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蹙,货郎稍微缓和一点,心里打鼓,深怕他再对自己用刑。想了想,对他道:“五爷,有件事,小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儿?”
“小的发现,朱火在查葛账房的事。”货郎盼着这消息能将功抵过,他一点不想死。
周老五蹙眉:“他查这做什么?”
朱火查,不就是朱长岁查。若是如此,那才是真糟糕。这位大郎君,可比白墨存那瞎子难缠多了。
从前周家趁着他年纪小,还能磋磨为难。可如今朱长岁身居大理寺少卿,最擅长的便是断案。若是让他知道周家的这些事儿,对夫人跟周家,都是极大的危害。
货郎告诉他,朱火找了个曾经在东兴楼干活的厨房学徒,那学徒跟葛账房曾经一起共事,可葛账房一死,那学徒就走人不干了。
原本只是个小学徒,走了就走了,谁也没在意,可眼下东兴楼出事,学徒的事儿便微妙起来。
“那学徒知道些什么?”
货郎咽了咽口水,很想摇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可对上周老五犀利阴狠的眼神,今日自己若是说不知道,只怕要死在这。
于是他道:“那学徒.....以前管着库房里的粮食。”
周老五顿时变了脸色:“那学徒识字?”
“可能知道吧,毕竟跟着葛账房共事过一段时间。”
周老五笑了,阴沉沉的,跟春天刚醒来的毒蛇一样,看得货郎两股战战。
“我知道了,学徒的事儿我会让人去盯着,柳依尘那里,你把人给我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
货郎逃出外宅,只觉得大汗淋漓,死里逃生。他也发愁,人上哪里去找呢?
他想了想,不知不觉竟然到焦大夫的药铺外边,焦大夫还没关门,瞧见他红着一双手进来,立马给他开药。药童动作熟练的给货郎上药,凉爽的膏药上手,货郎才不觉双手火辣辣的疼。
货郎趁着药童上药的功夫,暗中打量药铺,甚至去张望帘子后面的地方,想看清里面有什么一样。
焦大夫收了诊费,见他还没走,有点疑惑:“你还有事儿?”
货郎斟酌,正要开口,就听见有人喊着走水了。
焦大夫当即丢下人,往巷子口跑出去,跑上小桥,站在高处看着西面方向。就见那里火光冲天,不少人高喊着救火。
“那地方看着像是百珍楼方向啊。”
“哟呵,你小子进去过,这般清楚?”
“我倒是想,可惜没钱,那可是美人乡,销金窟,一般人无福消受。”
第三十八章 百珍楼遭遇大火,柳娘子葬身火海
百珍楼的大火,火势实在凶猛。胡军巡原本带着人到处找人,最后被老友抓去帮忙灭火。
朝廷这时候已经有专门负责灭火的差人,可火势太大,还是发动了许多周围的人去帮忙。
楼里不乏衣衫不整的男女跑出来,牛妈妈哭天喊地求人救火,再也没有白日里的嚣张跋扈。
她坐在地上边哭边骂,骂来骂去,逮住一旁的章牙婆不放。“都怪你这老虔婆,弄来这么个扫把星,毁了我的产业,害死我楼里的姑娘,我杀了你。”
章牙婆被打几下才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打手不在周围,于是趁机撞她个仰倒,往人群里钻去,摆脱牛妈妈的纠缠。
牛妈妈想追上去却被人拦住,逼问自己家的亲眷官人在何处。牛妈妈气不过,指着百珍楼的大火,让他们进去找,人都在里面。
众人哪里敢,这么大的火,提桶水去灭火已经是大义,谁有那胆子竟然敢冲进去救人。
大火到天亮才熄灭,房子早被烧的漆黑一片,空气里全是烧焦的气味。救火的人一个个累得四肢无力,瘫坐在地上休息,脸上黑漆漆的也顾不得管。
胡军巡也累,他叹息昨日真是事儿多的一天,柳娘子没找到,又碰上这么大的火,真是造孽。
手下的人在清点尸骸,那些人,不分男女都烧焦了,谁是谁都分不清。一具具抬出来,牛妈妈清点了一下,死了五个人,但是似乎只有一个是她楼里的姑娘。
她愣住,环视一圈周围的女娘,除了十几个熟悉的面孔,整整少了十个女娘。
人去哪儿了??
难不成,都烧成焦炭了?
牛妈妈觉得不对劲,不可能只找到这几具尸身才是。正想着,差人又抬出一具尸身来。牛妈妈忙冲过去查看,人早就面目全非,只能从身上的衣物残骸,身高尺寸,勉强判断是个女娘。
那女娘的手里似乎紧紧捏着什么东西,牛妈妈也不嫌恐怖,直接伸手去掰。大约太用力,女尸的手诡异的弯曲,手里的东西落下来,牛妈妈捡起一看,发现是一枚小印。
她还没看仔细,那小印就被胡军巡抢在手里,细细一看,顿时瞪大双眼,死死盯着牛妈妈。
“这人是谁?”
牛妈妈被他骇人的模样吓到,紧张的后退两步,扯出惯性的娇媚笑容:“差爷,您这话问道,人都烧成这样了,我哪里知道是谁?”
胡军巡看着那黑糊糊的尸身,目光落到那双鞋子上,眯了眯眼,废话都懒得,直接把牛妈妈抓走。
牛妈妈惊呼,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见胡军巡这般凶悍,便开始言说自己背后的人他惹不起。胡军巡根本不屑解释,出了这样大的事,死了这么多人,牛妈妈再牛,也逃不掉责任。
白墨存在家里等了一夜,等来的是柳依尘被大火烧死的消息。
听见这答案,他久久无法言语。赵叔愣了半响,才不可置信问焦大夫。“你没开玩笑吧?”
焦大夫也是愧疚,看着面无表情的白墨存,心里难受。“老白,你别这样,我也不想的,可这真的是意外。”
他们计划好了一切,准备逮住人之后,帮柳娘子摆脱那些人。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柳娘子早就被章牙婆盯上。
那老虔婆欠了不少外债,家里又有不成器的儿子丈夫,所以联合拐子,将人卖给百珍楼的牛妈妈。
这样的事每年都有,他们也不是谁都卖的。若是拐了本地的,就卖到外面去,让人一辈子找不到。
若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亲眷的,才会被卖入本地的烟花之地。
章牙婆盘算的极好,她确定柳依尘无依无靠,就算失踪也不会有人去衙门喊冤。原本人在梅花巷的时候,她就这样想的,后来发现人搬走了,也曾打消过这念头。
谁知偶然又在街上遇见,章牙婆那时候正被衙门罚了钱财,觉得这就是老天爷送来的财运,于是暗中跟随柳依尘,总算逮着机会,将人拐卖。
“那牛妈妈原本不肯交代,这次死了不少人,开封衙门上了重刑才肯说实话。”
说到这个,焦大夫眼看着白墨存的身上,又少了一丝人气。他心里难受,却还是继续道:“事已至此,你.....别跟自己过不去。”
赵叔也难受:“会不会弄错了,不是说尸体烧焦了,如何认出来的?”
焦大夫看一眼赵叔没说话,赵叔主动去厨房忙活。焦大夫这才说,胡军巡是从一枚小印认出来的。那小印属于白墨存,上面写着锦绣二字,他不会认错。他当时也只是猜测,不敢断定人就是柳娘子。
还是老鸨经不住刑罚,全盘交代,胡军巡从她的描述里,才确定人是谁。
胡军巡听说背后有章牙婆的手笔,也是恨的牙痒痒,早知道当日就不该放过这老虔婆出去。
焦大夫看着白墨存,就见他试图从椅子上起身,试了好几次,都差点站不住。焦大夫想去扶人,却被白墨存阻止。
他费劲力气,终于站起身,缓缓走到阳光底下,让太阳的温度,暖一暖他冰凉的身子。
怎么这样冷,他好像又回到那一日,站在寒风大雪里,冰冷刺骨的天气,迎面而来的血腥气。
怎么也无法散去的死亡气息。
“劳烦你跟老胡说一声,把人安置好。”他看似平淡的语气,其实用尽了全身力气。
焦大夫有点不明白,不过是个女使,便是相处久一些,同情她一点,何至于这般难过。他的样子,跟当时从战场上回来一个样。
“你别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不是难过的时候,别忘了.....”
“我知道。”白墨存很平静,甚至淡淡笑了一下,苍白的面孔在太阳里,凄凉颓废。
“我知道的,焦大夫,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回去吧,劳烦你了。”
焦大夫见他如此,担心不已,嘴上说着离开,却站在原地,看着白墨存站在太阳底下,直到晒出汗来,才叫赵叔扶着他回屋去。
赵叔眼眶有些红,显然也是伤心难过。焦大夫等赵叔从屋里出来,才担心的问:“他如何了?”
第三十九章 听闻恶讯表同情,查出外室捋线索
赵叔让焦大夫回去,说他会把人照顾好。焦大夫不放心,最后让药童送了些安神的药来,若是白墨存不对劲,就给他吃下。
他因为这事儿也情绪不好,连着闭门几日不开铺子。货郎有心打探消息却没见人,最后又绕到白家外面探听消息。
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里,他总算摸清楚柳依尘的消息,赶紧去报告周老五。
周老五闻言,也是一阵不可思议。“那章牙婆.....什么来路?”
该不会是别家的人,在这算计他们吧?
货郎一听,摇头道:“这事儿小的打探清楚了,就是个三姑六婆,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营生,跟咱们没有利害关系。这事儿就是她为了还债,所以拐卖了柳娘子。”
周老五顿了顿,摇头道:“不对,按照这个说法,柳依尘当日是要去跟我们交易的,那她必然随身带着账册。可她人被拐卖,账册去哪里了?”
货郎脑子一转就明白,那些拐子抓人,肯定要搜身的,如此一来,账册指定落那些人手里了。他咽了咽口水,紧张的看着周老五。
“五爷,那这事儿......”
周五爷扯一下唇角,“这事儿还用我教你?”
货郎会意,立马去打探人拐子的事。
何东也从胡军巡嘴里,知道白家女使烧死的惨事。“瞧瞧,你我当日一念之仁,便害死了这无辜的女娘。早知今日,不如让那章牙婆死在大牢里。”
何东想起白家那女使,生的容貌娟秀,一手好厨艺。性子看着温和,话不多,听说是个寡妇,孤身一人来开封讨生活。
大约吃过她一顿饭,何东也觉得唏嘘。可惜了,大好的年华,人就这样没了。
就算难过,也只是这一点。到底是无关紧要的人,何东不至于难过的想死。他约胡军巡出来,是为了张博梁的事。
“我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发现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张博梁有个外室。”
胡军巡眨了眨眼,低头给自己倒一碗酒,“就这?”
何东笑了下,“你不要不以为意,张博梁这外室,可知道不少事。”
他吧,本来要查葛账房,可葛账房的事儿,真是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他一点法子都没有,这才不得已转了方向。
他去张家打探过,发现张家夫人对丈夫的死,不是很难过。他当时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怎么死了丈夫,她还如此不以为然。
他当时就留了心眼,寻到一个在张家待过的仆人,从那仆人嘴里得知,原来张博梁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平日里一大半日子,都在外室那里过。
张夫人有气,却偏偏寻不到外室在何处。因为这还与张博梁闹过,最后不知夫妻二人说了什么,张夫人忽然不闹了,似乎默认丈夫养外室的做法。
何东觉得怪异:“张博梁那人,我听说是个厉害的,他老婆靠他养活自己,张博梁可以说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这样的人,养个小妾根本不用在意妻子的看法,怎么会只养外室?”
何东带着这样的想法,暗中排查了张博梁平日的活动路径,最后在平和巷里,找到了那个外室。
也是巧,张博梁不准家里跟外室有任何接触,平日只有自己来,于是外室压根不知道,张博梁已经死了。
胡军巡深感意外:“张博梁的外室,家里竟然没有一人知道她的底细?”
何东点头,他说自己找人查了一下,那宅子并不是张博梁名下,而是半年前租的房子。张博梁一次性给了十年的租金,至今才三年而已。
他又不甘心,于是查了查外室的户籍来历,谁知还真发现点东西。
“你猜她是谁?”
胡军巡喝酒,压根不想猜。何东笑笑,说那外室曾经是周家的丫鬟。
一年前被卖掉,张博梁将人买了回去当外室,却没有消除她的贱籍,她的卖身契,至今在张博梁手里。
想到张博梁为朱长安掩盖杀人的事,周家与张博梁有这样的关系,胡军巡也不意外。
“那你从她身上可问出什么来?”
何东告诉外室,自己能帮她消除贱籍,从此自由嫁娶。那外室听说张博梁死了,害怕张家婆娘找上门,拿着户籍折磨她,于是把知道的都说了。
“她告诉我,张博梁一直暗中帮周家做事,倒卖军粮。”
“怎么个说法?”
按照外室的说法,张博梁从买她回去开始,就不断从她那里打探周家的事。外室知道他有古怪,但他捏着自己的卖身契,外室也不敢多问。还是一次酒后失言,张博梁才隐约透露出自己跟周家做的事。
半年前,北面雪灾,粮食价格暴涨。周家眼馋粮食的暴利,也想分一杯羹。可周家手里没资源,原本轮不到他们发财。
可不知怎么的,他们手里忽然多了一批军粮,在手里积压了一段时间,趁着高价运到外面卖出,赚得个盆满钵满。
似乎从那时候起,周家的就发达了。
胡军巡听得耳朵嗡嗡响,愣了稍许才疑惑道:“周家一个商户,从前干的都是绸缎铺子的买卖,上哪儿接触军粮去?”
一个商户,是碰不到这些东西的,只能说明背后还有人。
何东也是点头:“我也这样想,所以把张博梁这些年的升迁记录都调出来查看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兵部的档案就那么几行字,你能发现什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然只有几行字,可是学问大着呢。”
三年前的张博梁,虽然是募兵,却不是什么有级别的武官,就是个普通的运粮兵。可永安城战败后,他这样的小兵,却偏偏被人看中,调入殿前司仓案,而且还得了六品的飞骑尉勋爵。
这种武散官的位置虽然不高,可也比普通人有身份的多。何东查来查去,都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升官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张博梁三年前回到开封,短短一年就升迁,升迁的时候,朱长安谋害女娘的命案,还没发生。并且在那之前,他就买下周家放出去的丫鬟当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