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全程跟着招呼着开门关门, 等两人进了房间,便识趣地不再跟了, 安心地坐在沙发上等向繁洲出来。
下车时,有丝丝冷风拂过来, 怀里的人眉毛锁着,向繁洲以为那时她就要醒了, 没想到一路都没醒, 反而轻轻地将她放床上后,瞬间醒了。
她显然还有些困倦, 眼睛微红,带了些木然。
向繁洲伸手给她理耳前的发, 轻柔地说:“再睡会儿吧,睡醒饿了给我打电话,我叫人把吃的送过来。”
何慕揉了揉脸,隐隐摸到侧脸有微凸的触感,因赧意清醒了些。飞机上和车上睡觉都没那么舒服,她没一会儿就会换一个姿势,时而抵着其他位置,时而又回到向繁洲怀里,那大抵是胡乱睡觉的时候硌出来的印子。
她“嗯”一声,又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因为长久静默,嘴唇跟沾在一起似的张不开,懒懒的,嗓音也是喑哑的,每个字说得都含混,却又莫名有点撒娇的意味。
向繁洲眼底带着笑,她脸上霎时又开始烫,眼神忽闪着,仿佛不愿承认刚才的话出自她口。
她正躲着,柔软的触感落在嘴唇上,轻缓温柔地掠过,她又重新对上他的眼。黄昏的光正越近房间,显得此刻无比静谧。
“我尽量早点回来。”向繁洲如是说。
何慕理智回归一刻,想他着急回京市必然有要紧的事,加上他刚才的交代,言外之意就是没法陪她吃晚餐,也证明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好的事情。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也就随口一问,无非是这段时日习惯了身边一直有他的气息,他突然要走又有点不适应,迷迷糊糊地想找个依赖。
但也不想他为难。
“不急,我没什么事,你好好处理你的事情,不用赶着回来陪我。”何慕说。
向繁洲倒是因她的明事理而生出无限的留恋,深深地抱她,颇不愿离去的模样。
半晌,被何慕拍拍后背,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结果,向繁洲刚从卧房出去,何慕心中却骤然空落了,下了床追去抱他,向繁洲听到声响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扑过来,带得他趔趄了下。
李璟不自觉开始低笑,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个场合,默默转身。
何慕勾着向繁洲的脖子,踮着脚要把脸往他颈窝放,却因为身高差迟迟没能成功。向繁洲笑着俯身配合她,继而感觉耳边有她的头发扫过,轻轻晃动了一下,是她在找舒服的依偎方式,笑得更开怀了。
“我就抱一会儿,”她声音低低的,“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向繁洲心下柔软,眉眼盛着笑,抚弄她的长发,想说“想抱多就就抱多久”,但又想着家里那么多人等着,况且李璟本是来京市和他对接其他的工作,现在因为家里的私事把他征用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不敢耽搁太久。
何慕和向繁洲分开后,才恍惚注意到旁边的李璟,眼神动作直接静止了,她压根忘了接机的时候见过李璟这件事,也全然没注意他一直在客厅这件事,脸上酡红一片。
见她模样,向繁洲知晓她定然是睡迷糊了,不记得有外人在了,才如此张扬,现在是回过神了。
不过他自己倒是挺享受的。
向繁洲走之前,留给了她一张这小区联合开发商漫云的黑金卡:“无聊可以四处逛逛,反正以后还会来住,可以先熟悉一下。”
何慕愣了一刻。
李璟解释说,漫云的业主凭借这张卡可以在社区享受很多服务,也可以出入漫云旗下的诸多私人会所。
她之前住过漫云在各地的酒店,只知道国内还没开几家,却没想到它竟然和国内地产商联名开发了住宅,却也很快明白,高端酒店和高端住宅本质上相差不大,这小区的格调也确实符合漫云的手笔。
“这下真走了。”向繁洲道别,目光却仍在她身上。
李璟颔首跟着。
何慕静静神,若无其事地回答:“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走之后,她的心还在怦怦跳,长舒一口气,睡意全无,便漫无目的地看这个房子中的装潢与陈设,寻找他曾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这小区是闹中取静的设计,临着市区最大的城市公园,以四十万平方米的绿色园林阻隔城市喧嚣。向繁洲这套平层面积少说八九百平米,客厅的大落地窗放眼望去是大片的绿意,更远处是林立的高楼,仿佛重叠交错的时空景观。
何慕倚在沙发上,恍惚想起上次她在西岱与向繁洲视频时,背景应该就是这套房,色调和风格都是对上的,沙发颜色也是一致的。
这里装修风格不像向繁洲今浦的别墅,那里更符合老洋房的复古风,这里带了点现代感的沉静,但总觉得像是精装房交付后没怎么变动过似的,没什么生气。
也没点鲜亮的颜色。
看到远处空置的花瓶,她突然想要去逛一下花店,买点花来装点一下,便重新穿了外套,换了鞋下楼。
没走多远,她便在暗色中看到了一家亮着暖色灯光的花店,外立面几乎都是玻璃材质,透亮清晰,显得橱窗中的花艺景观愈发惹眼。
何慕不自觉走了进去。
店员即刻出来迎接,热情询问她的需求,她的目光在高高低低的花束中流转,却没想好该如何形容她心中的感觉。
她想要的花束,应该与市面上流行的风格背道而驰,她想要那荒芜中的自由,又带着强烈生命力的花艺作品。
不能过分简单,又不能过分繁杂,是一种隐在杂乱萧条中的诗意。
她怕讲出来自己的要求,对方被她的难搞吓跑,只是说:“可以自己选择花材吗?”
店员小姑娘满是笑意:“当然,您可以将您喜欢的风格、色调或者特别想要的花材都告诉我们,花艺师会根据您的要求完成最后的作品。”
“可以我自己来插花吗?”何慕想刚才那句话没有表达清楚,补充说。
店员仍笑着,委婉告诉她,如果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可能作品效果没那么好,建议她有时间的话,可以选好花材在花艺师旁边看着,及时提意见调整。
她骤然想起自己的手工水平,跟着笑,应了店员的方案。
店员跟着她介绍不同花材的特性,她听着,然后随着心意选择。
何慕选了不少垂坠感强的花材,柔丽丝、雾中情人、雪柳、针茅;枝叶延伸感比较强的花材,蝴蝶兰、刚草;小而美的花材,风信子、香豌豆、迷你蕙兰、鹦鹉郁金香、巧克力秋英;以及虞美人、德国鸢尾、马蹄莲、掌之类的花材。
有一些花材是吸色过的,不是原本的色彩,整体都比较偏向暗色,也有少许明亮的色彩点缀,显得十分特别。
她选完花,心里都是忐忑的,怕花艺师会沉默着放弃她这个客人,但显然此时事情并非如此发展。
此时她面前的女花艺师一身黑,短卷发,土色系口红,带着强烈的艺术系个性,却柔和地问她:“想要有点暗黑却又狂放自由,带点情绪的感觉是吧?”
何慕眼睛亮着松口气,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一种寻觅到知音的畅然:“对!”
“了解。”花艺师根据她的意愿,又添加了些符合她要的主题的花材来组合点缀,手中动作十分娴熟。
刚才的店员捕捉到了何慕沉重又转轻松的神色,笑着与她交谈:“放心,她是我们店最出色的花艺师,而且你选的风格是她最擅长的,她的作品你一定会喜欢。”
说着给她翻看花艺师过往的作品。
何慕越看越喜欢,心中愈发欣喜,蓦地生出一种想要与她交朋友的强烈意愿,又看着花艺师正在投入工作,转换了目光。
店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华贵的妇人,看衣着就知道身份不一般,且她身上带着强烈的典雅与温婉,是被文艺浸润才会有的独特气质。
一个穿着比何慕面前店员级别更高的员工,正恭敬地立在她身旁侧耳倾听,仿佛在接受训导。
妇人一路查看店内布置,一路来到何慕身边。
花艺师正在工作,并没有打招呼,只是接待何慕的店员毕恭毕敬地鞠了躬,但却没有叫什么称呼。
何慕心中隐隐明白,妇人是这家店的管理层,至少是中层以上的领导,又因她身上的长辈气息,下意识颔首了一刻。
妇人看了会儿工作的花艺师,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从衣着到脸庞。
她心中莫名开始发慌,愈发觉得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有误,妇人看似面庞和蔼,眼中却带着些柔和的深不见底的针,仿若隐在平静海面下的巨型漩涡。
她抬眼,再看到妇人的目光时,心跳狂乱了一阵。
这眉眼有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第46章
妇人注意到她的慌乱, 反而冲她笑了笑,带了点和善。
何慕也勉强回了一个笑,心却始终没有静下来, 努力平静地换气, 安慰自己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这花是送给自己的吗?”妇人忽然发问, 声音清亮。
她没想要会被搭话,怔了怔,甚至因这话思索了一阵。她本意是只想要给房子装点一下,但潜意识中确实是觉得向繁洲身边有她留下的东西,便能时常想起她,本质上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入侵向他的空间。
似乎不怎么光彩。
几个答案在她脑中滚了一会儿, 才“嗯”一声。她觉得和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没必要做过多的解释。
“为什么选这个风格?”
何慕判断妇人是随口一问, 还是在做顾客调研, 做了倾向于后者的判断, 但这个问题实在难答, 最后说:“我个人比较偏好这样的风格。”
妇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似乎意识到自己问题的生硬, 闲谈却带了些过分严肃的氛围,面上柔和了些:“挺特别的。”
收到赞许, 何慕是意外的,却又觉得这不尴不尬的对话总要有个结束, 对方这般收尾也算合理, 颔首:“谢谢。”
继而,妇人和店长聊起了销售相关的经营类话题, 移去了其他区域,何慕愈发确定她是这家花店的管理层, 脑门上的疑云消散了片刻。
花艺师还在忙,何慕便开始处理微信消息,她睡觉的时候开了静音,一直没怎么看消息。
除了工作微信,剩下的消息都是来自她养母连教授和温虞。
连教授回到了魁北克,问她过年回不回去。
指的是中国年,何家虽然一直在国外居住,但始终保持了很多华人的生活习性,传统节日也都是照常过的。
她犹豫着,想要应,却想着眼前这么多事,又不敢太早下定论,承诺了不履行还不如没应,只是说尽量回。
温虞工作结束了要回国,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她回复说这几天在京市,对方消息如沸腾溢出的粥米,源源不绝地涌来。
她略略扫到些重要的。
[温虞:向繁洲打算带你见家长了?]
[温虞:要我说,你们这档子事也可以公开了,何家和向家联姻也不比向家和周家或者江家联姻差到哪去,只是向家可能会害怕你把向繁洲拐到国外去哈哈哈哈]
……
何慕心里沉了沉,她确实有那么微渺的一刻想过这种可能,但是瞬间按灭了自己的想法,她和向繁洲这件事起得草率,若是要走向寻常人的结局估计是要受些磨难的,她还未做好准备接受这狂风暴雨。
他们此时无关于两个家庭的状态,虽然间或令她不安,但还算轻松,她难以预想要走进他家庭后要承担的压力。
毕竟不是所有的钟鸣鼎食之家都跟何家似的那般简单,浮华下面藏了多少明刀暗箭都是难以估量的,她没心思防,也觉得自己这匮乏的耐心早晚会被消磨殆尽。
这种客观因素掣肘导致的分离,甚至比主观上两人不再相爱更加残忍。
她多少有点逃避想法。
半个小时前。
孟玉臻听闻儿子向繁洲已经落地,想要在公开场合见面之前先与他见一面,结果到了之后,得知他已经出发了,准备返回时,却看见这里新开了一家自己品牌花店,想起自己已然许久未巡店,便进来了。
她的品牌是有专门的运营团队的,她大部分时间只过问结果,并不参与经营决策,但偶尔遇到门店的时候也会进去巡视一番,毕竟还是自己名下的产业,多少要关心一下。
但她确实并不十分了解市场,“松溪花事”这个品牌目前的受众都是年轻女性,个性化符号强烈,业务风格在不断拓展,很多都是她未曾涉及的风格,时而觉得自己是脱节的。
所以没忍住与客人攀谈了几句,但她确实也不擅长沟通,觉得那女孩都因此而紧张了,便没有再聊下去。
何慕的单子结束,店员要送她离开时,孟玉臻也正要离开,手上抱着一大束白色剑兰。
简约的,没有繁杂的设计。
因刚才短暂的对话,何慕感觉到对方至少没有恶意,莫名有种异样的亲近,那种近似于不常见亲戚的蔼然,又近又远,高于普通陌生人的亲切,却又止于此。
她们同时走到门口时,何慕先让了位,颔首做了个道别。
孟玉臻看了眼店员正抱着的对方的花艺作品,又看了眼女孩,略微笑笑,离开了。
向繁洲在去往府右街的路上,正在和李璟对接工作信息,却接到了孟玉臻的电话,差点要掉头回去,他没想到他妈会去漫云找他,万一何慕两人碰上了,这事不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