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我宽恕你了!”
她立即凑到耳边,嘻嘻笑道。好像不怎么在意似的,又宽容大气亲了亲他的脸颊:“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换身干净衣裳,一会儿咱再来!”
窦姀麻利地从犯晕弟弟身上跳下,临出门前,顺手把屋里的灯都给灭了。
一切,再次回到了那一夜...
但又不尽相同。
那一夜的窦平宴只是被她灌醉罢了。
而今夜,这坛酒里却下了媚药,全都被他喝完了。
第47章 送礼
剩下的事, 自然就用不上她了。
窦姀与瓶翠相视,瓶翠会了意,极快走进屋里。
随着屋门一阖,她站在月色下静静望了片刻, 随后转身离去。
这回能成吗?
或许能成吧!
她这样想着, 心却麻乱而跳。
又觉得该为自己留点余地,一回去便到小庖房拿了两瓣剥好的玉葱, 熏眼睛用。
窦姀打发走芝兰, 自个儿坐在闺房前的石阶上。
月明如水,她静默望着那轮弯月。
倘若这世间真有天孙娘娘, 那么今夜也该和牛郎在乌鹊桥上相会吧?他们尚且能一年见一回, 那自己和魏攸能见多少回呢?
就像魏攸说的,不想见的人, 日日都能见到。而想见之人, 却不在身侧, 始终相隔一轮明月。
要是年岁再走快些就好了。
窦姀在膝头伏了会儿,登时望见院门口的一道影子。
她心一跳,魂未定, 几乎看着他一步一步, 恼羞成怒地走来。
窦平宴丁点笑都没,眼色沉得像死水。
像行尸走肉,又像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人,在夜色中踽踽而行。
回神之际, 这个人已然站在她跟前。目光下俯,居高临下地盯来。
他神情淡淡, 怨念却像集结了百来年的孤魂,漠然问:“同一个把戏玩一次不够, 还要再玩第二次?这么好玩么,阿姐?”
听得出他恼恨到咬牙切齿,一句阿姐在咯咯声下,语气是三尺的冰冻。虽然窦姀早做准备,也不防打了冷噤,胆颤心惊。
她突然看见血。
血从弟弟的手臂上渐渐渗出,渗成瘆人的一团,简直触目惊心,即便那血口子已经用粗布堪堪包住了。
而明明她走之前,他的手臂还好好的!
窦姀想去摸他的手臂,却被他冷傲地一避。
只见他如一尊冰石,眉目淡而漠然,神情疏疏,诡异的平静下是风雨欲来。
窦姀即便思虑周全,早给自己留好余地。面对他时,却不免心虚又惶恐。
她的眼睛已被葱瓣辣的通红,像极了要哭。突然一下站起,片刻不慢抱住他的腰。
她哽咽了下,半是佯装却究竟也有几分惶恐,登时便哭了出来:“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想这样......可大娘子说,只要你纳了瓶翠,她便劝主君认下咱俩的事......”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哭泣不休。又哭到抽咽,只一个劲儿的求他别生气。
可头顶却传来了抽气声,似是把气深深抽进肺里。一字一字声冷冷:“你个骗子。”
“算计我一回,犹嫌不够,还要算计第二回 。”
她突然感觉腰被人一掐,接着下颌又被紧紧攥起,不得不抬头直面他。他的眼底冰火两重,“阿姐,是你疯了,还是觉得我合该好骗?”
“不是!”
窦姀打断,理直气壮的。再一狠心,已经踮脚攀上他脖颈亲了上去。她察觉他气息显然一窒,瞬时舌探向他的齿间。
他起先愣住了,未能反应过来。
窦姀一鼓作气,舌尖敲向他的牙关。只这一下,那牙关便立马松开,任她无阻地滑进来。
接着,腰被抱高,脚间稍稍离地......
末了,她在他的怔怔中松开口舌,又重新站回原地。
窦姀脸有些红热,忙用袖子擦了擦唇。再一看,他仍旧怔怔而站,同时望着。
不过恼怒...好像消了很多。
窦姀就知这招果然管用,手指又抚抚他的胸口顺气:“你还不明白吗?我好像要喜欢上你了,这回还真想同你在一块,想父亲母亲都不拦,都认我们,才答应下母亲帮瓶翠。”
瞧着弟弟似震撼,又似不太信。窦姀忽然便抹两把眼泪,呜咽道:“这么些年下来,我只是一直不敢认自己的心,又被外物蒙蔽了,曾以为欣赏一人,便是爱慕一人。若非这些时日你守着,又让我恍恍惚惚悟透自己......”
她说着,人又扑到他的怀中。
窦平宴神思一颤,却不敢推开,不舍推开,也不能推开。手慢慢抚向她的后首,怔忪一问:“阿姐,你真的爱我吗?”
窦姀点点头,却笑他眼是瞎的,“我日后,会努力不把你当弟弟的。”
这话一说,她寻思他也该满意了吧,哪知他却说不要。
窦平宴忽然摸到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从她指间穿过,扣在一起:“我们做姐弟,做亲人,也做一双有情人。”
这话真怪。
窦姀忍住胃里一阵翻涌,又问他手臂怎么了。却见窦平宴低头看去,盯住粗布包扎的血口子,只说没什么,“一会儿血就止了。”
他只能这样,割开口子,放出血疼到自己,才能让自己清醒抑制住,从浑浑噩噩的情海中挣脱出来。
窦平宴想到一事,忽然又攥起她的脸,紧张却试探地盯着问:“阿姐,若我要抬瓶翠做妾,你愿意吗?”
窦姀一听,第一反应就是他碰瓶翠了?
可又警惕起来,想起刚刚他问的,以及他手臂还在流的血,怎么又不太像...
这回她有先见之明,也学聪明了,当即摇头:“不愿,我不愿。”
说完便听他长长一叹,忽然搂人入怀。窦平宴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乖乖,这样才对。”他无比认真地看过来,满意笑道:“好,既然你不愿,那便由我去回绝母亲,让她以后别再打瓶翠的主意。日后便只有咱们两人,好好过日子。”
他要去回绝?
窦姀眉心微不可察的蹙了蹙,大娘子虽说成不成都不怪她,可未必就是如此...
她看得出瓶翠很想跟着窦平宴。
瓶翠是大娘子从云家带来的远房表亲,走路标致斯文,娉娉婷婷,不输闺阁姑娘。起先窦姀还以为,是云家规矩教的好。
后来她才从弟弟口中得知,瓶翠身上的规矩,是大娘子特意请了嬷嬷来教。
云如珍虽懒得管事,却也算精明之人。这些年瓶翠一直仗她名头,在家里颐指气使,耍威风,就连昌叔都不得不礼让三分,云如珍怎么可能不知呢?
即便如此,云氏也只像不知情一样。只要瓶翠做的不过,她顶多说两句,却不会怎么插手。
更让窦姀印象深刻的是,还有一回,她被叫去主屋。那时主仆俩正在屋里说话,她便只好先在外头候着。
她亲耳听见大娘子在屋里同瓶翠说:“你若真看上二爷,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让他纳了你。你也别怕,有我在这儿呢,谁还能说你不成?”
窦姀看得出,大娘子十分看重、喜欢瓶翠。那么窦平宴既去一口回绝的话,也不知能不能成?又或许云如珍会不会因此迁怒自己?
算了,这对母子真是槽多无口。
窦姀不想管,也懒得管了。
......
窦平宴回绝完云氏后,这件事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湖中,再没有音信了。
事没成,窦姀前几天还有些不安,总怕云氏把自己叫去问罪。可一连等着......甚至等了半个月过去,这件事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云如珍提都没再提过。
每到中元、秋社这样的家宴,窦姀拜见,给云氏奉茶时,云氏也只是朝她吟吟一笑,前后待她并没什么两样。
至此,窦姀也算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时日好像回到了从前,虽不用提心吊胆,却也要步步谨慎...
可,和从前又不是那般一样。
从前她在家,即便姨娘不在,却也还有弟弟这个亲人,与她相望相守,相互依靠。
然而今非昔比,弟弟的情意变了味,却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根飘在湖心的芦苇,孤立无援,岌岌可危。
盛夏已过,秋初至。
转眼到了窦云筝的生辰。
今日一早,便有两个小厮照弟弟的吩咐,搬了两箩筐东西来梨香院。
窦姀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瓜果,哪知掀开一看,却是满满新鲜硕大的活螃蟹。她愣了愣,看向窦平宴:“你快拿走吧,我吃不得螃蟹,一吃便要患风疹。”
他却笑道:“我知晓,所以这并不是给阿姐的,而且要阿姐送去三姐那儿,做生辰礼。”
窦姀这才想起来,云筝最爱吃的便是螃蟹。每每逢节桌上摆的,自己一碟吃完了,乌溜溜的眼珠还总往旁人碟里看。
自从魏氏的事过去,这些月以来,窦云筝再也没从前那么爱闹腾,自然也不再来梨香院。
窦姀看向弟弟,有些犹疑:“我俩好长时间不说话了,我送的,她会收吗?”
窦平宴却肯定道:“会。”
他怎能如此肯定?
窦姀心里不禁腹诽,云筝只是会收他这个弟弟的,又不代表会收她的?
况且窦云筝从前就不讨厌弟弟,即便那日有了口角,这些天过去姐弟俩也好的差不多了。而她却不同,云筝从小到大都看不惯......
要是云筝不肯收,退了回来,更能辱骂嘲笑自己一番了。
想一想,她顿觉心慌紧张。
窦姀刚说不愿送,哪知却被弟弟一把拉入怀里。他就像那好好情郎般捏她的脸,低声笑:“我都备好给阿姐做人情,又不用阿姐想,送去一趟的事罢了。况且日后咱俩成婚,她便是你姑姐了,难道阿姐还要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吗?”
“......”
最后,窦姀被说动了,让人把两箩筐螃蟹送到窦云筝那儿。不仅如此,她又额外送去一些绣品:一只金丝线绣的福字枕头,忍冬纹绉纱袖袍,缀了明珠的藕荷色翘头履...这些都是她亲自绣的。
而就像窦平宴肯定的那般,她送去的礼,云筝倒真没有退回来,甚至翌日还打发了灵锁登门来谢。
转眼到了年底,赴京的日子越来越近。
上京离江陵路程不短,动辄也要两月,而春闱便在来年的三月。到时去了上京,少不了打点一通,若要赴考,必要早点先行。
这几个月,窦洪的身子总不大好。
窦姀也能猜到,即便窦平宴总要跟他逆了来,对父亲还是心里有愧。这些时日他多加用功,不仅是为了考取功名后方便娶她,也是不想辜负父亲的期盼。
他总盼着自己儿子能成才,比自己更有出息,作出一番作为来。
她知道,再要不了多久,窦平宴也要像所有赶考的书生那样,动身前往上京。
可是这些时日她看在眼里,窦平宴面上虽是下定决心,却也动摇不安。他总是担心她在家里会如何,有什么变故,甚至有一回,窦平宴竟还跟她提出,想带她一起去上京。
当时窦姀一吓,立马便驳回。
先是说了这路山遥路远,自己不喜欢舟车劳顿,一趟下来半条命都要没。又温声软语宽慰了他几句,让他只管安心去,自己会好好待在家里等他回来的。
窦平宴虽是笑着应了好,可窦姀觉得,他不是那么心安。
所以到了年关,也便是除夕夜的前五日,窦姀忽然深夜来到玉京园。
因为明日晌午,他按理就该出远门了。
这是她最后一回,唯一能离开窦家的机会。一旦错过,便再没有这样好的时机。为了让他安心离家,安心赴考,别老把心思留在江陵,窦姀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下定决心送弟弟一个礼。
这个礼,是她喂他的最后一颗“定心丸”。
从此之后,也算了却两人一段过往纠葛。他走他的阳光道,哪怕来日会试、殿试中得官家青睐高中,再至拔擢任官,也自有自己的一片通天。
而她走她的小路,离开生养十几年的窦家,无论嫁人,营生过活,都不再干他的事。
窦姀念罢,轻轻敲开玉京园的大门。
......
她来的时候,窦平宴并没在看书,也没在收拾行李包袱,而是坐在窗边凝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看见她进屋的时候,他显然很欢喜。
再一细细打量,却发现今日的她很不一样,重新梳了妆,衣裳也熏了淡淡的花香。眉画好,粉敷好,就连口脂也涂得极漂亮,与以往不同,是滟滟清美的海棠红。
窦姀一进来,便闻到屋里有股淡淡的酒味。再一看,果然见炕上的桌案还有半坛子酒。她笑着便问窦平宴:“明日晌午不就要走吗?怎么晚上还吃酒呢?”
窦平宴只是一笑,并未答,又坐回去喝起酒。顺便还给她倒了一盅:“河东来的好酒,阿姐想尝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