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连最后一口饺子都舍不得吃。
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开了。
这个结局听着似乎处处合理,又无处不透露出绝望。
明灿觉得有一颗巨大的石子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困难,以前她只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她因此痛苦,试图用让自己变得更为优秀这种方式来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可她今天发现。
死亡。
是她唯一能走的路。
不过早晚。
她没有别的选择。
明灿质问:“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志新诚恳说:“对不起。”
明灿摇头,“我不要你的道歉。”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影响了她过去二十几年的答案。
“你在北京过的好吗?”
明灿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不习惯,楞了楞,说:“我不在北京了。”
明志新失望说:“这样啊,我本来想着小朗也在北京,你们有空可以一起吃个饭,既然不在就算了。”
明灿:“嗯。”
明志新:“你回漠河了吗?”
明灿:“我在南方。”
明志新哦一声,应和道:“南方好,暖和,我当时还想小朗报南方的学校,死活不肯,非要去北京,我想说他姐在北京,去北京也行,也行。”
明灿默了两秒说:“我还有点事,先不说了。”
“哦,好。”明志新笑说,“你什么时候有时候来哈尔滨玩,爸让你徐姨给你做饭吃,她锅包肉烧的不错,手艺不比外面饭店的差。”
明灿没应,只把电话直接挂断了,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微信名,不知是该难过,还是高兴,或许他早已走进了新的明天里,只有她一直停留在那个漫长的冬天。
片刻。
手指在屏幕上操作几下。
右上角,删除,消息列表瞬间少了一行,而最上方黑白线条头像旁边多出来一个红点。
打开。
只有三个字。
岑树:【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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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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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灿这才想起来岑树应该是买完饭上来了,下意识抬头,想往病房的方向望过去,意外发现左手边的空椅上多出来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打电话打的过于专注。
她毫无察觉。
明灿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岑树说:“刚才。”
明知刚想说他是不是都听见了,转念一想,听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顿默,“我把我爸删了。”
岑树语气平静,“我没加他。”
明灿反应了半秒,才理解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心头微动一瞬,她喊道:“阿树。”
岑树应声:“嗯。”
明灿张了张嘴,似乎是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其实一开始知道生病的时候,我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总是会想为什么我明明这么努力了,却要面临这样残酷的命运。”
“后来我安慰自己,命运既然这样安排我,那便随它去,珍惜当下,快乐一天是一天,因此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太多,任由感情随心所欲地发挥,直到那天……我害怕我终有一日的离去会伤害到你,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事实证明逃避并没有什么用。”
“我终将爱你。”
“而随着我愈发的爱你,我逐渐发现我不再像之前那般坦然,原本我只是被抛弃的我,而当我拥有你,我开始奢望,奢望给我的时间能长一些……”
“我不会抛弃你。”岑树突然出声。
“可是……”明灿坚守了许久的泪终于是忍不住从眼眶落下来,“我要抛弃你了。”
短暂沉默。
岑树说:“你想离开我吗?”
明灿立刻说:“不想。”
岑树淡说:“那就不是。”
明灿闻言一愣。
岑树已经换了话题,“我的礼物呢?”
明灿条件反射地把手伸进口袋,碰到一个硬物,她反应过来,抬头,眼神欲言又止。
岑树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抬起手,摊开,手心安静躺着一个花纹交错的挂件。
是平安符。
她亲自去寺里求来的。
她当然认得。
明灿来不及去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手里,只迅速伸手去拿,刚拿起来,又停下,认真地放回了他的手心。
“长命百岁。”
岑树不动。
只眼睛不眨地望着她。
明灿顿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秒,两秒,时间缓慢流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犹豫一瞬,从口袋角落里把那枚戒指拿了出来,就见岑树手指一勾,平安符的绳便正好挂在他的食指上。
岑树先是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戒指,接着拾起她的左手,低头,小心地把这刚好合适的银圈套进她无名指的最深处。
然后。
他抬起头。
还给了她四个字。
“百年好合。”
住院部的走廊。
亮堂一片。
病房的门或开或关,经过的人步伐匆忙,面容愁苦,这里见证了太多的放弃与分离,同样也见证了一些人的誓言与承诺。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半,郑嘉禾正安静地站在门口,原本他接到外卖电话打算下楼去拿的,只是门打开,正好看见这样一幕,下意识便止住了脚步。
笑中带泪的女人。
沉默不语的少年。
惨白的白炽灯映射在走廊的白墙上,投出一小片的阴影,也为女人无名指上的戒环增上几分光彩。
他不敢上前。
生怕打扰。
凝望半晌,在长椅上的人将要起身之时迅速退后半步,轻手合上了门。
护士站的护士们明显发觉这几天郑医生往513跑的频率比之前勤快了许多,当然跑的勤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众新来的实习护士妹妹,至于目的,自然是不太相同。
郑嘉禾是为了明灿进一步的化疗方案做准备,而小护士们多是为了看她那个传言中能原地出道的年轻男友,顺便感叹几句造化弄人,有情人难成眷属。
这样次数多了,明灿多少也有些察觉,不过现在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每次当有人来的时候,她会主动给他们分一些已经剥好的石榴——是岑树知道她没事喜欢剥着打发时间特意买的。
岑树因为有课。
并不是一整天都在医院。
他一般会在下午课上完以后过来,如果正好没课,时间会再提前一些,从学校打车到医院,不堵车四十分钟的路程,一天往返两趟,等到熄灯以后再坐一会才离开。
而在此之前,他会提前做个核酸,以便第二天可以直接凭借最近的核酸阴性证明进来。
如果刚好周末。
那么他两天都会待在医院。
在医院待着的一天说起来实在无聊,尤其是在护士再三强调现在疫情形势紧张,尽量不要下楼甚至出门之后,活动范围便只在这二十来方的病房里,不过这几天隔壁床位空着没人住,如此倒是显得空间自由了不少。
白天。
电视机从早播到晚。
到晚上。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入眠。
明灿原本只是因为玩太多手机玩的倦了,想看个电视剧随意打发下时间,点进推荐列表,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剧名,紧接着听见耳边不远处响起两个字。
“沥川。”
明灿转头。
只见岑树目光沉静,“就看这个吧。”
电视看了刚好三分之一,明灿的治疗经过专家几次会诊以后确定了新的方案,传统化疗配以进口靶向免疫药物,并结合中医辅助治疗,以尽可能减轻化疗带来的副反应,增强机体的的免疫能力。
新一轮化疗进行的相对顺利,尽管如此,副作用依旧是无可避免,那卷土重来的不适感几乎将她淹没,当她反复呕吐又艰难缓过来以后,总会靠在病床上望着无名指上多出来的那枚戒指出神。
这周二下午。
郑嘉禾第三次来到病房。
简单叮嘱了护士几句,又转而看向正潜心于剥石榴的明灿说:“明天可以出院了。”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她手指上,“戒指很漂亮。”
明灿稍怔,“谢谢。”
郑嘉禾淡笑,“他今天什么时候来?”
明灿回:“有课,应该会晚点。”
郑嘉禾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四点,“嗯,等他来了让他找我一下。”
次日下午。
正式办理出院。
这次又住院了近十天,时间远远超出预期,包括缴费账单上的数字也是,乍一看触目惊心,明灿甚至不敢细看,随意扫了眼便折起来放进了岑树的包里。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她翻起他的包来倒是越来越熟练,但凡不好塞进行李箱,或者她帆布包装不下都一起装在了里面。
出院手续是岑树过来办的。
本来明灿知道他有课,不想麻烦,准备说自己办完手续出院,顺道去昆明南汇合,然而他坚持要来接她出院,于是便成了她在医院等他请假过来,办完手续出院,再一起坐车回去。
正好赶上国庆长假。
拥挤的车站里弥漫着轻松愉悦的气息。
明灿一身暖橙色长裙,头上戴着她在路边小店里新买的遮阳帽,特意化了个妆,金属大圈的耳环泛着微光,才浇过水的花盆被她稳当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挽着身边少年的手臂。
岑树还是那样熟悉的白衣黑裤,拖着她同样橙色的行李箱,对比之下显得异常的鲜艳,又莫名和谐。
这样的时间点。
这样的打扮。
很难不让人以为他们是出来旅游的。
从个旧站出来等公交的时候就有女生主动搭讪,问他们从哪里来,得到回答以后略显惊讶,“我以为你们也是来旅游的呢,我刚从兰州来,对这不太熟,对了,我在网上预定了一个民宿,叫什么栖来着……”
明灿说:“有木栖?”
女生眼神一亮,“对,有木栖,你知道这儿?”
明灿点头,“老板是我朋友,人挺热情的。”
女生笑,“这么巧?”
明灿也觉得挺巧的,想了想说:“我们正好也要回去,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
女生咧嘴,“那就麻烦啦!”
女生年纪不大,看得出来是个很活泼的性格,和明灿历经千帆之后的豁达爽朗不太一样,她显然还未经历过人世间的磨难,对待人和事的态度都要更为单纯。
明灿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几乎不用她开口,便已经得知了对方的姓名年龄学校家庭等一系列信息,包括她为什么会来到个旧。
这是今年第二次。
明灿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沥川。
“万年修得王沥川。”
何蝉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放光,激动地抓着明灿的胳膊,“姐姐,这部电视剧真的超好看,你信我,入股不亏。”
明灿淡笑,“我看过。”
正是因为看过。
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
想着她稍稍侧眼,正好对上了岑树平静无波的目光,微怔,她勾起唇角,朝他轻眨了一下眼。
或许命运的齿轮从多年前便已经开始转动,在不经意之间,在你尚未发觉之际,便为后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埋下了伏笔。
刚好。
足够他们相遇。
有了何蝉这一路上的叽叽喳喳,这没有听歌的四十五分钟里倒也不至于无聊,明灿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已经很少会和除了岑树之外的其他人说过这么多的话,这样聊了许久,竟也觉得颇为不错。
从叶涵清到薛可。
再从林向雪到何蝉。
从她的学生年代到毕业工作这很多年里,总有那么一些人,愿意主动地去与她分享她们的故事,尽管终有一天,她们会分离,甚至此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可人生说到底不过旅途一场。
能相伴一程也是幸事。
当广播里的女声终于念到前方已到金湖西路的时候,明灿终于回神,将手指从戒指上挪开,接着熟练地牵起身边人的手,在车停稳以后下了车。
有木栖民宿。
门口一个人影也无。
谢彪正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打着字,自从疫情这大半年多,民宿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好不容易到了国庆黄金周,他眼巴着就等这次看下生意能不能回来点,不然哪怕是再免他三个月房租,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只能关店跑路了。
“欢迎光临……”
余光瞥见有人拖箱子进来,他以为是来客人了,头一抬,楞住,连刚打完的那一行字都没来及发出去。
不是……
他这是穿越了?
谢彪一瞬恍惚,直到看见岑树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确是2020年没错,但依旧不理解为什么会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不可置信道:“你俩该不会是要住宿吧……”
岑树斜他一眼。
似乎是在说他脑子有点毛病。
明灿被他这副丈二摸不到头脑的样子逗笑,刚要拉何蝉给他介绍一下,一转身,见她已经欢快地蹦上了前,“哥,是我要住宿。”
“哦。”
谢彪回神,“你有预定吗?”
何蝉拿出手机,“有的,”
谢彪:“名字?”
何蝉:“樱桃小完犊子。”
谢彪:“六个字?”
何蝉啊一声,笑的些许不好意思,“我以为你问我网名呢,我叫何蝉,哥,你怎么称呼?”
谢彪:“Gerald.”
何蝉:“真名?”
谢彪一怔,“谢彪。”
何蝉听完眼珠子转了转,“彪哥。”
谢彪皱眉。
何蝉似乎并无察觉,继续说:“你去过东北吗?”
话音刚落。
明灿在一旁笑出了声。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面对着或惊讶或疑惑的眼神,她当即收了笑,拉着岑树就要离开,“我们走吧。”
岑树点头,刚要转身想起来什么,停下回头,“彪哥,我东西呢?”
谢彪反应半秒,下巴微抬,“前面,自己去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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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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