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檀记——李丁尧【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30 14:45:18

  心说是啊,都九分钟了,可以滚了。
  滚得稍微远一点,她恢复得也快一点。
  天不遂人愿。
  很快,她眼皮上覆盖了一股凉意。
  男人指尖是真冷,往她眼皮轻轻一盖……
  怎么说,这感觉。
  像死人的手盖上了死人的眼。
  “庄静音。”
  斯珩那把声线,极有辨识度。
  带着微笑与雾气,懒散的风卷过深夜丛林。
  他的手掌从她眼睛移到面颊,温声问。
  “装睡是不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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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不能说自己了解斯珩。
  他们毕竟见面次数不多,斯珩从不在此处过夜。
  而见面目的,彼此心知肚明,
  对庄静音本人来说,首要目的就是先活着,活过五年,别得抑郁症,再说后来的事。她对斯珩应该是漠不关心、麻木和无声抵触的。
  对庄静檀来说,任务就是按照这个心里进程,积极调整自身状态。
  这种柔弱无力的感觉,不难调整。
  因为她看见斯珩第一面,警报器天然拉响。
  在燕城,斯家作风低调,位高权重,斯珩的外公有三个女儿,斯珩母亲排行老三,但结婚早,跟康家二公子早早看对眼,所以斯珩在这一代中排行老大。
  声望和年龄排行一致。
  不仅在斯家如此,燕城这么窄的顶层圈子里,谁要能把斯珩的名号拿出去,对面就得给几分薄面。
  原因无他,抛开斯康两家独子的身份,斯珩也绝非池中物。
  他不玩公子哥那一套,也没踏斯家铺好的从政路,经商去了。斯珩从不搞他发小玩过那一套——什么要证明自己不靠家族也能混得好的志气。
  斯珩从进场第一天,就没避讳过自己的身份。手腕一流,把康明德没吃下过的装备市场搞定,打通了上下游合作,分系统承包商和原材料两端。
  斯珩身上充满矛盾点。他聪明,对人心欲望吃得透,但又十分自律,把自己私生活保护得很好。尽管如此,他也不掩饰欲望。
  欲望够坦诚,便敢争敢夺,即使哪次谈判失败也不会介意,从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抽身离开的姿态都没留恋。所以没人知道,他真正欲求的点在哪里。
  在识人心方面,斯珩更像个单向玻璃。
  只能投射,不会反光。
  不太公平,但没办法。
  反正这人存在在那儿,就会给人压力。
  对她来说,尤其如此。
  斯珩本质上,是容不得背叛、反抗、忤逆的人。他的性子看似温然,实则冷辣,难伺候的要命。
  他曾经要带她出去度假,差人通知了声,她不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人在去私人机场的路上了——不算绑来的,也差不多了。
  他们去了迪拜,斯珩在那儿有个家,养了一只豹子,两只白虎,它们有各自的花园,专门打造的丛林生态。
  斯珩抓她过去,是为了让她看第四只新宠。
  一只八个月大的狮子。
  他把狮子抱在怀里,笑着让她逗着玩玩。
  斯珩背后是繁茂盛开的绿植,起伏如绿色海浪,这个丛林不是真的。跟他脸上笑意一样。
  因为不是真的,所以永远不会是真的。
  那些理性、礼节、教养,如此浅地浮在名为斯珩的海面上。
  再往水里探一探,只余寒意。
  无动于衷,作壁上观的高傲恶劣灵魂。
  在这样的人面前,她现在是庄静音,以后也只会庄静音。
  斯珩让庄静音别装睡,她就只能缓缓睁开眼。
  很快,斯珩又让楼余思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还好吗?”
  斯珩站直身子,眼皮微垂,似乎在笑,细看又好像是关怀。
  庄静音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眸。
  好漂亮的眼睛,要能做标本挂她书房里,
  她老了后都会选择在房间里含笑而去。
  “你觉得呢。”
  庄静音开口,嗓音沙哑。
  斯珩忽然俯身,捉住她手臂仔细查看:“需要去大医院吗?”
  庄静音用尽全力抽出手,不想跟他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头都侧了过去。
  细微但能察觉到的厌恶。
  “监控被破坏了。”
  斯珩手里一空,他也不介意,往椅子上一坐,继续跟她说话。
  “我不信任何人的话,只信你的。”
  斯珩弯唇笑了笑,替她仔细掖好被角:“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想怎么做,我听你的。”
  庄静音嘴唇翕动,眼睫垂下,浓密蝶翅一样微微在颤。
  “你说……说真的吗?”
  斯珩言简意赅。
  “需要报警的话,要趁早。伤要是好了,来不及。”
  “报警有用吗?”
  庄静音声音低了几分。
  真是阴险虚伪的傻逼。
  她心下几乎要笑出声。
  明明知道对斯闫来说没用,他会找一切方法为自己脱罪辩解。
  这事只要斯珩不想追究,屁用没有。
  “有。”
  斯珩靠在椅子深处,视线没有定在她身上,在看墙上的画。
  保罗塞尚的《圣维克多山》。
  “但蹲不了太久。”
  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她。
  “你是真心为我主持公道吗?”
  庄静音很轻地扯了扯嘴角,自嘲而惨然。
  斯珩面上神情很淡,他点了下头。
  甚至懒得开口回答。
  “你出去吧,我需要休息了。”
  庄静音蜷起身子,背对着他。
  她也是有自己担心的。
  平时他们不用太多对话,他需要什么,会直接用行动说明。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质行为。更多时候是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他会把她揽在怀里好几个小时,手里无意识地把玩她的发尾,又在她快睡着时把她摇醒。
  有行动,就不需要语言了。
  在这方面,庄静檀非常,非常有经验。像庄静音这样一片空白的乖乖女,庄静檀收着点火候就行了。
  而庄静音是艺术史毕业的,辅修心理学。
  他要是兴致上来了,突然想搞些深入的柏拉图精神交流,她接话免不了要出纰漏。
  ‘您来到了知识的荒原’——
  一旦斯珩察觉到这点,必然会起疑心。
  幸好,斯珩没兴趣探讨这些。
  他跟她不接吻,连说话都很少。
  可现在不一样啊。
  她腿受伤了。别的不说,他刚刚明显在看她身后这幅画。
  要是突然聊起来了怎么办?
  她已经不太记得这风景画谁的了。
  椅子跟地面接触的声音,离开的脚步声——
  庄静音心刚放下来一点,这些声响突然消失了。
  房间里静寂无声。
  很快,斯珩慢悠悠地开口。
  “那你呢?”
  “……什么?”
  他走到床位,掀开被子,手冷不丁探进,在她右侧小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精准碰到她还没愈合的伤势。
  庄静音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眉头拧起来。
  “静音,你是真心想要避开危险么?”
  斯珩问得很平静。
  庄静音愣住。
  “我换个问题。你现在的人生,有什么目标吗?自杀也算。”
  斯珩收回手,语调有懒意,黑眸却没有游离。
  “我不喜欢强迫人到这种程度。但也不喜欢吃亏。折中一下,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离开,我会成人之美。”
  庄静音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脸色刷地白了一层。
  这都不是暗示了。
  是明晃晃的威胁。
  礼貌一点的[请你去死]。
  “斯珩,你真是个混蛋。”
  庄静音喃喃道。
  “我知道——”
  斯珩话音没落,墙上的画框砸向他。
  “你滚——!!”
  庄静音声音嘶哑、长发凌乱地吼。
  很快,楼余思冲进来把斯珩拉出去了,让庄静音赶紧休息,满脸掩不住的苦涩。
  他堂堂医学精英,兼职起救火队员了还。
  门掩紧。
  里面传来很低的抽泣声。
  很低的哭声。
  哭的人很狼狈,一边哭,一边无声举起手机,快速识了图。
  保罗塞尚的《圣维克多山》。
  得到答案,她心才彻底落回去。
  这次斯珩走了,她得把这些东西重新过一遍。
  人还是得用知识武装自己。
  她哭声渐收,收拾了下心情,估摸着人也走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倚在墙上的男人侧过头。
  斯珩问得很有耐心。
  “哭完了?”
  庄静音忍住摔门的冲动,绷着脸单腿跳出来。
  权当他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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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步伐艰难,一格一格地挪到一楼,拿起玻璃杯倒了杯水,仰头喝光。
  人就在身后。
  庄静音当然能感觉到。
  她没回头,径直坐到椅子上,从果盘里取了个砂糖橘,慢腾腾地剥起来。
  从知道这件事开始,她就没打算设定太多条条框框。
  生活不是演电视剧,斯珩也不是好糊弄的弱智反派。
  模仿是死路一条。
  设计的东西容易忘,如果她忘了,斯珩记得,那就全玩儿完。
  她必须,也只能成为庄静音。
  反正人在被逼疯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出来,庄静音的个性有轻微扭曲都是正常的。这事儿跟跟捏雕塑一样,定好造型骨架大方向很重要。
  比如斯珩买下庄静音——也就是买下她那一天——以庄静音本人的性格,不昏死在那儿掐人中就算好的了,她当然要按着那个方向来。
  但像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斯珩的混蛋无耻,自由发挥也行。
  庄静檀自认还是比较严谨的人,自控能力也相当强。否则现在斯珩进来,只剩一件事可以做了:给斯闫摆席。
  “忘了?”
  斯珩在她身后站了会儿,把东西轻放到桌旁,随口道。
  庄静音余光瞥见,是她那把银色的钢制拐杖。
  “斯总还有事吗?”
  庄静音把杯子推回去,转头平静地注视他:“没事我要休息了。”
  “还是说,”她语气一顿:“您今天也需要我帮忙?”
  她话里的火药味显然比平时重,还有丝弦几近断裂的疲惫。
  斯珩没说话,黑眸看着她,幽深平淡。
  这没什么难理解的。
  她刚经历那样可怖的事,显然,对方大概率能逃之夭夭,而他是帮凶。
  再绝望的心,也会下意识燃起希望的燎原之火。真没戏了,大不了一阵风过来,再灭掉。
  人类的心就是这样长得。
  答案呼之欲出:庄静音期待过。
  所以会有这样的状态。
  这样的庄静音,当然比平时那苍白灰败无力的样子,要有趣一点。
  斯珩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手感很好,于是笑了。
  “尽快恢复吧,过两天带你出去一趟。”
  “我不……”
  庄静音刚想说,就被斯珩笑吟吟地堵回去了。
  “静音,真抱歉,”
  斯珩那副神情,好像真有歉意似得。
  “但你没有说不的资格。”
  斯珩的声音轻了两分,却重重砸在庄静音心里。
  说完,他撤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问她。
  “对了,还有件事,你跟老友聚会,感觉怎么样?”
  他神情里有种澄澈的好奇。
  庄静音瞬间警觉,那天不就是她想逃走的日子。
  是打算算账吗?
  但面上仍然维持住镇定,微阖着眼,手指勾过花纹繁复的桌布,声音是平静稳定也包裹不住的失落,就像如果谁在这张桌上刮柠檬,碎屑便会从桌布孔洞中簌簌而落。
  没有办法,失落就是这样包不住的东西。
  “什么……怎么样?就见了见,没什么。”
  “知道了。”
  斯珩对这个回答也照单全收,点点头,迈开长腿走人,离开前一句注意休息悠悠然飘过来,没真心亦没重量。
  听到轿车发动机的声音,庄静音的心才稍落回了原处。
  那件事他没提,八成是想算总账。
  但庄静音并不惧怕注定会发生的事。
  决定逃走那天,她就知道逃不走,知道逃不走才逃。毕竟斯珩这人的掌控欲几近变态,这掌控欲跟情感并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就算养个巴掌大的王八他也不乐意它逃走。
  这事看似矛盾,其实简单。
  庄静音的性格或许柔和,或许顺服,但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软弱。她的家教不会允许她一直当狗,当斯珩情绪的容器,未来大概率还要做承载对方欲望的发泄口。
  庄静音肯定会逃的,想尽办法跑走。她的家庭把她保护得很好,在庄静音的思考方式里,认为文明世界是有规则的,认为斯珩不敢逾越某种规则。
  庄静音会这样做,她自然就会这样做。
  而且,她必须做些什么,确保斯珩还能想得起这里有个她。
  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她就对斯珩寄予了厚望,她相信他能阻止自己!
  别真让她跑了啊。
  这地方庄静音也许不在乎,但是她还蛮珍惜的。
  又大,又宽敞,又安静。
  就算要被迫跟斯珩怎么样,她也不太担心。那就做呗。他那上面还能长倒刺吗?
  要是感觉好,她真是……
  不能说不亏,只能说爽到家了。
  要是感觉不好,大不了就那么几分钟,受着就是了。
  生活总不能事事尽如人意。
  而且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她发现这哥养胃的可能性巨大,不然很难解释斯珩那点奇怪的爱好。
  研究性变态心理学迫在眉睫。
  庄静音打定主意,拖着瘸腿进屋上网搜索、光速下单了,连带着晚清丹阳名医韩善徵的《阳|痿论》一起下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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