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堂前燕——蟹肥菊花黄【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2 14:47:31

  最后车中传出一声重重地叹息,想烟袅般地飘出窗外又不见了。
  那次秋猎后,谢御大病一场,几乎将半条命都赔去了阎王殿。
  朝政无了帝师,便失了大半的架子,桃城一面顾着谢御,一面朝政,勉强了数月,索性罢了朝,将心思投进谢御的病情中去了。
  御医一拨拨地来了,又一拨拨地走了,但谢御的病便是怎地也不见要好转的颜色。
  最后一个老御医离开的时候,望了望桃城,却奈何不敢道处实情,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桃城眼中只看谢御,自是看不到这一幕,而我两边全顾,这一幕被我尽收眼底。
  我一把抓住那御医的袖子,托到门外问道:“你可是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那御医望望我,摇摇头,叹口气:“帝师这……依臣看,应是心病,又如何是要能医得?”
  “那是要如何方能算是好呢?”我焦急,抓紧了那袖子急急问道。
  “这病不知原委,委实不知要如何医得才好。”御医对我道。
  “不是吓的么,那次秋猎——”我疑惑,这病的原委一早便是与他们说过的,又如何是不知的,却被御医打断。
  “——非也,非也。”他摆了摆手,“帝师何等人物,如何会后怕这等物事?依臣看,这里头,必有其他。”
  “是何?”我拽了他的手,口中一次次问出,心中却一点点空了。
  御医敲了敲头,转头对我道:“她一个女子,整日打理朝政,恐怕是累了罢,想借此歇一歇。”
  不错,谢御同桃城处了少说亦有十几载了,而朝政几乎经了桃城的手还要给谢御过目,如此年年岁岁这样下来,似乎从未得过几日清闲。
  谢御今岁亦要又二十六、七了,旁的女子早就在家相夫教子,唯独她一人在官场上独舞着长袖,将这二十好几的年华斗进庋书阁中去。
  我长吸一口气,恍然大悟,放了御医的袖子,任由他快步踱出宫门。
  我原打算找着空闲的时候,同桃城娓娓道来,婉转洽谈,然而谢御的病却就在隆冬时,如同说书人口中的那般渐渐好转起来,一点机遇都不留给我去与桃城好好转述老御医的意思。
  我觉得自己就如同个丈二和尚,摸不着个头脑。
  如此看来,似乎老御医那袭话并未说中谢御的心思,还是见了我生了怕,忽悠了过去?
  不过权且不再管他,只说目下谢御身子骨一康健,又回复了往日的跳腾,日日说着桃城借机罢朝,多少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去,便是只学了那封神榜里头的昏君那二样。
  桃城也不辨,同我一样地受着着久违的冷讽讥嘲,于我于他,□□却都似些金玉良言。
第7章 第 7 章
  某日谢御坐在院中看着桃城批的奏折,突然想起什么来,抬起头,捂了捂手中的暖炉对我们道:“此次除夕,过了年后,请些个戏班子过来唱唱亦好热闹一些。”
  桃城皱了皱眉,抿了口茶歪着头看看我:“好是也好,不过光看人唱戏却也甚是无聊了些,不如叫诸位爱卿一并唱一台也好逗逗乐。”
  谢御点点头,道了声:“妙哉。”回头看看我道,“阿熏,你道是要唱个什么戏才好?”
  我捏着下巴想了想,记得早年同阿姊去过戏园子看过很多戏,然却杂又乱,一时半会想不出个什么,而那耳边似又传来声声袅袅地唱段,伴着竹笛,真是很有才子佳人的味道。
  我一敲手掌道:“啊,便牡丹亭好了。”
  近来谢御愈发地忙,究其根源,便只因桃城武那一句“诸位爱卿一并唱一台戏”的随口之说。
  桃城武当初有此一说终究仅为逗上一乐,然他倒真算是乐了,隔天便散了朝政,面上是说“让诸位爱卿能借此与家眷团圆”,实则是自己这只大硕鼠跌进米缸不算,还拉了多少无辜一同入了俗,又哪里能有空闲与家眷来一次圣上所谓的团圆。
  “阿熏你快来试戏服。”看,那个谁又向我招手了。
  “圣上,谢先生还沒到吶。”我快步向一盏屏风后走去,屏风前印出一个人影,嘴边衔了个什么。
  绕到屏风后才看清楚,桃城不知是哪里弄来了根苇草,如此一叼,显得满身痞样,正拿着件戏服在那里比划着。
  “圣上。”我唤了声。“谢先生快来了。”
  桃城看了我一眼,咬着苇草根含糊不清地问:“你是要如何?”
  我接过他递来的戏服,压低了声音说:“紧些还是把那苇草拿下来罢,被先生看到又要骂了。”
  桃城嗔叫道:“嗤,想朕堂堂一届男儿,莫非还能怕她不成——”转身一看,却是那谢御正板着脸立在身后,不等前句说完,一把扯出苇草,往地上一踩,改了口嘻笑道,“被她事事念叨,委实是怕得不行了。”
  谢御将捧着的奏折往边桌上重重一放,脸上带些薄愠道:“我这厢帮着圣上打理朝政,却不知圣上这厢戏是排的如何了。”
  桃城一下跳起,双手一揽谢御的肩头轻摇两下,神采奕奕地道:“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了,便只欠你这阵东风了。”说罢,便要拉着谢御四处看看,一面又不忘朝我眨眼,示意但凡不妥,错全在你。
  那边谢御终于低低笑了声:“莫要胡闹了,我知是还没个成样呢。”回头对我莞尔,“阿熏,此次他倒亦想着你几分了,”伸手指了指桃城,“知你想见兵部尚书,便叫了他一道来,现下正在门前,我想着也该让你知晓一声。”
  桃城听了有些不自然,抢了谢御的扇子“夸”地打开,揽着谢御急急遁了,末了远远还听他声音洪亮地念了句:“有钱,有权,把断风流选……”
  在我同着兵部尚书吃茶的时候,桃城却将谢御拉到一面铜镜前:“阿御,朕若是梦梅,你必要是丽娘。”
  谢御望着镜中那穿着鹅黄长衫的女子,愣了愣,遂笑着唱了句:“你看俺治国齐家、也则是数卷书。”
  却是那丽娘的爹杜子充所唱之词,然被谢御一唱,倒也真是应了她的景。
  谢御不等桃城驳辩,擅自解了扣子,脱了戏服,露出本来的一袭青衫。
  桃城瞪了眼:“你——”
  谢御一把抢回扇子:“——甚为女气,如何是我穿得?”
  “此乃青春,谈何女气?”桃城势欲又要将戏服替她穿上,却被谢御的手一按,谢御闭了目淡淡答道:“谈何青春,早被我抛得甚且远了。”
  桃城哑然无言,默默地看着谢御。
  谢御张了口,却也是迟迟无话可说。
  末了,谢御轻轻摇了扇子:“不过是一场戏,若为这动怒便太无趣了。”
  桃城看了看手中那抹鹅黄,够了够唇角,颔首道:“亦是,那阿御你还唱不唱?”
  谢御眯了眼,瞧见镜旁一挂黯须,用手抚了抚:“唱,自然唱。”
  我自是不知那天谢御和桃城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只到了除夕夜上了妆踏上后台子才发现场面是甚且热闹及混乱的。
  谢御带了挂黑色的胡须,一袭青色的长衫外头套了件黑色的褂子,只那平素从不离手的扇子却不知被藏到了何处去,换了卷书册握在手中,在那里低声唱着什么。
  仔细听才依稀听到句“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再想往下听,她却是不唱了,抬头看到我,吹了吹长须。
  我看得一头雾水,抽着脸问她丽娘怎么办。
  她笑笑对我道:“自是另外有人来唱,我只管跑些个小角儿。”
  “哟,阿熏。”桃城拿了根柳枝朝我挥了挥,他上了些白面粉后,远看倒还真个不失几分儒雅,确有些白面书生的风范——不过亦只是上了面粉后。
  便如此,在我讥讽他的白面,他嘲笑我的花脸时,谢御已是快步上了台,那厢丝竹音音袅袅了起来。
  突然,飘过来一片鹅黄,我抬眼去看,那唱丽娘的人正站在跟前,朝着桃城和我微微一笑。那丽娘一看便知是个男子扮的,然那张脸却生得俊俏,不乏带着几分女气。
  我看着那张脸,觉得很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看着他疾步走了前去,衣袖带动了一阵风。
  我跟着他走了几步,在欲要过界的时候倏地止了步。
  这是谢御走了回来,我侧着身让了一让,她却停在那处杵着不动了,亦顺着我的目光望去。
  “阿熏,他是男子。”谢御以为我是痴迷,张口轻轻提醒道。
  我点头:“我知道,不过是觉得面熟罢了。”
  谢御一听,便兴致勃勃地问:“是在那处相见?”
  我不语,转身往后台子里头走去,谢御跟着我亦走了进去。
  “倒是想不起来了,只是面熟的紧。”我暗自苦笑,心说谢御是何时变得如此坚定地想要探听无谓的小事了。
  谢御拿下那挂长须,一面卸着脸上的淡彩一面对我道:“阿熏,他曾是三皇子的侍读。”
  我点点头。
  谢御不死心地继续道:“他现是刑部右侍郎。”
  我依旧颔首。
  谢御回头看了看我,停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啊,想起来了,那日秋猎前吃茶,他坐在圣上的左手边。”
  我想了想,奈何心中还是一片空白,便是半点都没酝酿出来。
  谢御颦了眉:“还未忆起么,他当时作得首诗,后头圣上便叫你交岗簿了。”
  我如彻大悟,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就是那个人,害我害得不浅。”
  谢御笑着看了看我,像是在看一只被斗的鸡一般,带了几分奇怪,不过又很快转了身对着桃城那里叫道:“诶,那个谁,把道姑的衣裳递过来……”快步走了过去,尾音都消逝在台上的唱段声中了。
  琴师敲响了铜钟,我将星火在一小片宣纸上然开,塞入口中,整了整赤色长须,几步上了台。
  我被几众小鬼托上一几高桌,僵了肩在那里洪洸洸地开始念:“带女犯上来。”
  于是丽娘一身素白,飘然而上,我站在桌上,一捋胡须,且听他念道:“女鬼见。”
  我朝他一望,他幽幽的眸子霎时便映进我眼中的深处。
  我顿然一惊,跳下桌时,腿一软,就此莫名劈了个叉,不知是那个乐师还届时为我一点竹板,到真真是显得珠联璧合,台下为此响起一阵叫好。
  我回了神,被两个小鬼搀扶而起,合了笛声继续唱我的词儿。
  于是一切归原,我大声问丽娘因何到此,他道是痴情暮色,一梦而亡。我复又反问,他怯声解释,我逼前,他后退,临末了还是一记对望。
  二人又皆是一惊。
  那乐师照旧给了一响竹板。
  乐音又起,我在暗处悄悄下场,他在花前清唱不退。
  接下来我便坐在后台子的界后,再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看着台上那丽娘同着柳梦梅唱着“莫不是莽张骞犯了你星汉槎,莫不是小梁清夜走天曹罚?”,“这都是天上仙人,怎得到此?”,“是人家彩凤暗随鸦?”,“敢甚处里绿杨曾系马……”
  我呆呆地看着那丽娘,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一阵怪样的窃喜。
  彼时谢御又扮作道姑上了场,看着她衣袂翻卷,似真是谪仙下了凡。桃城双目一瞬,便凝住了她那处,眼睛炯炯地泛光。
  背后乎起一阵凉意,我暗叫不妙。
  且看谢御端着杯茶,似欲要送茶给柳梦梅,边敲着门边作势往里喊道:“老道姑送茶。”
  梦梅作势开了门,朝着道姑灿烂一笑。我背脊又是一阵发麻。
  道姑进得屋去,自是要找那丽娘,梦梅却淡淡一笑,将画后的丽娘请了出来。
  我脑中瓮地一声,心道这下是没戏了,死心地把眼闭了上。
  却听谢御亦是声音带着几分惊异,却依旧操着道姑那口地道的苏州话问梦梅:“书生,你半夜三更地请个女子来是做个什么事啊?”
  梦梅低低一笑道:“请她来做媒啊。”
  谢御愣了,却又即刻接上,似想要就此把这出戏圆回来:“做个什么媒啊?”
  “咦……”桃城长叹一声,“即是你与我的媒啊,还能有什?”
  话音未落,台下便是一片哗然。
  谢御大骇:“这、这事不当顽的。”
  桃城无害地冲谢御一笑:“我亦没有耍什么顽笑。”
  谢御一下子无话,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桃城。
  “今儿唱的不是牡丹亭,是玉簪记啊。”桃城最后笑道。
  还没等我回过神,却听一个声音冲破喧嚣:
  “报——沂王反了!”
第8章 第 8 章
  沂王是谁,天下无人不晓,即是当日的三皇子槃筝。
  谢御曾道他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做皇帝是万分的可惜了。
  不过这也终究只不过是一句顽笑话儿,当日是为激怒那个年青气盛的东宫太子,现下却不知是否横生枝节地成为了沂王反叛的一个缘由。
  却听那报信地小兵气喘吁吁地道那沂王已从自己的封地带了三千的兵马正往京城赶来,另有两千精兵紧随其后。
  这阵营一摆出,是个人都知道沂王这次并非来京城找他皇兄叙旧,定是动了真格了。
  台上的胡乱一抹妆容,连戏服都未来得及换下,急急同那些台下的驭马奔向庋书阁。
  沂王若是有双千金不换的千里眼,定会为因自己而造成的这一片狼藉感到雀跃不已,毕竟人心早都乱了。
  那厢谢御细看了一遍急报后,把目光对上了陆恺。
  陆恺不扮丽娘时,长身玉立,一双眸子朝谢御那里一挑道:“帝师有何话不妨直言。”
  “好。”谢御颔首,将急报举起,“我疑沂王造反其中有你一份功。”
  一众人臣顿时相觑,桃城道:“阿御,此事不可胡乱猜测。”
  “不,”陆恺上前一步,拱手道,“恺自由为沂王侍读,感情深厚,且前阵方去探过沂王,助他造反的谋士中极有可能有我,帝师必定如此推断,才如是说。”
  谢御立时沉了脸,敛眉望向桃城:“方才所言,仅为一假设,我亦非针对陆恺。不过,若如此之说,陆恺不过是刑部侍郎,又似乎不能提供一些精要的机密给沂王,且平素各部不予往来,即使有,亦不为患。”
  我拉开一张省界地图,递给一旁的兵部尚书,他亦是天命之年,再不像当日那般年轻,只是双目还是灼灼有光,依稀还见当时风光。
  “还是先派兵迎战方能拖延时间给京城做准备,如此亦可再决定下一步的用兵方针。”兵部尚书看后道。
  我见他手指在沂王军队的前后移动,于是走到他身旁道:“大人可是想要腹背夹击住沂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眸中透着赞许。
  我皱了眉,总觉得是何处略欠考虑。
  “不过大人可又想到,沂王若是五千大兵之外倘还有余,那么便不是沂王受腹背夹击了。”陆恺瞥了我一眼,拿起地图手指在沂王封地上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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