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又想,孟玉臻并没有钥匙,就算小区里碰到了,也不至于直接想到何慕与他的联系,叮嘱了一番让她路上小心,也没再说什么。
光明胡同,一处四合院。
暮色渐沉,天空开始泛着幽蓝,显得这莫名多了分寂静。
向繁洲拎着补品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室内欢笑和嬉闹声,显然已经有很多人到了,他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个。
一进屋,众人的目光就往他身上落。
“洲儿回来了,快进来坐,奶奶念叨你好一阵了。”冯芮吟热切地叫他。
他倒有些不适应,跟旁边的向默岑颔首打招呼,又在向繁玿和旁边的舒迦面前停留一秒,勉强露点笑,直接蹲下来和奶奶林稚秋说话。
“奶奶,你可不乖哦,生病怎么能瞒着我呢?”他拉着林知秋粗糙干涩的手,笑说,“身子骨好点没?”
“我本来就没事,就是他们小题大做,跟他们说了很多遍了,你们工作忙,不要耽误你们年轻人的时间,到头来还是把你们叫回来……”
“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上个星期还去京大给学生们开讲座呢,座无虚席,连教室外面都是学生。”年余耄耋的小老太太绘声绘色地说,一副不服输,不服老的模样。
“那您估计就是备课累病的,您上年纪了,就别老心软接学校的邀请了,得服老。”冯芮吟说道。
林稚秋原是京大物理学院院长,尤其喜欢上课的感觉,从京大退休之后,只要学校邀请她便会回去讲课,站在讲台上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她最不喜欢,也最不愿别人拿她年纪说事,冯芮吟这话让她脸色瞬间变了。
这氛围压得在场的年轻人都无言了。
“妈妈,您还是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还有个照应,您一个人住我们大家多不放心。”孟玉臻抱着花走进来,目光在向繁洲身上留了一刻,又收住,笑盈盈地跟坐着的老人说话。
林稚秋本就喜欢孟玉臻的个性,看到她来便心生欢喜,笑着接过那花:“小臻眼光真好,这花真雅致。”
见她不答孟玉臻的话,向繁洲也提了一嘴:“奶奶,您搬来跟大家住嘛,人多热闹。”
向默岑也附和。
向繁玿和舒迦外人似的,立在人群外,不知在咬什么耳朵。
“你们一个个也都不回来住,我跟他们这几个老的有什么可热闹的?”林稚秋目光从小辈脸上一一略过。
这几人确实也理亏,目光散漫。
只孟玉臻和冯芮吟不满,这小老太太自己不服老,却在这说他们老。
“妈妈,我可年轻着呢。”孟玉臻自幼时便和家中长辈处得好,最懂得适当的撒娇更容易讨得老人家欢心,笑脸相应。
林稚秋虽说年纪大了,但是说话却铿锵有力:“好好好,是我老人家一个,我在这住了快一辈子了,有感情了,就住这胡同里习惯,周围街坊邻居都熟悉,感觉生活有意思,你们那没生活气儿,不去。”
众人看她这般语气坚定,知道劝不拢,没能再说。
“向董呢?”冯芮吟及时提出疑问。
虽然向启淞总缺席家庭聚餐,但今晚这顿饭可是为了老太太出院设的,他没有不来的道理。
孟玉臻:“加班,他等会直接去餐厅。”
“小玿,你领这姑娘谁家的来着?”林稚秋忽的发问。
向繁玿从两人浓情蜜意中抽离,拉着舒迦往前走一步:“奶奶,舒迦是江州人,刚跟您说过了。”
舒迦今日穿得淡雅,敛着性子,站在向繁玿身后,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哦,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林稚秋说,“婚期什么时候来着?”
“这个月10号。”向繁玿答。
林稚秋默了会儿,似在确认日期,看向冯芮吟:“怎么定这么急?”
冯芮吟本就对这个儿媳妇不满意,奈何她儿子不听她的,甚至连婚礼都懒得操办,这下解释都费力,半晌无话。
“本来想来年办的,”向繁玿解释,“迦迦父亲老来得女,这一两年身体抱恙,所以我们希望尽早办了,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向繁洲和向默岑都听出了话音里的假,对视了一刻,然后又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向繁洲在想何慕此时醒了没,怎么还没给他打电话,在纠结要不要打电话过去问问,又怕她还在睡,扰她清梦,踟蹰着。
向默岑见他盯着聊天框,半晌没动,轻咳一声,与他咬耳朵:“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的小女朋友?”
他愣了一秒,意识到向默岑的目光还停在他手机上,瞬间熄了屏,装出一点不悦掩盖:“怎么偷看别人手机呢。”
他们一行七个人,分了三波来的,开了三辆车,座位足有盈余,向默岑不愿和向繁玿三人坐一起,转场去餐厅的当儿,钻上了向繁洲的车。
向繁洲上车前,偏头看到冯芮吟要叫向默岑,她当没看见,心下了然,借她暂避风头,却没想到接下来接受了无尽的盘问。
他都后悔让向默岑上车了。
不过向默岑倒也没什么恶意,她没见过何慕,却似乎很相信他的眼光,对何慕心生好感,满眼柔和地说要请何慕吃饭。
不似她见舒迦的凌厉冷眼。
“是你带去罗马那个?”向默岑问。
向繁洲不置可否。
向默岑慵懒地撑着脑袋,津津有味地猜测:“你怎么能乱介绍女孩子是自己的太太呢,那天下午,罗太太在客厅问婶婶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她当时脸都黑了。”
向繁洲意外得知了孟玉臻听到消息的状况,瞬间理解了她当时的怒意,却又忖度着向默岑不是外人,没什么好瞒的,说:“没乱介绍,我们确实结婚了。”
第47章
向默岑一息凝滞, 她知道向繁洲向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个性,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叛。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向繁洲将一切和盘托出了。不过, 故事她倒是听得清楚明白, 合着她这弟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情种。
“婶婶那边, 你怎么说的?”向默岑问。
向繁洲默然,半晌说:“她也没太当真,就臭骂我一顿呗,我就受着。”
向默岑想象了一下他满脸傲气,却低头挨骂的模样,笑出声:“你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快结束了。”向繁洲眉宇坚定。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本要摇头, 又停顿, 思索着, 心事重重地问:“她这种状况能治愈吗?”
向默岑因两人的故事起了恻隐之心, 却不能违背医者本性:“医疗手段可以介入, 但我们并不能保证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这答案, 向繁洲早预想过,表示理解却也难全然接受。他舒展了一下双腿, 向前躬身,双臂屈起搁在膝盖上, 撮了下脸,继而双手交叠着抵在额头上, 闭着眼睛静心。
车内安静着, 隐隐有好闻的檀香味传来。
“改天带她见见我吧。”向默岑拍拍向繁洲的肩膀,不似之前在四合院的玩笑感, 是郑重的,带着些年长者的沉稳和医者的笃定。
向繁洲看她一眼。
“普通吃顿饭的场合就行, ”向默岑说,“不会惊动她的,放心。”
他自然明白向默岑是有分寸的,只是自己承受这个结果太多年了,突然有信任的人能承接他的情绪,仿佛密闭的黑暗中开了个气口,松快许多。
他是感怀的:“谢谢。”
“跟我有什么好谢的,”向默岑明白他的意思,却笑说,“这几年不怎么见,你可变了不少。”
向繁洲怔了怔,想到向默岑去旧金山读书,又留在那创业,其间回国次数寥寥,这几年两人确实也没什么接触,但他心里却总觉得,向家人中向默岑是最值得信任的。
或许是他们在某种性情上是近似的,对自己相信的东西有近乎虔诚的执着。向默岑又性情直爽,没那么多弯弯绕,相处时,他们谁都不必扮演什么角色,两个人都是轻松的。
“你打算回国发展了?”向繁洲忽然想起,他邀请向默岑来参加party,她却没来,刚才她却提到听到了孟女士知道他的事的反应,也就是那几日她便已经回国了,猜想向默岑应当是要处理工作。
向默岑“嗯”一声,继续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就是要在国内开分公司,目前国内心理咨询这块市场还算空白,想试试看。”
说完,却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这么早回国,总不能是跑回来给我过生日吧?”
“诶,你别说,还真的是,”向默岑戏谑道,“我真算着日子,想这几天回来刚好碰上你生日,顺便给你过了,谁知道你跑地中海开派对去了。”
向繁洲半信半疑,笑了笑。
“你不在家过生日这事,婶婶和奶奶可都是不怎么高兴的,”向默岑像是在打预防针,“你还搞出这档子事,等会可小心着点。”
晚餐定在周氏集团旗下的百年老字号——泰兴楼。
包厢内,向启淞已然到场,众人叽叽喳喳,寒暄不停。向繁洲却心不在焉,低头奋力打字。
[Sander:睡醒没?]
五分钟没有收到回复。
十分钟也没有收到回复,但包厢内的战火业已烧到他身上。
孟玉臻几次都欲要跟他说话,却迟迟没有说什么,倒是饭桌上让冯芮吟点着了,笑眯眯地问向启淞:“繁玿婚期已经定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洲儿的喜酒,也不好让人家姑娘委屈不是?”
登时,包厢内的目光都聚集了。
明了缘由的人都在看向繁洲,而向启淞先看了眼身旁的孟玉臻,眼神复杂着又挪到了向繁洲脸上。
“江家那姑娘?”林稚秋觉得向繁洲这孙子向来和她亲近,婚事没瞒着她的道理。
“奶奶,洲儿喜欢的可不是那位,”向繁玿不再隔岸观火,而是开始浇油,“他那位恐怕你们都不认识,加籍,自小国外长大的。”
“那姑娘确实长得漂亮。”舒迦竟也开始搭腔。
林稚秋品味这话,她这孙子后半句的重音,话里话外意思都像是说向繁洲离经叛道,甚至要逃到外面去似的。
向启淞和孟玉臻脸上皆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这两兄弟向来不算和睦,什么时候这种事先让他知道了。
向繁洲下意识和旁边的向默岑对视了一眼。
“保重……”向默岑不动声色地从唇齿间溢出这句话,对向繁洲表示同情。
良久,向繁洲眼神微眯着,睨一眼向繁玿和神色得意的冯芮吟,开始措辞。
与此同时,何慕也正在经历一个不同寻常的饭局。
并且是她本不想应的饭局。
花店的工作人员跟着她把花送到家之后,她想起来这没准备什么生活用品,又下了楼,不想却在小区迷了路,迎面碰上了许寄程和梁嘉穗二人。
她本就不想和二人有过多的接触,正要转身,却被认出来,被迫打了招呼,但梁嘉穗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说要请她一同吃晚饭。
推拒不下,她才坐在这——漫云小区内顶级私人会所,漫府会中的餐厅,漫云宴。
梁嘉穗翻着手机,滑动确认后,推到她这边:“何小姐,你看,上次的热点发酵得不错,讨论度已经几个亿了,你要是考虑加入我的公司,上了新戏,一定会有更好的成绩。”
那是社交平台讨论度的图表,包括搜索指数和帖子阅读量,热搜数据等等。
何慕怔愣着,看面前满身高定,保养极佳的女人淡然的笑。怎么这茬还没结束,她本来都要以为是许寄程的恶作剧了,怎么看梁嘉穗的架势,倒似乎是真的。
她目光在许寄程身上停一秒,这人耸耸肩,笑着看她,眼神中的意思大抵是:我说过是真的,你不信,现在总信了吧?
何慕哂笑:“梁小姐,莫要再拿我寻开心了,我吃不吃得了这碗饭,自己心里面还是有数的。”
“怎么会?”梁嘉穗后仰着,倚着靠背,下巴轻挑,无意间流露出一种操控惯了人心的傲世轻物,“我在圈子里少说也混了一二十年了,也算是阅人无数,何小姐这般皮相骨相都俱佳的确实少见,你这脸蛋是天生的电影脸,我最喜欢你这双眼睛,能讲故事是圈里大导演最喜欢的特质,你入圈不愁戏拍。”
饶是何慕这般听惯了夸奖的人,也被梁嘉穗这番直白的夸赞,激得面上一热。但她知道这事不简单,端详着面前的人,推测其中深意,眉毛微挑:“您有话不妨直说。”
梁嘉穗笑,她喜欢聪明人:“既然如此,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最近票房第一的那部好莱坞电影,现在观众对续集呼声很高,出品公司可是你父亲何岱云投资的,你要是搭上这班快车,回来的时候,这波人不都得给你让位置。”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白色包装香烟和一只银色打火机,两指夹住香烟,另一只手拨动砂轮,在跳动的火光中引燃香烟,放到唇边。
继而,蓝色的轻烟袅袅显现,遮盖了女人大半的面庞,烟草的味道也开始弥漫。
何慕下意识往后躲,生怕被那味道追上似的,却还是闻到了,即刻开始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