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们五月的时候来,就能看到了。”向繁洲安慰她。
这话中有明显的承诺意味,她顿了一刻,才“嗯”了一声。
从万神殿出来,她突然想起《罗马假日》中的片段,便说要去真理之口。
向繁洲明白她意思,却笑着说:“你不吃午饭了?”
“中午人少,应该不用排队,我们回来再吃。”何慕一顿胡言乱语。
“好。”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她正在若无其事地翻微信消息,明明没有消息,却还是看得极认真,只是眼神是乱的。
他低笑,莫名觉得何慕此时带着些学生稚气,却又觉得她这小模样十分有趣,润物细无声般往他心里钻。
真理之口是一个圆盘状大理石人脸雕像,嘴唇部分是平开着的。传说把手放进去,说谎的人将无法拔出来。还有一个是,如果心中默念爱人的名字七声,可以通过手有没有被咬来判断感情的真诚与否。
虽然听上去十分不唯物主义,但是何慕还是被隐秘的欲望和好奇心驱使着来到了这里。
甚至她的心跳莫名奇妙开始加速,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呼吸,才看向繁洲:“看过《罗马假日》吗?”
他点头:“嗯。”
“听过这里的传说吗?”
他看她一眼,才“嗯”一声。
何慕还要说什么,却没说那句话,停了一秒,低声说:“那你……”
也不知为何,都来到这了,她竟然觉得提出这个要求显得更加的幼稚和无厘头,有转身离开这里的冲动。
向繁洲等着她说后半句,却迟迟没了下文,说:“你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何慕突然起了胜负欲。
“那我们一起把手放进去,怎么样?”向繁洲看她,捕捉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小表情。
她没预想到,他会先她一步提出这个要求,心一横,大不了一起幼稚,有什么过不去的,果断应了:“好啊。”
莫名带了点小学生争抢玩具的剑拔弩张。
她正要把袖口往上折一下,突然意识到其他的事情:“别人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验证的,我们一起放进去,其中一个人说谎,另一个人岂不是要一起遭殃?”
向繁洲没想到她如此认真,嘴角扬起,半晌说:“你不想和我一起共进退?”
“谁知道你心是什么做的呢,”何慕顺杆子爬,“我得掂量一下这个买卖划算不划算。”
“你怎么就确定不会是你那边出问题呢?”
“我……”何慕顿了下,才说,“我这人从不说谎。”
他沉吟一声,想要趁此机会问其他的话,欲语还休,说:“那敢情好,我向繁洲向来也是坦荡的,这样挺公平的。”
何慕心中默默算了下,怎么感觉还是被绕进去了。
“试试呗,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就看你敢不敢?”他煞有介事地说,仿佛他们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投资签约仪式。
她望向他的眼睛,想他们此时大抵过分稚气上头,却有点享受这状态,浅笑着伸手。
向繁洲跟着她,将手往那石像张着的嘴里放。
看不见的地方莫名给人无限遐想空间,何慕不由紧张了,并且因为体温和石块的温差惊诧着,手指动了动,碰到了旁边的指节,又往一边挪。
结果,手却被按住了。
她抬眼看向繁洲,向繁洲也看她,目光交汇着,心照不宣地默认游戏开始。
无缘由的,两个人都因为这个莫须有的传说,和一时意气用事而无限入戏,仿佛有那么一刻,他们真的坚信这个传说是真的,也希望神明会给他们的未来一个明确的指引。
“扑通扑通——”
时间似乎像龙须糖一样被拉长延伸,何慕感觉自己的心跳沉重地跳跃。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也没有好到哪去。
十秒钟之后,何慕眼神已经从向繁洲的眼睛,飘到他鼻尖的小痣,又飘到他的嘴唇上了,最后在他喉结滚动中,问:“好了吧?”
第43章
向繁洲点点头。
何慕心中想了几番要不要假装手被咬了, 来逗逗他,但是碍于他们的手一直是交叠的,觉得演出来他也不会信, 只是跟着他一起把手拿出来。
收回的半途中, 她的手却被重新抓紧, 被拉着贴到他心脏的位置,她怔了怔,抬眼时,向繁洲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真正的答案在这。”他声音低沉。
何慕的手掌跟着他胸腔的起伏而缓动,隔着衣料,也感受到了那胸腔中的心脏正有力地跳跃, 节奏快速。
她意识到向繁洲正在认真回应她荒诞的举动, 小心思被剖开扔到台面上, 却又被稳稳接住, 她是意外的, 心中触动着, 也因为他狂乱的心跳被带得呼吸不平稳,耳根开始发烫。
“如果你不确定的时候, 就来听听看,”他说, “这儿说不了谎。”
她沉默着,回想刚才把手放进真理之口到底是想确认什么, 是他的心, 还是她自己的心。
目前这段感情大部分都是向繁洲在付出,他一如既往地没改过答案, 是她一直在进进退退,她似乎一直在害怕, 害怕自己会失控,害怕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渊,害怕一切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境。
甚至她自己都不敢刺破,所以她不去追问他的过往,包括周景禾,她希望他们的故事只关于此时此刻,也希望自己躲在这美妙的却不坚牢的气泡中的日子慢一刻,再慢一刻。
她在用最后的理智给自己修建岛屿,不想却始终无法逃脱向繁洲的赤诚,那些她言不由衷的他都能看穿,那些她未言表的他也都明了,像他们本就如此契合。他望向她的眼每一次都那么炙热柔情,仿佛能将她瞬间击败。
她抱住向繁洲的腰,听着他心跳的频率,有那么一刻很想和他一起重回校园时代,因为少年人的爱是不计代价的,也许她会比此时勇敢。
佛罗伦萨的黄昏降临时,何慕坐在米开朗基罗广场的台阶上,望着远方红顶的圣母百花教堂和城市景观,忽然想起徐志摩为这里翻译的名字——“翡冷翠”。
比之佛罗伦萨,翡冷翠似乎更加诗意,更符合中国人对于意蕴的追求和向往,但她第一次听这个名字时,脑海中想起的是大片浓郁的绿色,仿佛带了玉的雅致与冷感,与她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不同。
这里是暖色的,并且因为文艺和浪漫气息更加令人沉醉。
但此时此刻,在夕阳光辉的普照下,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透亮,一种近似于玻璃种的莹润光泽,那大抵是这个城市半透明的灵魂。文学和艺术曾在这里蓬勃发展到鼎盛,这里藏了太多的纯粹。
她彻底明白了“翡冷翠”的贴切。
天边现出一抹红,与金色的光芒交相辉映,令这座城市更加迷人。
何慕依偎在向繁洲怀里,玩他的手指,半晌喊他的名字:“向繁洲。”
“嗯。”他另一只手抚她的手臂,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看着他皮肤上的纹路,想说“有你在我身边真好”,却犹豫了许久,最后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是会拉小提琴,会弹钢琴的……”
他没料到她这么郑重,却提起这件事,怔了一秒,才说:“小时候学过,马马虎虎懂一点,后来太忙了,就没怎么练了。”
谁不知道乐器这种东西是要下苦功夫练的,他竟说得如此轻松,况且以他那天的演奏水平,完全不像是只懂一点。
她仰头看他:“多小的时候,小学还是初高中那会儿?”
他再次愣住,想她这话音有没有什么隐藏的深意,不过更多的可能是他想太多,因为她的表情中似乎没有半点试探,像仅仅想要去了解一下他年少的时光。
静静心,向繁洲才笑着说:“大概四五岁吧,我妈早年是文艺工作者,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也要接受艺术的熏陶。”
何慕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他家人的事情,并且因为过分自然的语气,有种他们认识了很多年的错觉。
她点着头,“嗯”一声。
他倒是真的谦虚,这么小开始学乐器,后来没练了,现在还能是这种水平,小时候定然没少吃苦,毕竟扔掉的东西,短时间捡起来并不容易。
只是她还是没明白,那天向繁洲为何要准备那场惊喜,那场布看上去不是一时之功,临时很难借到那么大面积的艺术馆,也很难将各种设备运来,并且迅速将一切布置好的,欧洲人的效率一向不如国人她是知悉的。
意大利之行难道不是给他过生日吗,怎么到头来他像是陪她来玩的。
电话会议和视频会议不停,还是要在休息的时候陪她吃饭,逛博物馆、艺术馆,她倒是偶尔也会收到工作微信,但也都是很快能解决的,加班加点的似乎只有向繁洲一个。
她甚至有点不忍心。
“方觉廷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国,说要请我们吃饭。”向繁洲忽然提起。
“啊?”她没想出来这里面的弯弯绕,论这几天的接触来说,他们不仅没深交,相处的甚至算不上愉快,并且她不知道有什么饭局是得叫上她的?
“可能他良心发现,我也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说,“回去再说,你不想去的话就不去。”
何慕思索着,正要应,被身后响起的吉他声吸引,回了头。
向繁洲也跟着回头。
空地上正聚集着人群,背着吉他的长卷发中年人正在拨响琴弦:“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①
慵懒的嗓音迅速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有人自然地开始跳舞,继而有拍手打节奏的,挥舞手臂的,跟唱的,笑容浮现在他们脸上,日落的余晖照在他们身上,热闹非凡,感染力绝佳。
何慕也不自觉被拉着加入进来,向繁洲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被撞到,或者太投入,忘记自己穿的高跟鞋。
她穿着浅色拼接鱼尾裙,搭配着暗色西装外套,长款叶片状耳环隐隐在她乌黑的发中显露,倒是十分符合这里的气息和氛围,只是受裙摆的限制,活动并不十分方便。
但丝毫没有削减她的热情,甚至要拉向繁洲一起。他无奈地笑笑,然后由她把自己拉到中间,他任她闹主要还是觉得,离她近一点能及时护她一把。
结果还是没能及时拉住,她后退的时候与身后的人撞了一下,两人都趔趄着差点摔,向繁洲上前一步去扶,却有另外一只手先扶住了她。
一个华裔模样的年轻男人。
何慕停止放纵,略带惊恐地点头道谢,抬眼看到男人的面容后,愣了一刻,又迅速弹开。
即使那瞬间很短,向繁洲也捕捉到了她的不自然,甚至那个男人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而止住,仍落在她身上。
他揽着她的腰,将她护在怀中,抬眼睨了眼那男人,只一刹,便感受到了那目光中汹涌的审视。
何慕想走了,身后的街头艺人却把话筒递到了她面前,说是感觉刚才她唱得很开心,想把时间交给她,让她继续唱一首。
周围的人都还在兴头上,一阵起哄,她不好破坏此时的热情,讪讪接了话筒。
街头艺人手按在弦上,蓄势待发,问她要唱什么。
她脑中转了一圈,才想好答案,转头说:“The Cranberries《Dreams》,OK?”
她说话中带了点迟疑,觉得这个歌年代太久远了,传唱度不如《Hey Jude》,怕对方不知道,也怕把现场的气氛带下去。她也是听了王菲的《梦中人》后,才听了原曲。
对方静默了一秒,才给她比一个OK的手势。
她缓了口气,向繁洲和刚才那男人又互看了一眼,退后一步,给她留有足够的表演空间。
吉他声先响起,她感受着音乐节拍,开口:“Oh,my life is changing everyday……”②
唱歌的过程中,她的眼神不自觉去寻找向繁洲的位置,但是一看到他旁边站着的人,又迅速收回视线,去看旁边的人群,假装只是跟所有人互动。
天色渐渐暗下来,却似乎没有打破这一隅的自由浪漫,日落后的蓝调时刻反而衬得这里有些不羁。
向繁洲没有想到何慕是如此会唱歌的,他只是知道从小她便很积极地参加文艺活动,偶尔听到她唱歌,也是合唱团里,没有单独听过她唱一首完整的流行歌。
她唱歌时的嗓音和她说话时略有不同,唱歌时更清亮空灵,也更自由更随性。
似乎这般更接近她本真的个性。
她唱到“Cause you’re a dream to me, dream to me”②这句的时候,向繁洲明确感知到她的目光是看向他的,深深地凝望,耳垂下的金色耳环反着光,曝在他身上。
他细细品味了一番,想也许他并不算自作多情,然后冲她笑笑。
曲毕,何慕在簇拥中奔向他,抱着他的腰往人群外走。向繁洲揽着她肩膀,亲了下她的额头,无端回头看了一下刚才那位华裔男人站着的位置,人群的缺口却已然闭合,他没从攒动的人头中再次找到那人,便不再找了。
昏黄的路灯下,何慕侧身靠在他怀里,两脚一前一后,后脚微微踮起,看他被灯光照得成琥珀色的眼睛,噙着笑说:“我唱得好听吗?”
“好听。”他也跟着笑。
“你喜欢吗?”
“喜欢”这两个字从她的口中像浪花跳跃着被推到他心口,他怔住,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判断她眼中的深意。
她并未躲闪分毫,只是笑盈盈看他,似乎音乐的魔力让她心扉大敞开,改换了性情。
两个人的眼睛不自觉切换了位置,然后靠近,最后鼻尖和嘴唇碰撞在一起。
向繁洲在她耳畔说:“喜欢,非常喜欢,特别喜欢。”
何慕抚弄着他脖颈,噗嗤笑出声,转头亲他的脖子,没一会儿又害羞似的,把脸埋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