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彼时他够年轻。一些长辈拉不下的面子,圆滑的功力他没学过,也不必学,就如同他抬腿离席那一刻,是不会考虑其他的。
一个人理性,聪明,冷酷,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点贪婪又足够自律,胜负欲强,又带点疲于应付的懒倦。组成了泛着寒光的冷刃,没人想直视。
明绮想过,也许早晚有天会跟斯珩撞上。
比如此刻。
她需要一笔有力的注资。
但没想过,另一个领域也撞上了。
比如此刻。
那人的消失像出现一样绚丽突然,干净利落。
再遇见,她在斯珩的怀里。
明绮的大脑有一秒断弦,又很快稳住心神。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斯珩只是像其他人一样,在情事上投入两分精力解闷玩乐。
看他对待檀的样子,一如既往不懂怜香惜玉的写法。
就算自己做了什么,斯珩也不会在意——
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
但不知为何,明绮的直觉又隐约告诉她,不是太妙。
**
为了当好庄静音,庄静檀做过很多准备。
她跟庄静音的生活圈子,没有任何重合,这一点她曾十万分确信。
以至于漏算了一点。
date圈子实在过于广了。
庄静檀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翻车两次。
都在斯珩眼皮子底下——
不过看样子,他还没想到那一层。
回去的路上,轿车外是浓重的夜色,从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往郊外开,渐渐地只有静谧街灯的光一顿一顿的打进来。
而车内流淌着死寂般的静默。
庄静檀目不斜视,坐姿淑女笔直,呼吸起伏都不大,简直像一尊人像。
相比起来,斯珩的姿态要松弛许多。
他没有跟庄静檀说话,只是闭目养神。
“王叔,”
在快上城际高速时,庄静檀往前倾身,声音很轻:“您走205吧,先送斯总。我不急。”
司机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道微沉的男声冷不丁响起。
“庄静音。”
庄静檀扭头,视线平移过去:“……嗯?”
斯珩右手微曲,食指中指撑住太阳穴,眼神淡淡盯着她。
“你给我发工资吗?”
庄静檀:……
这是阴阳怪气,讲她主次不分呢。
她掌心朝上,做了个你请的手势,靠回座椅后背里,身体姿势写满防御。
“你好像有很多不满。”
斯珩声线有点倦怠的哑,大概是姿势维持过久觉得僵硬,他仰头活动了下,喉结凸起锋利,被昏暗的光影寸寸照过,显得尤为脆弱。
“回去慢慢讲,我最近时间空。”
庄静檀轻笑。
“我敢么?”
斯珩瞥她:“你不敢吗?”
“用什么讲啊?又用斯总的手?”
庄静檀说。
车的速度微妙变化。
她这一句石破天惊,其中暗讽的隐喻不言自明,司机王叔吓得踩油门的脚都不稳了。
斯珩失笑,一点怒气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他随手抓过她左臂,扣住她的修长右手滑下去,最后捉住手腕,指腹在她细嫩手腕内侧轻然摩挲。
“庄静音,人真是很奇妙的动物。”
斯珩慢条斯理道。
“我知道一个人,二十二岁办音乐会,勃兰登堡协奏曲弹错了两个音,离场鞠躬羞愧得不敢看人,后来躲到母亲那里哭了一鼻子。”
“你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
斯珩饶有兴趣地问。
他摩挲到她指尖,庄静檀使尽力气,飞快抽出手,不让他再暧昧地把玩下去。
“不知道。”
庄静檀神色微冷。
“我只知道,你再把我关下去,我什么协奏曲都会忘光的,等哪天我自杀成功了,你会跟着我一起出名。”
斯珩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只笑了下。
“想出门?”
庄静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我是人,不是你养的宠物,宠物都需要放风,一个月一天不够。”
斯珩没说话,像是陷入沉思。
过了几分钟,在庄静檀以为他要跟以前一样无视时,他点了头。
“也是。”
斯珩说。
“关坏了也不好。你之后想去哪,提前跟许管家说一声,按时回去就行。你之前不是想继续读博士吗?想考的话资料我让人送过来。”
庄静檀:……
脑子他妈有病啊?她就说说他就同意啦?
怎么会有这么没原则的人?!
还管球多。管她博士,先管管自己能不能正常□□吧!
她无语归无语,喜悦还是得喜悦,于是让笑容按时爬上嘴角。
“……好的,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
“不用。我早说过,你乖一点,我不在意细节。”
斯珩懒懒道。
庄静檀话都不想应了,转头看向窗外的夜,陷入沉默。
到家后,斯珩没待十分钟,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听动静似乎是要飞去出差。
庄静檀换了身家居服,披了件毛衣外套,靠在门框上,微笑着挥手把人送走。
斯珩上车前还在戴着蓝牙打跨国电话,他讲法语很流利,讲到一半,最后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不清什么意味,看得庄静檀眉头微蹙。
他收回眼神,上了车。
名贵的黑色商务轿车消失在别墅门口。
庄静檀又吹了会儿冷风,目光落在摇曳的树影上。
斯珩比她想象的更敏感。
她从毛衣外套中顺手摸到个方正硬盒。
庄静檀拿出来看了眼,淡蓝色的烟盒上印着Mild Seven。是别人送她的。
今天还跟那人碰了面。
她出神了刹那,从烟盒里磕了一根出来,咬在齿间点燃。
很久没抽了。
之前顾虑太多,现在斯珩已经明显看出端倪,再摒太牢,会过假。
庄静檀深知,要适当地放开一些——斯珩能怎么样?最多觉得庄静音这个人太虚伪,装乖乖女。
她还没来得及过瘾,先欣赏了一秒烟雾如何从指尖缥缈地散开。
今晚要考虑的事不少,但此刻,她只想放空一会儿。
放空也不犯法。
但很快,轿车的动静声响去而复返,停在门口。
庄静檀持烟的动作一顿。
是斯珩。
他把西装外套扔在车后座,大步流星地穿过前院,边走边顺手解掉衬衫最上方的扣子。
庄静檀没有熄灭烟,也没有动,依旧靠在门框上。
不过这次,地势上,是她自上而下,看着斯珩走过来。
她过眼的美人不算少,沈珧带回家的男人也很少有差的。
但是斯珩跟他们不太一样。
他走路的姿态也是。是一种对世界毫无惧色的优雅凶猛,毫无疑义的上位者之姿。
会让流动的空气静滞。初冬的风吹来植物的气味,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撞过来。
斯珩走上台阶,没有半个字,平静伸手扣过庄静檀后脑勺,俯身凶狠索吻,唇齿相贴的瞬间,舌尖撬开她齿关,掠去那一丝极淡的烟草气息。
庄静檀错愕了很短的一瞬,连挣扎也没有,随他去了。
情人嘛。
要尽一点情人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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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
漆黑的古斯特包裹在浓深的夜里,本应笔直驶离。
蓝牙耳机里有人正在汇报。
鬼使神差地,斯珩回头从后窗投去一瞥。
其实许多事如同从高处俯瞰山脉缝隙,一旦知道某一处有裂痕,它就会彻底显出本来面目。
所有细节都会变得有迹可循。
轻微下撇的唇角,事不关己的冷淡,泪盈于睫都要调整角度。
他一走,估计她更乐不思蜀。
这些斯珩都知道。
即使知道,也依然回了头。
在黑夜中,她素净白皙的面容很招眼。
她在毛茸茸的外套中懒洋洋摸索,捏着烟发了会儿呆,视线没有焦点。
很快,火光从她的指尖中一闪而过。在那烟雾中,清晰的逐渐模糊,模糊的竟变清晰了。
显然,她陷入了某种纷乱的、搅动心神的回忆中。
斯珩的黑眸逐渐变深。当然不会蠢到觉得她在想他。
他们之间有什么称得上柔软的回忆吗?
推拒、厌恶、漠视。
她跳楼骨折,他冷嘲热讽。
还有从没进行到底的□□。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让司机停下了车。
斯珩有一会儿没动,他在寂静的黑暗中沉默,最后短暂叫停了对面。
公事永远堆在那里,解决了一桩还有一桩,但让庄静音跟他此刻一样莫名不爽,很简单,只是举手之劳,却足以让他舒心一段时间。
于是斯珩下了车,走过来吻了她。
成功在她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放弃——
这点斯珩倒是没猜错。
庄静檀的确这么想的,要啃就啃,啃完赶紧滚。
反正听那电话动静,他这趟出差挺紧急的,时间估计也不会短,庄静檀能理解他这种走之前不想让人过得太舒坦、非要来这么一口的心情。
等到这个近乎夺去人氧气的长吻终于结束,庄静檀唇角微勾着问。
“订航班了吗?还有多少时间?不过有五分钟空余,对斯总来说也够了吧。”
斯珩微笑,抬手把她的发丝别在耳后,慢条斯理道。
“庄静音,话不要说太满。”
她点了点头:“好,斯总教育得是。那我等您回来——”
庄静檀吞了几个不太文明的字,挑衅斯珩这种人还是要讲点分寸的。
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迈开长腿转身要走,却又被她叫住。
“斯珩。”
他停下脚步,侧了侧头。
庄静音从前叫他名字,要么声如蚊呐带着哭音,要么小猫挠人一样,声调偏高,听得他头疼。
这一次,跟从前每一次都不同。
庄静檀把烟熄了,问:“这个月的生活费,你能多打点儿吗?我要报课。”
斯珩顿了顿。
“知道了。”
一直到轿车转弯看不见影子,庄静檀都在想,要么可以,要么不行。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之前数目固定,每个月十万整,钱打进来,她都放在一张卡里,因为不用出去社交也基本上没动,比起花钱,她更喜欢攒的过程。现在要有不得已的花费了,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谁松的口谁掏钱。
等洗澡出来,正打算睡觉时,庄静檀收到则短信。
您尾号9314卡11月21日01:38工商银行收入(跨行汇款)3,000,000.00
元,余额3,607,000.00元
还有一条信息。
——置装费另算。
好。
很好。
庄静檀一下就没那么困了,兢兢业业研究到半夜,最后决定把钢琴、马术、插花、瑜伽都学起来。
人活一世,干一行爱一行,钱到位的前提下,敬业很重要。
而且有些事的确该提上日程了。
——那个姓康的,差不多也回国了。
电脑屏幕自动休眠,庄静檀双腿屈起,整个人蜷在椅子里,倒了杯威士忌喝。
别墅区非常安静,窗外的夜色静谧,静到像她的幻觉。
喝完两杯酒,庄静檀把床垫拉起来,从下面拿出个手机来,又去书架顶端摸出sim卡,插上,开机。
通讯录里只存了一个号码。
永远不会回复她信息的号,往上翻只有她发过的绿色信息框。
但最后一条停留在七个月前。
庄静檀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最终落了下去。
[好久不见。在那边怎么样?]
连同沈珧在内,认识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她血冷。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跟所有人意见不同的人。
姓康的把一切毁了。
庄静檀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握着酒杯,沉默很久,最后失手,酒杯砸在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
她蹲下,捡起玻璃碎片,感觉尖锐的部分扎入手掌,血珠涌出,才稍稍缓解了心中燃烧的冲动。
*
庄静音继家中出事半年后,再度混入了这个圈子——竟然有人为她牵线搭桥去看赛马,请到了早都隐退的孔姜严做马术老师。
少数人知道她搭上的是谁,对此缄口不言;一些认识庄静音的熟人离斯家圈子远,对此更难以置信,有好事的特地去了庄静音上课的马场假装偶遇,想打听她到底傍上哪家金主,当然,问出口的话要文明很多。
庄静檀最近本来就够烦了。
她上课有人负责录视频,要发给某个东一区出钱的男人看。
下了课还被什么熟人堵到脸上,这种难看的场面她不想让斯珩看到,于是冲录视频的人做了个口型。
——可以了。
那助理便放下了手机。
“静音,你怎么不讲话?我们前段时间不是还聚了一次,你贵人多忘事哦?”
这熟人俏皮地眨了眨眼,边带着马术头盔边催促。
她自我介绍小名芸芸。家里是做皮具的,之前庄静音聚会背ladydior去,她凭借火眼金睛鉴定为高仿,不过没当着庄静音面说,自认为已经很给这位落魄千金面子。
对于庄静音搭上什么长期金主的传言,她是不信的,但也想仔细求证一番。
庄静音的性格她们这圈都清楚,从前家里有钱的时候,也是又闷又无趣的。现在要是真为了利益被人包了,估计要羞到钻进地里了。
思及此,成晓芸问得更肆意了,拦住想要离开的人。
“你现在男朋友是谁啊,这么厉害?咱们老朋友了,介绍认识一下呗?”
庄静檀停下脚步。
她看了成晓芸一眼,神色阴晴不定。
成晓芸从没见过庄静音这样,愣了一愣。
“你——”
什么态度,这几个字没来得及说,她就听见‘庄静音’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