖着,向繁洲刚才并没有否认明天回今浦这件事,那大概率就是要飞回去的,这时候留他吃饭耽误他的工作也不太好,想要改口。
“嗯?”
“我是说你明天路上注意安全,落地今浦之后记得给我发消息。”何慕说。
向繁洲:“谁说我明天要回去?”
“你不用陪我的,”何慕想当然以为他是因为听到她要留下,所以才不走,“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留一个星期的时间给我,这才几天你就烦我了?”
何慕看他眉眼里的笑意,意识到向繁洲原计划本就有派对结束后的安排,并非临时起意。
“没这意思,怕你太忙耽误你的工作。”何慕解释说。
“工作早晚都能做,”向繁洲抱她,“但是慕慕只有一个。”
他的声音乘着湿润的海风飘进何慕的耳朵里,像一场久旱的雨季。
“况且我这不是也没落下什么,该找我的还是来找我,”向繁洲说,“该开的会没少开一个,不如和方觉廷一样当个闲散人来得痛快。”
何慕笑说:“你闲得住吗?”
“谁能拒绝放假,我向繁洲也是普通人,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天天出差,”向繁洲说,“不用工作的话,我想和你一起环游世界,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
他语调隐隐有点飘,何慕才意识到这人晚上可能喝得有点多了,不然也没这么多话。她也少见向繁洲因为工作的事情发牢骚,以为他本就如此享受加班、出差,到头来其实大家都一样。
“你后天有什么安排吗?”何慕问。
向繁洲一怔,眼神带了点警惕性,良久才说:“怎么了?”
“有人想见你。”
他联想到上面的情节,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是这么个不能说。
向繁洲半晌没应,何慕又说:“是要见你的人,不让我跟你说她的身份的。”
“我知道。”
你知道?
何慕不解,她自己都不知道连教授这邀请是不是“鸿门宴”。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何慕明明是求人,语气却几乎没软下来。
“你说说看。”
“要是她问起我们俩结婚这件事,”她说,“你不要乱说话。”
“什么叫乱说话?”向繁洲明白她的意思,却仍用带了点审视的眼神看她。
“你知道的,”何慕觉得说出来就有点难为情,此时有些急了,“你就说我们是在旅行中认识的,觉得很契合,所以就结婚了,其他的都不要说。”
他意外挺喜欢她这般带了点青涩的遮掩,嘴角染着笑。
“你听见没?”何慕锤他胸口。
向繁洲扣住她的腕骨,语气是轻浮的:“你这是求人的语气吗?”
她躲他视线的追踪:“你若不想去,我就回绝了她。”
说着,想要去拿手机。
然后被拽回来,向繁洲与她贴得极近,他身上隐隐带了酒气:“就当哄哄我不行吗?”
“我不会,也学不会,”何慕侧着身想躲,“你要是喜欢这样的去找别人吧。”
她说得极潇洒,反倒让向繁洲心跟着往下沉,仿佛他是随手可以丢弃的一个物件似的。
他的脸贴着何慕的颈窝,将她抱得很紧:“你不能不要我,慕慕。”
何慕被他钳制得无法动弹,最后只能抬臂,抚了抚他的后脑勺:“我开玩笑的。”
“开玩笑也不行。”他语气决绝。
第二天,何慕几乎是被吵架声叫醒的,女人尖锐的叫喊声,行李箱碰撞着木质门的声响,和巨大的关门声接连而至。
向繁洲开门,发现吵架的人是方觉廷和于雾:“你们俩怎么回事,声音小点行不行,我老婆还在睡觉呢。”
这层没住几间,也就他们几个,所以没有其他人出来吓止。
方觉廷双手合十,鞠躬,但于雾却没停,仍在闹腾。
何慕也跟出来,大概明白了点剧情。
昨天晚上于雾有点不舒服所以在房间休息,也没能参加晚宴,也因为睡得熟并不知道昨天晚上停电的事。今天早上知道后,意识到方觉廷全程都没有想起她,觉得他没有在乎过她的安危,便吵起来了。
“那昨晚不是没事吗?”
“有事的话,我早没了!”于雾说,“并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这不是重点,那什么是重点,你不就是因为这件事跟我吵架吗?”
“重点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你一点都不爱我,方觉廷!”
方觉廷为这逻辑折服,懒得再辩驳,跟个旁观者似的,看着于雾磕磕绊绊拖着行李箱走。
迟遇从门缝里露出脸:“你不去追吗?”
她半天没回头,方觉廷才说:“船不到港不会停的,你下不去的。”
“不用你管!”
这俩人一直到回到罗马港,都没再说一句话。
温虞等下要去机场飞米兰,正要道别,看到旁边的一幕。
“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女朋友,”她跟何慕吐槽,“说话难听,又傲慢,现在的小姑娘眼光是真的不怎么好。”
何慕不想评价其他人,只是微笑着回应:“各花入各眼。”
向繁洲低低地笑。
温虞并不在意她回不回复,只是说出来,这口气就顺了,转而又看何慕旁边的人:“向繁洲,把人给我照顾好了啊,要是我回来看她伤了半点,你可招呼着,你知道的,我可是练过散打的。”
向繁洲想起她那些没坚持下来的培训课,忍不住想笑,还没来得及应,何慕先接了话。
“你什么时候练过散打,我怎么不知道?”
她清清嗓子:“小时候,好歹是学过好几年的。”
向繁洲仍笑,被她看到:“你笑什么,我是三脚猫功夫,但对付你足够了,对我们慕慕好点,听到没?”
“你不说,我也会对她好的,放心。”
温虞满意地点头,然后凑到何慕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两人脸上都浮着笑,半晌才依依不舍地上车离开了。
“她跟你说什么?”向繁洲预感温虞指定说的关于他的事。
“姐妹悄悄话,你也要听?”
他无言。
和众人道别后,他们俩踏上新的旅程。
一路上,何慕心里都在品味温虞说的话。
温虞的原话是:“我认识你们俩时间都不算短,作为旁观者,看得比你清,你是陷进去了,但我看向繁洲陷得比你深多了,别瞎担心,享受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