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沃尔西主教安排在埃塞克斯郡的一家修道院,等待生产。
没有人知道她怀的是谁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注:
《托马斯·克伦威尔:亨利八世最忠诚的仆人鲜为人知的故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第十九章
教皇使者法庭
鉴于亨利八世已经向凯瑟琳王后透露了想要“离婚”的想法,沃尔西主教决定尽快觐见王后处理此事,以免夜长梦多。
与一位王室公主、一位受膏王后分开,再婚是很罕见的,但也并不是没有;如果亨利八世所说的是真的,两人并没有行过房,那么,解除两人婚姻的难度,应该会比自己想象的要容易那么一点点。
宫廷已经迁至布里奇维尔宫,这是一座刚修建成的崭新宫殿,位于伦敦市内。国王和王后的住所上下垂直,国王住三楼,王后在二楼。它有两道长廊,一道连接黑衣修道院,一道直达泰晤士河水门。
布里奇维尔宫是为了舒适和美观建造的,很现代化,没有大厅,可以通过巨大的梯级直接抵达内院宅第。
凯瑟琳王后在自己的密室接见了枢机主教。
她身穿一件繁复的深红色礼服,头饰和长裙上缀满了宝石,显得绚丽高贵、光彩耀人。不得不承认,气质与仪度有时候也是一种强大的武器,可以帮助抵御各方面的攻击。
“陛下。”他说。
凯瑟琳王后愉快地伸出手来让他亲吻,似乎对他的来意一无所知。
“主教大人有什么事?”
沃尔西主教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坦率直言、不绕圈子。
“您也知道,国王陛下饱受良心折磨的痛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凯瑟琳王后的脸色顿时变了:“所以呢?”
沃尔西主教嗓音低沉:“国王陛下对您的尊重没有改变,但是,陛下决定结束罪恶的生活。”
凯瑟琳王后冷笑道:“不,是因为他厌倦了我,他想找一位年轻的王后。”
沃尔西主教微微低头,正色道:“据我所知,国王陛下并不是那种好色的君主,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英格兰所有子民的利益。”
凯瑟琳王后忍不住尖锐地说:“这全是借口,他喜欢上了我的侍女,而这位侍女有最大的野心,不给她王后的名分,她就不肯让他得手,所以,他想要我腾出位子。”
“侍女?”沃尔西主教满不在乎地否认:“国王不会娶一位骑士的女儿。”
在沃尔西主教的认知里,一个骑士的女儿与“王后”这两个字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他会帮亨利八世重新物色一位法国公主或其他王室贵族的女儿,让他和英格兰得到巨大的利益。
凯瑟琳王后露出一抹讥诮的微笑:“沃尔西大人,你最后会得到教训的,当你认不清他心中真正所想、真正所愿,你离失宠也就不远了。一位权臣失宠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所有政敌都会趁机踩上一脚,让你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沃尔西主教不认为她的话正确,说:“谢谢王后陛下的提醒,我的一切都是国王陛下赐予我的,他什么时候拿走,都是应该的。”
“我和亚瑟亲王的婚姻从未完成,我可以向陛下发誓,”凯瑟琳王后激动地站了起来,手指攥紧了脖间的十字架,“国王陛下所有的担忧,都是完全没必要的。”
沃尔西主教抬起头,打量着她:“国王陛下充分考虑了您的感受,在这场被上帝所诅咒的婚姻关系中,您同样是一位受害者。我们获悉有很多先例,比如法王路易十二与他的第一任王后——瓦卢瓦的让娜,她是一名虔诚的上帝的仆人,她选择加入了修道院。当然,您也可以再婚,国王会给予您最慷慨的条件,您甚至可以继续住在宫廷里……”
凯瑟琳王后咯咯大笑,似乎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事情:“修道院?大人,我与亚瑟亲王三岁就订了婚约,我从小就是被当成英格兰的王妃养大的,成为英格兰王后,是上帝对我的安排,我的儿子将来应是英格兰国王。我不同意离婚。”
“可是据我所知,国王陛下始终无法忽略他的良心,这个样子,你们永远不可能有儿子的!”
亨利八世向沃尔西主教泄露了夫妇一直未同房的秘密,深深刺伤了凯瑟琳的自尊心。
她的眼中似乎马上要喷出火焰:“我和亨利的婚姻是合法的!作为一个正直的大臣,在两国正在同盟一致对付法国的关键时候,你不去直谏国王,让他认清真正的英格兰利益所在,反而教唆着他离婚——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碍眼。你,红衣主教,想完全控制亨利;你收买我的侍女做眼线,监视我的所有来往信件……”
沃尔西主教扶了扶额头,无力地解释:“我从未想过控制国王,也不偏袒任何人。正是因为法国人会欢迎任何导致我们与皇帝之间发生裂痕的事情,所以我才请求陛下您能以大局为重,不要损害英格兰与西班牙之间的同盟。放过亨利国王的同时,也是在放过自己。”
凯瑟琳王后摇头:“我会誓死捍卫我的地位和我的权利。沃尔西主教,你知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打消国王的念头——把英格兰的王位置于不必要的险境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您可以得到任何您想要的头衔,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沃尔西主教许诺:“同意国王的愿望,解除这段原本就不存在的关系,这将是最符合您的利益的明智做法。”
凯瑟琳王后蹙眉,冷冷地重申:“我不会离开亨利的,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英格兰的王后。”
*
沃尔西主教对跟亨利八世一样固执的凯瑟琳王后,头疼坏了。
这是他第一次发觉,英格兰大法官和红衣主教的帽子不好戴。不管怎么着,他都会两边不讨好:
如果不能为亨利八世顺利办成离婚,他在英格兰的仕途就毁了;
同样,如果得罪了凯瑟琳王后,就会与皇帝查理五世为敌,失去成为下一任教皇的希望。
但是,无论再难,他都得走下去,因为亨利八世是不会允许他停滞不前的。
1523年5月17日,沃尔西枢机主教大人利用自己教皇使节的身份,在约克宫开设了一个调查委员会,对国王婚姻的有效性进行调查。亨利八世被要求出庭,并出示教皇允许他娶他兄长的遗孀的特许状。他出示了,并且相信法庭会找到该文件的某些漏洞。[注]
理查德·沃尔曼博士被任命为国王的离婚诉讼的代理人。
一时间,王宫中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国王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王后不能生育吧!他们已经结婚六七年了,王后的身上还没有动静。”
“……”
玛丽·博林初次听到国王想要离婚的消息,也很诧异,因为这比小说中沃尔西主教开始接手“国王的大事”,整整早了四年。
原著中,亨利八世对安妮·博林苦苦追求,但安妮一直坚持,除非成为他的合法妻子,否则国王永远不可能得到她,因此亨利八世开始筹划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离婚。
“你们还不知道吧,贝茜·布朗特怀孕了,就在埃塞克斯郡的一座修道院待产,孩子是国王的。只有国王与贝茜结婚了,他们的孩子才是合法的继承人,否则就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所以国王才要尽快与王后离婚。”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国王喜欢的人是玛丽·博林,没想到,最先怀孕的人竟然是贝茜·布朗特。”
“是的,这是国王的第一个孩子。”
“情妇谁都可以当,但是最重要是为国王生下继承人。否则就算是王后,也免不了落得被国王抛弃的下场。”
“王后真可怜,她怎么会生不出孩子呢!她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女王,生了好几个孩子,真不敢相信王后无法受孕。”
“是啊,国王给她的时间太短了,他们明明还很年轻,还可以继续尝试。”
“……”
原来如此,玛丽·博林没想到现实的剧情改变这么大,但未必是件坏事,如果亨利八世的私生子一开始就成为合法继承人,对于英国的政治来说,会平稳许多。
甚至对于安妮·博林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如此就可以避过被砍首的命运。
但是,离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当初,亨利八世承诺安妮·博林一年之内就解决掉婚姻障碍,却整整花费了七年的时间才恢复单身。
如果伊丽莎白·布朗特目前已经怀孕,沃尔西主教要加快进度才行,否则恐怕会赶不及。
亨利八世提议与自己从朋友开始慢慢了解,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的骑士荣誉,而是将自己竖成了一个靶子——一个名义上的情妇,承担了宫中全部的流言蜚语,以及来自王后的所有敌意,暗中却让伊丽莎白·布朗特呆在一个安全而又舒适的地方,保证为他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
是的,伊丽莎白·布朗特会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而不是一个女儿。日后,他会被国王封为里士满和萨默塞特公爵,“里士满公爵”是老国王亨利七世登基前的头衔,意义重大。
就目前的形势看,他的出身可能会更矜贵,如果亨利八世离婚顺利,他会成为婚生子,真正的都铎王朝继承人。
亨利八世会娶伊丽莎白·布朗特吗?也许,只要她能为他生下继承人。
玛丽·博林自穿越来到小说中的世界,从未感到像此刻这么轻松。
【📢作者有话说】
注:
引自《狼厅》,希拉里·曼特尔,上海译文出版社。
第二十章
1523年5月
宫中的流言蜚语, 也传到了凯瑟琳王后的耳中。
“贝茜·布朗特是什么时候怀的孕,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在布里奇维尔宫北侧二楼的一间会客室内,凯瑟琳王后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高凳上,像一座美丽的雕像。
五月的阳光灿烂地照进来,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安静地缝纫着, “听说, 她得知自己怀孕后, 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红衣主教。”
“贱人,她求告离开宫廷时,我还以为她真的生了病,没想到她背叛了我!”阿拉贡的凯瑟琳恨恨地道, 一双垂放在刺绣长裙上的手在微微颤抖:“我一直以为令国王心猿意马的女人是玛丽·博林, 国王根本连看都没看过贝茜一眼, 她怎么就怀了他的孩子呢?!”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幽幽地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怀了孕, 国王也不会提出解除婚姻关系吧?您觉得他是为了娶伊丽莎白么?”
凯瑟琳王后低声咆哮道:“他想都不要想。”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叹了一口气:“沃尔西主教正在忙着查找当年教皇的特许状中的漏洞,以便证明国王与您的婚姻不合法。”
凯瑟琳王后坚定地说:“教皇不会拆散已成的婚姻, 如果特许状存在技术上的漏洞,教皇会用一张新的来弥补。”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如果国王一定要离婚呢?”
凯瑟琳王后冷笑了一声:“我俩结婚的特许状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才拿到,你觉得一张离婚的特许状会花费多久呢?伊丽莎白小姐能怀多久?二十个月?当她的孩子生下来注定只能是一个私生子,你觉得沃尔西主教还有多大的劲头去折腾国王的离婚大事?”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听说预产期是九月份。”
凯瑟琳王后从高凳上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十羣一⑤②耳七五②叭一“我已经写信给皇帝, 让他向教皇施压,撤销托马斯·沃尔西的英格兰教皇使节的身份。如果亨利想离婚, 他必须到罗马教廷去上诉。除了教皇的裁决, 别的判决我一概不认。”
教皇阿德里安六世和查理五世皇帝都是佛兰德斯人, 在他当选为教皇之前, 他曾是查理五世的家庭教师、后来又为他担任卡斯蒂利亚总督。
有这样一份关系在, 她还是比较相信,教皇阿德里安六世会是偏向于支持自己的。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我就是搞不懂,国王陛下到底在想什么。未来英格兰国王的生母是一个平民?他脑中到底在想什么呀?”
凯瑟琳王后黯然道:“我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让我走进他的心。”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您从没想过与他分开吗?”
凯瑟琳王后摇了摇头:“我无法想象自己不是英格兰王后,我从小就是按英格兰王后养大的,我的儿子应是英格兰国王。现在我母亲已不在人世,并且把王位传给了胡安娜,我已经不再是卡斯蒂利亚女王的女儿,我的联姻价值已经微不足道……”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所以您会抗争到底?”
凯瑟琳王后的目光穿过高窗,眺望着远方:“我不甘心——我始终觉得,我和亨利会有一群孩子,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开心。但是他被上帝的隐喻吓疯了,我会寻找教会里面最高明的神学专家、最专业的人士去疏导他、开解他,打消他的念头。如果我们真的有罪,我可以往后余生一直忏悔,但我绝不会离婚。”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低声安慰王后:“约翰·费希尔主教一直支持您,他是英格兰公认的最圣洁、最睿智的主教。”
*
托马斯·沃尔西在约克宫召开的教皇使节法庭,参会的主教有: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林肯主教约翰·朗兰、以及伦敦主教卡斯博特·滕斯托尔等众多主教。
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沃勒姆则作为顾问出席。
法庭讨论了尤利乌斯二世教皇当年的特赦诏书,托马斯·沃尔西征询了所有主教们的意见。
主教给出的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只有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坚决地认为,这场婚姻是完全合法的。[注1]
法庭未能作出国王有罪的判决,一时陷入了僵局。
法庭外,凯瑟琳王后派出了她的一名亲信,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科·费利佩斯的西班牙籍仆人,前往卡斯蒂利亚,把消息带给了她的外甥——查理五世皇帝。
查理五世为筹备军费,正在策划七月份召开卡斯蒂利亚议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亨利八世要与姨妈凯瑟琳分开,意味着两国的同盟关系随时可能破裂。
一旦破裂,亨利八世势必会倒向法兰西,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先是给亨利八世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请求亨利八世,最好还是将此事保密,保持体面,并且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他吩咐大使提醒亨利八世,质疑教皇的特赦权还会影响到除他自己之外的其他国王的地位。随后,他写信要求教皇阿德里安六世拟一道温和的简函,终止这起丑闻。[注2]
*
一切都在沃尔西主教的预料之内,他知道,凯瑟琳王后势必会想出各种办法,阻止与亨利八世分开。
就算他的教皇使节法庭做出了婚姻不合法的判决,她也会继续上诉到罗马教廷,何况本国教会的主教们还不能达成一致——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是个固执的家伙,他完全站到了阿拉贡的凯瑟琳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