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坐不住了,从柜台里走出来,把瘦小的伙计扒拉到一边,又上下打量了这位。他自诩是玉京城的万事通,却并没有认出这是哪家千金。
想是从城外新搬来的商贾人家,有几个臭钱儿罢了。
他懒洋洋道:“我说这位娘子,你到底想要什么话本儿,我这可是玉京城内最大的书店了。连这儿都没有,其他地方可更找不到你想要的了。”
姜浮略想了一想,忍住不喜道:“可有志异类的?”
掌柜得挑了几本扔到她面前:“这几本,不都是吗?”
姜浮翻开看了一眼,就又飞快地扔了回去。这哪是什么志异类故事,分明是春宫合集还差不多。什么花妖狐仙,主角书生来者不拒。
她并未十分恼怒,仍好声好气道:“就没有女子做主角的吗?”
掌柜的眯着眼笑:“我说娘子,你就别跟我说笑了。”
姜浮“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自顾自得翻找起来。她就不相信了,这里的书摆了四五个大架子,怎么可能真的找不到一本她乐意看下去的。
只不过这个掌柜的实在讨厌,说话阴阳怪气的,脸上是笑容满面,姜浮却总觉得那眼神,看不起自己似的。
她埋头挑选,身后的小女使许是站累了,活动起来。
小女使名叫盈枝,今年才十五岁,比姜浮还小两岁。
年纪小,最爱看热闹,姜浮出府的时候,她闹个不休,定要出来见见世面。
姜浮真是怕了这小鬼。
春日上午的阳光还不甚浓烈,照的人犯困,那掌柜的见姜浮不再搭理他,自觉没趣,跑回躺椅上继续晒太阳去了。
书店内只有姜浮一个客人,安静极了,外面的声音却多起来,盈枝捧着帷帽,情不自禁地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过去。
姜浮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到门外了。
忙放下手中书本,唤道:“不准乱跑,小心被拍花子拐了去。”
她刚才专心致志,没注意到外面的声音,此刻走出店门,才注意到外面一片狼藉。
原本其乐融融的百姓们,此刻却像逃命一般,人挤着人往前跑,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在路人的脚下叫唤。
“哎呦,踩死我了。”
好运的能爬起来,或者是遇到好心人拉他一把。但运气不好的,只有□□的份了。
原本整整齐齐的摊子上的东西,胭脂水粉和刚出锅的胡饼,此刻都散落在了路上。
外面太乱了,姜渐想拉盈枝回去,掌柜的却先她一步,已经使唤着小伙计把门关上了。
姜浮这才真的生气了,让她们进去又怎样,她们俩还会吃人不成?
盈枝个子小,一个没注意就随着人群不知道被裹挟到什么地方去了。
姜浮跺了跺脚,这时候她才真正看到百姓们躲避得是何物,居然是一只斑斓白虎,正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本想随便找个店面躲一下,但大多数店都关了门。就算关门的,也有不少被那白虎的爪子拍碎了木门的。
这种猛兽,在闹市里见到的人,又有几个是对它的对手。大家自然是护着脑袋跑得飞快,力求保一条小命。
姜浮自然不可能留在原地,白虎虽然并未进行撕咬,但就像猫玩老鼠一样,把人一爪子拍出去老远,姜浮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盈枝已经不见了身影,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就在附近,她个子矮,被淹没到人群实在不好找。
姜浮尽量避着大部队,往小巷子里跑,要是跟着大多数人一起跑,被人踩死比被老虎咬死的可能性大得多。
左扭右拐,总算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姜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了一个拿刀子的人,正对着拎着一个青衣郎君的衣领,应该是在进行打劫。
她不知道的是,猛虎还是其次,有那些不怀好心思的,趁着这次混乱已经动作起来了。忙中顺钱袋的,拿人东西的,更有甚者,人贩子都出来了。
浑水摸鱼,这可是作奸犯科的好机会。
她蹑手蹑脚想走,却已经被看到了,那贼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胡子炸开,眼睛瞪得像一头牛,凶神恶煞。
他一见到又来了个肥羊,立马眼神发亮,姜浮十分上道,将钱袋抛过去。她心中肉痛,里面足足有二两银子,这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
“好汉,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就放我走吧。”
贼人眼珠子在她身上又打量了一圈儿,他并非打家劫舍之徒,今日东市骚乱,拿出杀猪的刀想发一笔横财罢了。
掂量了一下姜浮抛过来的钱袋,他犹自不满,外面已经有马蹄声和金吾卫的呵斥声。他看了看手里一穷二白的男人,嫌弃的松了手。
屠夫发了狠,决定再赚一笔,他拿着杀猪刀,逼近这个穿戴富贵的年轻娘子,准备把首饰和璎珞玉佩等洗劫一空。
姜浮看他面色不善,立刻扭头想跑,她也听到了外面军队的声音。
只要出了这个巷子,她就不信,居然还在金吾卫眼皮子底下行凶。
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原来被他打劫的那位郎君也飞扑上前,死死抱住屠夫腰身,任凭他怎么捶打不肯放手,咬紧牙关喊道:“娘子先走。”
屠夫第一次做这种事,心理也有俱意,被一个弱质书生困住,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姜浮飞快跑出两步,只要再穿过一条小巷,外面的金吾卫就会发现她们。不光是她,这位青衣郎君也能得救。
刚拐到另一条巷子,她看到巷子尽头进来一人一马,马上的人穿着鹅黄色圆领袍,面目英俊,他也发现了她,面露疑惑地看过来,像是在问她为何在这里。
是太子殿下谢闻,他不是应当在游春宴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里虽有疑惑,姜浮仍然放了心,有谢闻在此,总算是性命无逾了。
谢闻驱马又向前走了两步,看到正在僵持的两人,大致一想,便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谢闻道:“让一让。”他已从背后抽出了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姜浮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照着他说得做,飞快退到了他身后,生怕他不小心误伤到自己。
谢闻拉弓,屠夫和青衣郎君两人还在纠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姜浮心里紧张,该不会一箭把两人都射死吧?
她正胡思乱想间,谢闻箭如游龙,已经射出,正中屠夫拿刀的手,他吃痛,手里的刀柄拿不稳掉下。
姜浮还没来得及说句称赞的话,那屠夫的情况却不对起来。
中箭之后,他整个人都抽搐着,口中血沫不断涌出来。
青衣郎君察觉到人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才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眼前是屠夫的尸体,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死不瞑目地看着来人
青衣郎君好似被吓到了,不住喃喃道:“死人了,死人了……”
坐在马上的谢闻也皱了眉,他并无意伤人性命,所以才射他拿刀的手。
他的箭,本来是用在游春宴打猎游玩的,绝不会淬毒,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从马上下来,本来想上前察看,又看到站在一旁呆呆的姜浮。
她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未免太过血腥。谢闻把马牵到她面前,问道:“会骑马吗?”
姜浮点点头。
谢闻道:“好,骑着这马,去外面寻内率府的人。”
他怕姜浮身量不够,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托她上去。
外面依旧杂乱喧嚣,不远处还有一具新鲜的尸体,这也压不住谢闻身上的冰雪之气。
姜浮和他也算见过多次,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心里暗暗感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贵女们中的传言果真不假。
她本来想伸出手的,却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青藓,还有泥污,快速收了回去。谢闻好像很重仪表,若是弄脏了他可不好,她讪笑:“我可以的。”
谢闻略低了头,姜浮手脚并用爬到马背上,不愧是东宫的马,长相英伟,还十分温驯。
她坐好了之后,才又问道:“殿下,你的马给了我,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谢闻道:“无碍,外面都是金吾卫的人。你去寻你阿兄,让他去大理寺报案。”
姜浮惊讶,原来姜渐也在这里。好奇怪,谢闻和姜渐不都应该在京城学子的游春宴上吗?怎么会出现在东市。
她还在思索,谢闻已经拍了一下马背,白马飞腾而起,姜浮立马抓紧缰绳,她回头看过去,谢随已经走近了那死去的屠夫,弯下腰来去察看。
外面都是金吾卫的人,明明只要出去就可以,他又何必非要把马给她。
第3章 大理寺
东市已经安静下来。
金吾卫的人控制住了暴乱,那只原先还威风凛凛的白虎,此刻被关在了笼子里,四脚被捆起来,很是狼狈。
她骑着白马飞驰了一会儿,道路上都是各种残渣,有木头的,更多的分不清,不知是什么混合在了一起。
有金吾卫的人看见她,呵斥道:“东市纵马,金吾卫在此,还不快停下来!”
姜浮在马背上欲哭无泪,她也不想的,这马根本不听她的话,拉缰绳也没用。
这里可不止有金吾卫,还有内率府卫率府的人。
卫率府掌东宫兵仗,内率府是太子贴身侍从,不可能认不出太子的马。
当下便有军官叫了声“鸣雪!”
那刚才还飞奔不止的马立马有了反应,欢快地向来人跑过去。
它终于停下,姜浮缓了一缓,那军官正好是她认识的人,超乘军左郎将霍尧,他是国子监武学出身,按理来说还得称呼姜浮的父亲国子监祭酒姜蘅一句老师。
有女官扶姜浮下马,霍尧问道:“姜娘子,殿下的马为何会在你这里?殿下人呢?”
姜浮犹豫了一下,谢闻说的是让自己去寻姜渐,再去大理寺报官。
可霍尧也是东宫的人,他现在询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她还没纠结太久,一声“阿浮”就解决了她的困境。
和平日里的金玉清朗之声不同,阿兄声音带了一丝闷意。
姜浮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姜渐,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姜浮皱眉道:“阿兄,你这是怎么回事?”
姜渐顾不得她的询问,拉着她的手臂仔仔细细的将她整个人都看了一遍,裙子虽然脏了,人没伤。他轻呼一口气,随后答非所问:“太子殿下呢?”
姜浮道:“巷子里死了人,殿下让你去大理寺。”
霍尧这才明白过来,她刚才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为何,原来是信不过他。
他哈哈大笑,姜浮是女儿家,不好动手动脚,只能使劲拍了拍姜渐的肩膀。他手劲大,直把姜渐拍得呲牙咧嘴。
霍尧道:“你个小丫头,怪道刚才挤眉弄眼说不出一个字,原来是信不过我。”
他性子爽朗,并未动怒,姜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霍尧又说:“好了,现在你妹妹也见到了,姜司直就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天气还冷得很,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去吧,殿下和大理寺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了。”
姜渐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风吹过,别人并不觉得如何寒冷,但他如今衣衫尽湿,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姜渐拱了拱手,“那这里的事情就麻烦左郎将善后了。”
有士兵准备好了马车,坐到马车里,刚才一番惊心动魄,姜浮这才想起盈枝,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刚想询问,姜渐好像知晓她心中所想,先她一步开了口:“放心,盈枝被金吾卫的人寻到,问清楚情况已经被送回府了。不过我们家的马车是坏了个彻底,你回去可要小心了。”
姜浮大惊失色:“马车怎么会坏?”
父亲姜蘅最是抠门,一辆马车还值不少银钱,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啰哩巴嗦说些老生常谈。
姜浮沮丧,但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别说是她,任谁也想不出来,东市会突然跑出来一只老虎。
想到这,她好奇开口道:“阿兄,那只老虎是哪来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东市?”
姜渐冷笑一声:“是扶月国今年的贡品。不知道是哪个不怀好意的人故意得,居然偷偷放走了这老虎。幸亏这次金吾卫和卫率府来得及时,我朝百姓未有伤亡。否则,这事情还有的官司打。”
姜浮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看,这是东宫的马车,姜渐作为太子伴读,从小到大是坐惯了的,她却是头一次。
里面布置,果然和自家不同,豪华了一倍不止。
她随意将头伸出去,想去看外面的风光,立马被姜渐揪了回来。
扶月国她知晓,边陲小国,面积不过大陈的一个州大,但其国人擅长御兽,能驱使野兽作战,不光是狼和老虎这种猛兽,连蛇和天上飞的鸟都可以,十分难缠。
如果两国要起战事,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将士的性命断送在那里。
她想再继续问,阿兄心中是否有怀疑的对象了,可他闭着眼,明显是不想搭理自己的意思。
她又想起刚才的太子谢闻,那一箭可真威风。
还有刚才那位青衣郎君,她总觉得这人面善……
回到府里,盈枝果然已经在了。
她的小脸上沾了灰尘,双丫髻还算得上整齐,正在洋洋得意和一众女使讲那大老虎是如何可怕,而她又是如何临危不乱的。
姜浮懒得揭穿她,盈枝在人群里被挤着走,就她那小矮个子,恐怕连老虎都没看到长什么样。
她去换了衣服,是条绿色的崭新襦裙,又重新梳了发髻。再去寻姜渐的时候,他也已经收拾好了,翠色的圆领袍尽显少年英姿,除了头发还有湿气,看不出原来的一点儿狼狈模样。
他还要急着去大理寺。
姜浮提出跟他一起去,却被无情的抛下,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还吩咐家里的管事看好她,不准让她溜出去添乱。
姜浮气结。
幸好没过一会儿,大理寺的衙役来传话,要她过去协助办案。
她可是亲眼目睹现场的证人之一。
她到了大理寺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十分齐全,太子谢闻端坐在主座,有大理寺卿柴原,新上任的少卿宋燕时,左郎将霍尧,太子司直姜渐,还有右少卿等几位姜浮不曾见过的人。
面对这些人的注视,她暗暗缩了缩脖子,事情好像变得不简单起来,尤其是她阿兄,黑着一张脸,似乎对她很是不满。
这并非开堂审理,气氛算不上肃穆。
左少卿宋燕时是宋贵妃举荐的侄女儿,她长相并不十分美丽,眉眼总是弯弯,看起来亲切温柔,让人难以和那个传闻中的“女修罗”联想在一起。
她笑着开口:“姜娘子,听说案发当时,你也在场,可否将你双目所见之事,原原本本地讲给我们听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