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胀的伤处已然微微泛红,周围的皮肤却是白皙细腻,阳光一照,如脂玉一般,红与白的对比更加鲜明。
谢知予似是愣了一下,旋即敛下睫羽,移开视线看向他处。
街上人来人往,远处的小巷中突然跑出几个小孩,沿着长街嬉笑打闹。
领头的小孩手中抱着一个竹制的镂空小球,大约是普通西瓜的大小,看着平平无奇,但小球中空的内部却燃着一截蜡烛,无论如何翻滚,烛火始终未熄。
谢知予看着几个小孩将小球在空中抛来抛去,略有些疑惑。
球内烛火不靠术法维持,是如何做到不熄灭的?
姜屿自然也注意到了小孩手里的竹球,有些惊讶地感叹了一句。
“好结实的滚灯。”
谢知予听见她的话,从中认出了小球的名字,用询问的语气重复念了一遍:“滚灯?”
滚灯是一种很常见的玩具,颇受小孩欢迎,许多大人有时也会在茶余饭后抛着来玩。
但从谢知予的反应来看,他似乎从未听过或者见过。
谢知予小时候没有什么娱乐性的活动,没有玩过玩具倒也正常。
“就是一种球形灯具,一般外面还会再蒙上一层丝绢。”姜屿耐心地解释道。
“做起来不难,我以前就动手做过一个,不过后来被我不小心压坏了。”
有年中秋节,大学社团活动组织社员动手做灯笼,姜屿选的就是滚灯。
比起其他灯笼,做滚灯的步骤耗时又耗力,但成品却足够让人惊艳。
只是可惜,那只滚灯后来断了一根竹条,灯内的烛台也转不动了。
谢知予望着被抛起来的滚灯,眸光淡淡,几个玩闹的小孩已经走远,他也转回了视线。
休息了半刻钟,脚踝仍有些肿痛。
离客栈还有一段很远的路,姜屿一时半会走不了路,思索片刻,抬起头看向了谢知予。
四目相对,谢知予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半蹲下来,笑望着她。
“想让我背你回去?”
被猜到心思的姜屿摸了摸鼻子,偏开头掩饰性的轻咳一声。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
她当然知道谢知予没有这么好心,她也只是想想罢了。
“你待会儿能不能扶着我走慢点,我脚还有痛......”
话没说完,谢知予打断她,突然问道:“你会做滚灯?”
话题转得太快,姜屿愣了一瞬,不太明白他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会。”
谢知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弯起眉眼:“教我做一个,我背你回去。”
*
晌午日头正晒,姜屿趴在谢知予背上,觉得这场景有点过于不真实。
虽然不知道谢知予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但用一只滚灯换他背自己的买卖不亏。
明晃晃的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纤长,投落在地上。
姜屿抬起手,并拢手掌后呈弯曲状放在谢知予头顶,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变幻,好似他长出了一对猫耳。
还怪可爱的。
谢知予瞥见她的小动作,没有出声阻止,扶着她小腿的手悄悄松了些力度。
没了支撑,姜屿顿时往下滑了一截,但好在她早有所料,立刻收回手环住了谢知予的脖子。
“幸好我反应够快。”
姜屿笑吟吟地靠在他肩上,问他:“是不是很失望?”
湿热的气息打在颈侧,略有些痒,引得谢知予身体不自觉颤了下。
他愣了几秒,随后又偏开头,语带笑意。
“师姐的反应都很有意思,怎么能算失望?”
谢知予说的是实话,但在姜屿听来,却像是在强行挽尊。
也许是背上多了个人的缘故,谢知予放慢了脚下的步子,走路的速度比平时要慢一些。
姜屿没有催促他,毕竟速度再慢也比她拖着扭伤的左脚一点点挪回客栈要快。
她看着不断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步履匆匆的行人,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谢知予的肩膀。
“我考考你。今有善行者一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这不过是一个基础简单的追及问题而已,应该难不倒他。
不过毕竟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题目,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师姐若是想知道答案,我可以放你下来走走。”
看来是能听懂的,只是懒得搭理她而已。
“别。”姜屿连忙抱紧他的脖子,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你嫌我烦,我不说话就是了。”
姜屿识趣地闭上嘴,安静下来,不再同他闲聊。
只是安静没一会儿,她又觉得无聊,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没什么能打发时间,趁着谢知予不注意,悄悄玩起了他的头发。
姜屿挑起一缕冰凉的发丝,刚绕在手指上,突然听见他出声。
“二百五。”
???
“你骂我???”姜屿二话不说,立刻放下头发,紧勒住了他命运的喉咙,“谁教你说的脏话?”
谢知予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低声笑了一下,正要解释,却有一道声音先一步打断了他。
“姜屿。”
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两人顿在原地,默契地停住动作,抬头望去。
只见客栈外立着一道蓝白的身影,正是许久未见的宋无絮。
他似乎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色很是难看。
按照原文的时间线,这个时候宋无絮应该正和男主三号争风吃醋,怎么会出现在扬州。
难道是她的穿书引发了蝴蝶效应?
姜屿登时警觉起来,下意识看向周围。
宋无絮见她如此,如何不明白她是在找有没有江浸月的身影。
他神色有些无奈,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没有别人,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姜屿不明所以,没记错的话她早就和他把话说清楚了,所以他又来找她做什么?
“我想和你聊聊。”
宋无絮紧盯着二人,目光从她抱着谢知予的手臂上划过,眉头紧蹙,强调道:
“只有我们两个人。”
第35章 牵丝戏(四)
宋无絮的确是喜欢姜屿的。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他们曾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十岁拜入天衍宗,他们一起习剑, 一起训练,一起完成考核与任务,在旁人眼中, 他们感情甚笃, 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宋无絮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某日听人提起有位新入门的小师妹,貌美却病弱, 连最基础的剑法也学不会。
宋无絮听后觉得可笑, 虽未谋面,但从旁人的话语中也不难得知这位小师妹就是一个漂亮的花瓶, 若非她是无剑山庄的大小姐,又怎配进入天衍宗修习?
直到几日后,宋无絮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师妹,她正顶着烈日反复练习挥剑。
明明演武场上操练的弟子很多, 可不知为何, 宋无絮的目光却只被她一人吸引,仿佛对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令人抗拒不了的吸引力。
他盯着江浸月看入了神, 直到对方察觉,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喊了一句“师兄”。
从这以后,宋无絮几乎每天都能和她遇见, 有时是在饭堂, 有时是在下山的路上。
他无法自控地被她吸引了全部注意,从最初的见面点头问好, 到后来的答应单独教她练剑,也不过只用了几日时间。
姜屿不喜欢他总和江浸月走得太近,可宋无絮却觉得这只是作为师兄关心照顾师妹而已,没什么好避嫌的。
为此二人争吵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都是姜屿先软了态度,她也从未说过要和他一拍两散的话。
唯独这次不同,姜屿好像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他断绝关系了。
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直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尤其是江浸月身边总有很多异性围绕,她也从不知道拒绝,每每见她与其他男子相谈甚欢,宋无絮心里总不是滋味。
直到这时,他终于想起姜屿,怀念她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至少她是一心一意地喜欢着自己的。
再说他们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感情,怎可能真的就这样说断就断?
宋无絮打听到姜屿几人去了扬州搜寻过去镜,于是他主动向掌门提出愿意加入他们帮忙。
他日夜不眠赶了三天路,一刻也不敢多耽搁,他想,只要自己态度良好,主动和她道歉认错,定是能将她哄得回心转意。
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几人投宿的客栈,看到姜屿和谢知予在一起说笑打闹的画面,他又有些不太确定了,心底甚至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尽管他知道谢知予修的是无情道,构不成威胁,可他仍然觉得这画面看起来过于刺眼。
宋无絮将所有的情绪咽回肚子里,完全无视了谢知予,只看着他背上的姜屿说: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我有很重要话想对你说。”
现下正是饭点,客栈一楼大堂坐了不少人,听见动静,纷纷放下手里的筷子,伸长脖子,好奇地看向大门外。
姜屿原本是不想和他浪费口舌的,可他堵在客栈门前,颇有一种她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可以说,但是能不能先让我进去找个位置坐下?”
得到肯定的回复,宋无絮顿觉踏实了不少,看来姜屿对他果然还有感情在。
宋无絮心下微松,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还愿意听我说话......”
“停。”姜屿打断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拍拍谢知予,示意他先把自己放下来。
宋无絮这时才注意到姜屿左脚的异样,像是扭伤了脚踝,连忙要伸手去扶。
“别在这里站着了,你先去那张空桌子等我一下。”姜屿拂开他的手,指了个方向。
“可你......”
宋无絮仍是不放心她,却也知道正是因为他从前总不爱听她的话才导致如今这幅局面。
他迟疑了小片刻,还是点点头,三步两回头地走向姜屿指的空桌。
“好,我等你过来。”
剧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文,姜屿也猜不到宋无絮找她有什么要紧事。
不过一时半会应该聊不完,姜屿想了一下,抬头看向谢知予:“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
谢知予却站在原地没动,垂下眼望着她,疏淡的瞳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是要教我做滚灯么?”
“放心吧,答应了你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忘记的。”
姜屿不是那种会敷衍了事的人,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她也没料到宋无絮会突然出现。
“我还有点事,等处理完了就会去找你的。”
谢知予瞥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宋无絮,他正细心烫洗着两只茶杯。
其实对谢知予而言,他不会爱人,自然也不对其他人有厌恶或者反感的情绪。
他从前看宋无絮就只是在看一个单纯的人而已,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此时此刻,姜屿为了宋无絮,延后与他的约定,这让谢知予感觉有点微妙的不爽。
静默半晌,谢知予正回视线,淡淡看了姜屿一眼,而后转过身,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姜屿特意挑了一个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这里相对来说人要少一点,既安静,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容易被旁人听去。
宋无絮起身将烫洗干净的茶杯推到她面前,细心地擦掉了残留的水渍,之后才倒上茶水。
“我...”来时的路上宋无絮想过很多种说法,也预演了数遍,可等真正见到姜屿,却突然哑了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坐回凳子上,心绪止不住地翻涌,不敢直视姜屿的眼睛,只好看着面前的茶杯,声音很轻,却又带着几分郑重的歉意。
“对不起。”
他的确是欠“姜屿”一声对不起,但现在才说已经太迟了,道歉只有在对方还在乎的时候说出口才有意义。
“你特意跑这么远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说一声对不起?”
姜屿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淡平静,宋无絮用力握着手中茶杯,心脏好似被人剜了一角,一阵一阵的抽痛。
“从前是我不好,因为江浸月而处处忽视了你的感受,想来你那时心中定是不好受的,只怪我没觉察。”
他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坚定地看着姜屿。
“从今往后,我一定会改过自新,以你为重,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若说宋无絮会自我反省,幡然醒悟,姜屿是绝对不信的。
原文中他多次因为见到江浸月和其他异性相处心生醋意,转而跑去找“姜屿”寻求安慰。
明明是青梅竹马,到头来却成了对方用完就扔的备胎,也不怪原来的姜屿会扭曲黑化。
“我......”
只听一个字,宋无絮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不待她把话说完,抢先开口。
“你不用担心,我这次绝对是认真的,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你......”
“我与江浸月已经断了联系,日后不会再与她有任何过界的行为。”
“但是......”
“我这次来扬州是经过掌门同意的,我想来找你。”
“......”
“我知道你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原谅我,看在我们十多年的情分上,就让我暂时以朋友的身份留下吧,多一个人帮忙你也能轻松一些。”
姜屿:......
预判了她的预判,她无话可说。
再说谢无咎也同意了宋无絮来帮忙,她总不好直接把人赶回去。
这边姜屿在无语沉默着,那边小二也刚将饭菜送到二楼客房。
“客官,饭菜做好给你送来了。”
小二敲了敲房门,等了片刻,才听见里面的脚步声。
谢知予从里侧拉开门,扫了一眼托盘里的饭菜。
“有胡萝卜吗?”
“有是有,不过都是些生的,厨子还没开始做,客官您如果要的话,我去给您催一催。”
谢知予拦住小二要去厨房的动作,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托盘。
“不必麻烦,我就要生的。”
他转身回到桌边放下托盘,抱起趴在凳子上的兔子,弯了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