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蟹肥菊花黄【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2 14:47:31

  这时谢御对着桃城耳语了几句,桃城一边点头一边亦轻轻地答话。
  “兵部尚书傅源听旨。”桃城挺直了腰身,正坐在龙椅上道。
  谢御自一旁的太监手上接过一把古剑,且听桃城又道:“封傅源为伏波大将军,带六千精兵,即刻赴叛军所在之处平定叛乱。”
  谢御上前,将古剑交与傅源手上,跪于地上仰首道:“臣接旨。”
  桃城即刻又道:“御前总侍卫海棠熏听旨。”
  我一惊,原以为桃城是万万想不到我的,却不想初遇叛乱,他即要把我推上沙场了。
  “兵部尚书傅源此次离京平定叛军,兵部尚书一位,由海堂薰代任。”谢御接过太监递上的兵部板笏,递与我手中。
  我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板笏,不过是金口一开,便让我的官阶连升数级,只不过着金口是桃城还是谢御,却是不知道了。
  谢御站在我一旁,一直盯着我,突然用脚轻轻踹了我一下:“阿熏,接旨啊。”
  我连忙握紧手中的板笏道:“臣接旨。”
  “既如此,”桃城环顾四周后将话头接了下去,“便先等到伏波大将军的消息再议后事罢。”
  于是人群各自散开,独留偌大的庋书阁中,谢御坐在一旁看着地图,桃城坐在她旁边发着呆,亦或许在冥想这什么。
  我也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还是谢御,一声“阿熏”叫住了我。
  我回首,只见谢御将地图递给桃城,疾步向我走来。
  她拽住我的衣袖一直拉这我走到殿外的廊上方停下,一只手搭上我的肩:“阿熏,这次傅源前去平定叛乱,我们都以为是凶多吉少,其实早在几年前,沂王收买人丁,暗自铸造兵器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叛乱是早晚的事。”
  “那么定是时间充裕,可以做足准备,为何还是凶多吉少?”我问。
  谢御摇了摇头:“收买人丁,铸造兵器,诸如此等事物只用三两年便可准备妥当,而沂王偏偏是隔了这么多年方才起兵,这其中不免又些端倪。”
  “或许是隔了几年暗蓄其力,一面又使京城失掉疑心。”我道。这似乎不能构成平定叛乱凶多吉少的缘由。
  谢御却对此一口否定:“沂王此行是过了柳州、阜州等地一直通到京城,你难道还没有发觉么?”
  “联军?”柳州、阜州一带皆为郕王的封域,他却不怕郕王起兵讨伐,舍近求远绕着道方到京城。
  谢御点头。
  沂郕二王若一起起兵,那么确实,傅源的六千精兵又能奈何多久。
  “傅源此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谢御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忍着什么不便发作。
  我抬头,今夜除夕,便是连弯明月残钩都见不到,那句“即刻起兵”不免让人泛起一阵心酸。
  “我走了。”我感到喉头一阵火热,双目是波涛汹涌前的干涩,想我铮铮铁骨男儿,万不能在别人面前流泪,于是推脱了继续长谈而想要离开。
  谢御见我如此,想必能料到我的一番心情,于是也不多话,只在我大约快要离开她的视线的时候突然朝我的背影喊道:“代任一事,是傅源的主意。”
  于是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就这样霎时将我的整张脸打湿。
第9章 第 9 章
  谢御目送我疾步踏着雪地慌张逃离,转身欲步回庋书阁,却见桃城不知何时正站在她的身后。
  “你惊煞我了。”谢御微吃了一惊,展开扇子道。
  桃城脸上写着不悦:“阿御你隆冬里摇扇子不怕冻么?”
  谢御微一挑眉,将手一搭桃城的肩笑道:“有钱,有权,把断风流选。”
  “哈,你倒是数尽风流。”桃城仰头笑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谢御不语,默默走回庋书阁。桃城跟在她身后,见谢御迟迟看不出自己的不悦,终是忍不住,大声朝谢御嚷道:“喂,傅源不会死!”
  谢御亦不转身,亦不回头,只边走边道:“我知道。”
  “你把朕六千精兵当成三岁稚儿么?”桃城又嚷道。
  谢御一步跨进殿内,答的话语绕着几个梁柱传到桃城耳中:“我自是希望早日平定叛乱。”
  桃城只觉这话听着不温不火却甚是刺耳,这就是他那朝朝暮暮为着自己和社稷操劳的谢御么,怎会变得如此冷淡。
  桃城跟着亦踏了进殿,呼吸粗重地道:“那你为何要对他这么说?”
  谢御展开地图,淡淡答了句:“阿熏是将才。”
  “他可以等。”等着傅源告老还乡,等着那个位子空出来。桃城心说。
  “听我的,”谢御自地图中抬起头,双目中露着坚定,“你很快就用得到他。”
  桃城抿了唇:“那傅源怎么办?”
  谢御轻笑道:“封侯,封王,他大可以稳享晚年,还可保你江山。”
  桃城沉默了,按常理,谢御所道并无大错,可他便是不想看到海堂熏一下子平步青云。
  “朕看还是不妥。”桃城垂了眸子道。
  “那便过段时日再议罢。”桃城原以为谢御会坚持己见,却不想她一下子让了步,仿若还当他是当日顽皮的太子。
  谢御遂起身告退,桃城叹了口气:“阿御,你是在气朕的顽固么。”
  “便如同夏日吃瓜,我不让你现吃,你可知是为何?”谢御道,“那瓜的红壤中黑子布得密集,便是吃也吃得麻烦,而我现在所作,不过是帮你剔除其中麻烦,你莫要性急怪我。”
  桃城听她又是一口圣人般的言语,便觉得脑中鼓鼓作胀,一反方才低声下气的样子,朝着谢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跪安吧。”
  谢御叩首,离开前问桃城:“圣上,你可知我在求什么?”
  殿内传出桃城烦躁的翻书声:“不知。”
  谢御不再说下去,一步踏出,急急走了。
  桃城从书页中抬起头,环顾殿内,谢御的身影却不复存在。
  “阿御,有些事你不道出我又怎会晓得。”桃城托着脸道,一脸的颓然。
  谢御出了宫门,还是那顶素色的小轿和着两个小厮停在外头,那小厮见了谢御忙迎上去:“御爷。”
  谢御走向他问道:“爹爹可是在府中么?”
  “是。”那小厮扶着她上了小轿,“沈公子也在。”
  谢御点点头:“祝将军也在罢?”
  那轿子离了地,便无声地往谢府一路行去。
  小厮跟在后头一路小跑:“老爷是唤人请去了,眼下似乎也该到了。”
  “御儿。”中堂里谢楚一见谢御便起了身。
  谢御摇了摇扇子:“傅源现已离京,并有六千精兵相随。”
  “这不妙。”说话的是沈斯。
  朝中有二相,右相谢楚,左相沈赋,沈斯便是沈赋的侄儿,却是谢楚的师爷。
  谢御颔首:“此六千精兵本便是他的手下,现二王已反,圣上却又执意派他去平定叛乱,他平日藏得甚是深,便是眼下同着圣上道出他生出的那些幺蛾子也委实不妥。”
  “所以你便生此一计?”沈斯皱了皱眉,望向祝赭。
  谢御双目亦朝那处瞬了瞬:“祝将军虽是现在不比先帝那时受宠,但目下便也只有祝将军靡下有兵不少于傅源,便也只能如此。”
  “右相已将傅源所为道与老夫,不知帝师目下有何打算?”一旁祝赭朝谢御拱了拱手。
  谢御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到:“除傅源。”
  谢楚觉着此计漏洞却是百出,甚为鲁莽:“若办得个群龙无首,那六千精兵该是怎生是好。”
  到底亦是精兵,虽是拜在傅源门下,然若全军覆没,于朝廷又何尝不是一个损失。
  沈斯却是放了心两手交抱在胸前一派悠然:“右相莫急,此次铲除傅源,我与祝将军一道去,到时那六千精兵是埋是收,便只看形势再下手亦不为过。”
  “亦好。”谢楚听后一点头,“此事迟不得,你与祝赭速速赶上傅源大军。不过御儿你那厢却是要如何同圣上解释?”
  谢御甩开扇子:“便先待祝将军除掉傅源,到时便是藏得再如何深,圣上早晚是要讨个说法的。”
  沈斯望向谢御,这人儿平日精怪的紧,却在这害人命的关头偏想出这么一条下策,先斩后奏,确能赢得几日安稳,然若真逆了龙颜,却不是一句“罪该万死”便能搪塞得过去的。
  “圣上和我是几日的交情?”谢御见深思面露嗔忧,遂摇了扇子笑道,“你只管放下心。”
  “谢御你送送我罢。”末了沈斯一抹桌上未干的三字,对谢御道。
  谢御展开扇子笑:“亦好,送佛送到西。”
  穿过庭院时,暗夜里是什么鸟扑着翅膀飞过。
  沈斯侧头问谢御:“近来你都在忙些个什么物事?”
  谢御双目却追着那只鸟儿,似乎从方才沈斯提出让谢御送他时,那双看尽事机的眼睛便不曾在沈斯身上停留一刻了。
  “新画的扇儿,字提的不错罢。”谢御将扇子大展开摆到沈斯面前,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然这漆黑一片,便只依稀见了几个影子,实的是什么也看不清。
  “方才在你房中看到满桌的宣纸,上头写满了小字,是在写什么?”沈斯道,拿了谢御的扇子似在无意端量着。
  “作诗。”谢御一口答道,“却也无甚造化,无趣得慌。”
  沈斯站在谢府朱门旁,朝着谢御一揖:“那便何日亦为我题一诗,我倒也要看看是何等之无趣。”
  谢御对着夜空遥遥一笑:“倒要叫你苦等了。”
第10章 第 10 章
  我原以为单单只是去兵部坐上一阵,且不管傅源能否归得,我亦终只是当初那个成日里头只晓得跟在尚书大人屁股后头的小吏,比起那个高高在上的正五品大人傅源,便是现在我不再穿那件菜青色的官袍,亦还是相差甚远。
  然而谢御却像是上了心,无事便往我这边跑,或是同我聊聊近日傅源发回的战况几何,或是听听我对现今社稷的看法,眼下俨然把我当成第二个她。
  “谢先生,”那天见她又远远向我这边走来,实在是头疼得慌,“圣上那边你不跟去么,近来递的奏折没少。”
  “这次却不再烦你了,”谢御难得一摆正经朝我道,“方接到伏波大将军的消息,圣上正叫你随我去。”
  方踏进庋书阁便见一块白布盖着谁的尸体,桃城武只身一人蹲在他身旁。
  “圣上!”谢御先我一步跨进殿中,我见她身形蓦地顿了顿。
  桃城武却是如听炸雷,一下子跳起,朝着谢御疾步走来,两手狠抓住谢御的肩膀使劲地一晃大声道:“谢御,傅源死了,死了!”
  谢御被他抓得无处可退,那眼睛横了横脚边那白布掩着的尸体,依稀可辩出是傅源的。
  “你当日对他如何说的?”他腾出一只手指向我,“‘傅源回不来了’,你莫告诉朕你道这一句只为求他安心做官!”
  桃城十指狠狠捏住谢御的肩,根根似都能陷进谢御的肉中,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我不敢抬头去望谢御,便是铁打的人儿被这么捏一捏估计亦是痛得不行。
  谢御却两指推开扇子朝桃城眨眨眼,便好像被捏的不是她。
  桃城几乎跳脚:“你莫告诉我,傅源之死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御的手扶上桃城抓握在肩上的十指,到现在才微微皱了皱眉,却又马上笑开:“臣也记得当日曾同圣上讲过待傅源凯旋是要封他一侯的。”
  “哼!”桃城一把将谢御甩出老远,“谁不知你谢家兵将多少,你却只管在朕跟前唱你的白脸,却不知背后又做了些什么。”
  “傅源是去平叛,你道我派人去杀将却是居心为何?”谢御眯了眼睛道,话中露出不屑。
  “指不定便是居心叵测待到国破自称王,”桃城眼露戾气,“古来但凡官近人臣非贪便秽,你不贪不秽却养兵千人是为何?”
  “护国。”谢御这二字吐得铿锵有力。
  桃城听后却是怒极反笑,丢给谢御一块玉牌:“护国?该是镇守京城的时候你却看看你谢家兵将为何却要离京?”
  谢御摊开手掌,那玉牌上赫赫然一个“赭”字直刺双目。
  “谢御,你道你居心何在?”龙椅上桃城武冷笑道。到如今方知道那个谪仙般的谢御便只是如此一人。桃城心中叫道,奸佞,国贼!
  谢御双目凝着桃城,面上还是不温不火,而藏在袖下的手却是握成一个拳抖得甚是厉害。
  “谢先生,”我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尸体,那是曾一再提点我的傅源。除夕那夜谢御对我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我脑中过着,我望着那个似乎装得无懈可击的谢御,终于也不敢再相信其中二事会无半点联系,遂亦问她道,“傅大人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而谢御却就在彼时蓦地收了声,不说一言了。
  她那副模样却压不下我心中的急火:“谢先生,人可是你杀的?”
  桃城亦皱了眉急急叫道:“谢御快快说来!”
  谢御抬眼望向桃城,又看手中的玉牌,一皱眉,便跪倒在地只道:“皇上,傅源不忠!”
  “如何不忠?”桃城立时从座上又跳起,指着谢御道:“秋猎时,是他护驾朕的左右,除夕唱戏时,他不忘提着要切守城关,便是临走前,亦是他告诉朕朝中有内贼,你道,傅源如何是为不忠?”
  “是他让你将城门看守一概换下?”谢御看着那块玉牌问道。
  桃城颔首道:“不错。”
  谢御呆呆地看着桃城,良久方道了句:“我要见祝将军。”
  桃城一击掌:“好啊,等你到了狱中,自能与他相见。看来常相伴并不能算得上是长相知。”遂唤人押了谢御到地牢中去。
  桃城以为若是谢御起兵杀得傅源,便是帮着二王逆反了,如此一来,便同个逆贼亦无甚差别。想他桃城自登基以来亦从无大开杀戒地清除先帝重臣,却不想第一个开刀地便是京城谢家,而偏偏那个又是谢御……
  而正是那个谢御,交了自己写这“大义灭亲”四字,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桃城便是心里再如何的不舍,现如今亦是横下心来欲要做个公正无私的明君,狠除这等乱臣贼子。
  且说谢御被押进了狱中,却并无见着祝赭,便觉事成蹊跷。
  那日祝赭将一根毒箭取了傅源的性命,而傅源靡下一干将士被沈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游说鼓动,纷纷投到祝赭门下,沂王一见六千精兵霎时扩万人豪阵,忙忙收兵逃之夭夭,如此祝赭便强算是平定了叛乱,事情本来可以告之大吉,便只坏在傅源的那句“换人”上。
  祝赭带着军队沈斯带着傅源的尸体预备低调进京。将自己的玉牌抛给守城门的侍卫后,祝赭并没等到城门大开,而是换来一句“来者何人”。
  沈斯欲将傅源的尸体交给守门侍卫,侍卫方开了一小条门缝将尸体接了进去,而那城门再也没有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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