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桥——蚕丝如故【完结】
时间:2024-04-03 23:11:15

  权知府接了状纸,眉头紧皱。看上面的罪状,他还以为犯罪人权倾朝野,无所不能。
  可被状告的人,只是个天厩坊的马倌儿?
  他想了想,招来一旁的师爷,”这是个什么人?”
  那师爷也在脑子里反应半天,才回复他:“就是太仆寺下边的骐骥院,从前叫天厩坊,后来的上面嫌弃这个名字不吉利,才改成骐骥院。但外面有时候还这么叫,这蒲君我倒是记得,从前在殿前司当差,后来犯错了,被发配到那地儿当个养马的管事,官职都没有。”
  权知府愣住,半响没反应过来。“这状纸上的意思是,蒲君这样的人,竟然滥用权利,随意抓捕无辜之人,还将人关在我开封府死牢?”
  师爷点头说是,说完也觉得离谱。便是权知府,都没本事随意将人关在死牢里。
  权知府看着条理清晰的状纸,又知道郑立秋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才压住骂人的冲动,问手下人,大牢里是不是真关着个叫陈姑的妇人。
  没一会儿下面便回信来,说真有这么个人。权知府让人调来陈姑的卷宗,看着卷宗上的内容,陷入沉思。
  他想了又想,让人将寇推官找来。
  寇推官穿着常服来的,他这些日子闭门谢客,人看着竟然没有憔悴多少。权知府略微诧异,他还以为寇推官会因为朱长安的事,颓丧下来。
  “不知您寻我何事?”
  权知府回神,将卷宗给他,又与他说了柳依尘的状告。
  寇推官看见状纸,却道:“这个柳依尘,可是前段时间,被传闻死于百珍楼大火的女娘?”
  权知府看向师爷,师爷这才反应过来。“正是她。”
  此话一出,几人神色各异。权知府敏锐的意识到,此事决不会仅仅是一桩欺压百姓的小案。
  “案卷上说,这个陈姑乃是因为谋杀亲夫被抓捕。可这个案子我记得,当年.....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就已有结论,陈姑孝期被亲人强行婚配,本就于礼不合。二人又未成婚,算不得夫妻,加上她有自首情节,受害人又只是受伤,这事儿就算不得杀夫。当年先帝做主,判了两年刑期。“
  寇推官拿着卷宗,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原来朝廷法度竟然如同儿戏,已经坐过牢的犯人,又能被重新抓回来定罪,而且毫无依据就关了死牢。更重要的是......”
  他看向权知府,语气森冷:“这样重要的犯人,咱们竟然一无所知,就这样悄悄出现在开封大牢,若是没有今日告状,您只怕就成了某些人犯罪的帮凶了。”
  权知府倒吸一口冷气,按理说,这样的死刑犯关入大牢,卷宗一定是经过审核的。可不仅他不知道,寇推官这样的主管官员也不知道,偏偏上面还有开封衙门收监的印鉴,这才真的可怕。
  前些日子,牢里的犯人被人害死,他们虽然抓了个内奸,却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如今又出这事儿,权知府是真气恼的头疼。“咱们这开封衙门,竟然成了漏风的筛子了?去,把这蒲君给我抓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厉害人物,敢将我开封衙门当他满足私欲的工具。”
  人是胡军巡去抓的,去的时候,蒲君似乎得了消息,正要逃跑,胡军巡眼尖发现他,带着人围追堵截,最后好不容易才拦住疯跑的马儿,将人擒住。
  胡军巡将人扭送回来,权知府立马让人审讯。蒲君哪里会认,只说自己冤枉。
  “冤枉,冤枉你跑什么,老子去找你,还没开口你就先跑了,这他娘的还不是做贼心虚?”
  蒲君牙口硬,硬邦邦道:“军巡说笑了,我还以为你们是来要债的,我这欠了些赌钱,实在是怕的很。”
  胡军巡抬手就给他一拳,蒲君被绑着无法反抗,当即就吐了血沫子。
  “真是巧的很,朱长安被抓也这么说,怎么着,你俩一家赌坊认识的,要是如此,爷爷这就去将赌坊的老板抓来,问问他是不是开业的时候没拜菩萨,怎么遇上的赌徒,都是罪孽缠身。”
  蒲君眼里闪过阴狠,抬起头来,却是委屈讨好。“您真爱开玩笑,我是真不清楚,那柳娘子是谁,更别说什么陈姑,什么逼迫她盗窃之类。”
第六十七章 讼棍相助被释放,开堂审理辨真章
  胡军巡还想给他两巴掌,他认出这人来,当日账册被抢夺,落水的时候,他瞧见这人站在桥上,眼神里带着阴狠歹毒,还有一抹得意。
  他也难以相信,今日见到人,自己脑子会这样清晰想起这张脸。直觉告诉他,当日的事,绝对与此人有关。
  可还不等他泄愤,门外便有差役进来,让他把人放出去。
  “不是,怎么就给放了?”
  差役:“来了个厉害的状师,说他又没有定罪,怎么能随便审讯?那柳娘子不过是状告,他是被告而已。”
  胡军巡听得耳朵疼,有心想为难,却听见对方来的状师,是有名的讼棍于世道,便只能把人放出去。
  这个讼棍,无理也能靠着胡搅蛮缠,扰乱公堂,偏偏分寸拿捏得当,权知府也时常无能为力。据说这人背后还有依仗,权知府也不能一手遮天,强行将人关押。
  柳依尘活着回来,赵叔是最高兴的,他将消息告知白墨存,感叹她命大。
  麦卷月疑惑道:“我听说她是来咱们家偷东西的,这样的人,怎么该替她高兴么?”
  赵叔愣了一下,才悠悠道:“她是被逼的,也是个可怜人。”
  麦卷月:“赵叔也是心善,可什么人要这样威胁她?”
  赵叔瞧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女娘对柳依尘带着一丝敌意。他轻咳一声,让她去准备晚膳,自己扶着白墨存回屋坐下。
  “官人,麦小娘子心思简单,大约是怕柳娘子回来,咱们会赶她走,才这样不知轻重,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白墨存:“赵叔还是另外给她寻个去处吧。”
  赵叔惊讶:“这....麦娘子虽然没有柳娘子聪慧能干,可好歹您与她家中是故交,如今她也娴熟很多,你这时候赶她走,是不是不合适?”
  白墨存却摇头,“赵叔是不是忘记,柳娘子被迫来我这,是为了偷东西。”
  赵叔点头,这点他险些忘记。白墨存告知他,账册的事暂且不表,白家怕是风雨欲来,他怕自己到时候无力护住麦卷月。
  “她家中如今全靠她一人支撑,若是因为我陷入危机,我只怕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她的父兄。我有个故交,住在顺安楼那边,他家里五品官,家中人口简单,正好缺个女使。麦娘子过去,工钱不会少。”
  “我不去。”麦卷月不知何时到了门边,紧张又不满,“白哥哥,若是真有危险,我更应该留下,我是军户人家的女儿,我.....我干不了临阵脱逃的事儿来。”
  白墨存看着倔强的女娘,浅浅笑了笑。“阿月,我知道你聪明勇敢,不是逃兵。可去那边,能给你再涨一贯钱工钱,这不是倔强的时候。”
  “可....”
  “阿月,想想你年幼的侄子,还有母亲。”
  麦卷月愣住,她可以倔强的留下,与白墨存一起面对困难,可身体不好的母亲,年幼的侄子呢?她若是倒下,她们要怎么活?
  赵叔将人劝走,才紧张的问白墨存:“你早就安排好了吧,不然哪有那么巧,这就有合适的伙计?”
  白墨存不言语,赵叔只能问起账册的事:“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谋算什么?”
  当初将所有仆从都遣散,赵叔就知道他有事。所以赵叔死活坚持留下,将妻儿老小都送回并州。他是在白家长大的,白家对他恩重如山,无论如何,他死也要死在白家。
  白墨存:“您说什么呢,我一个瞎子,别人算计我才是,我能算计别人什么。”
  赵叔知道撬不开他的嘴,索性不问,横竖阎王爷索命那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权知府知道打铁要趁热,于是第二天就开堂过审。
  柳依尘带着郑立秋,条理清晰的将所有事情经过,都告知权知府,声泪俱下的控诉蒲君,人面兽心,仗着有权有势为难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娘,简直其心可诛。
  蒲君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眨眼却带着委屈反驳,说自己不认识柳依尘,更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
  何况他只是区区一个马倌儿,哪里来的本事随意抓捕犯人,简直可笑。
  柳依尘也不慌,反问权知府,既然如此,她姑姑犯了什么罪,为何会被关押在衙门,若是无罪,是不是该立刻放出来?
  按理说,是该如此,可权知府对这事儿没吱声,反而质问柳依尘:“你说他威胁你,可有证据,要知道诬告他人,可是要坐牢的?”
  “民女自然是有证据的,当日他威胁民女一定要进白家,民女不肯,他差点掐死民女,民女便从他身上扯出一块玉佩来。那玉佩,民女交给巡逻的差爷了,您一查便知。”
  玉佩的事,寇推官自然知道,立刻让人将玉佩呈上来。权知府一看这东西,不就是朱长安的玉佩吗?顿时眼神奇怪看着蒲君。
  “这玉佩是你的?”
  蒲君继续狡辩:“知府容禀,小的从未见过这样的玉佩。”
  柳依尘知道他不会认,于是高声道:“民女有证人,证明这玉佩就是他的。”
  蒲君紧张看一眼于世道,于世道让他稍安勿躁,等人上来再说。
  没一会儿,上来个年轻男子,皮肤白皙,脸上带着讨好谄媚的笑,“见过各位官人。”
  当即有人认出来,这是百珍楼的龟公。
  看见他,蒲君瞳孔缩了一下,恶狠狠瞪一眼柳依尘。倒是小看她,这样的人也能寻来。
  这龟公一上来,外面就是一阵吵杂。权知府让人肃静,询问龟公,如何证明玉佩属于何人。
  龟公紧张道:“这玉佩原本是吏部尚书朱大官人家的小衙内,朱长安的贴身玉佩。据说这玉,还是当年太后娘娘赏赐给朱老夫人,十分难得。只是有一回,朱小衙内在百珍楼与人争风吃醋,将玉佩抵押在咱们那儿。”
  “既然是朱长安的,又如何会到他手里?”
  龟公看一眼蒲君,被他的眼神吓到,后退一步,小心翼翼回禀。“玉佩被抵押的当晚,这位官人便寻到妈妈,说是替朱小衙内来取玉佩的,妈妈见有银子,自然不会多想,就将玉佩给了出去。”
  沉默良久的于世道却笑起来:“小哥会不会记错了,这空口白牙的,就说买走玉佩的是蒲官人,未免.....有点胡说八道的意思。”
第六十八章 推官举证难逃脱,放人不易成奇案
  那龟公看向于世道,显然有点胆怯。身体有点佝偻蜷缩,远远避开他们的样子。
  见他害怕,于世道高深莫测的笑了。柳依尘看着那笑容,忽然想起什么,难不成那天晚上的大火,是他们的手笔?大火烧掉了很多东西。
  权知府也盯着龟公,“你这般说,可有切实的证据,若是没有,可知要承受什么罪责?”
  龟公紧张起来,忙不迭道:“大官人,草民岂敢说谎,当晚的交易,是我亲眼所见,决不会有假。”
  于世道见他拿不出证据,得意的看了一眼蒲君。蒲君心情宽松,没有证据,那就好。
  他看向柳依尘,又带着阴狠的冷笑,柳依尘想起他曾经威胁自己的日子,狠狠瞪回去。
  可这在蒲君看来,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无力挣扎罢了。
  “这位娘子,我蒲某与你无冤无仇,我实在不知,你为何要这般算计诬陷我。”
  柳依尘闻言,却看向郑立秋。郑立秋这才上前一步,道:“敢问知府,若是此事与蒲君无关,那陈姑又是为何被抓?”
  权知府为难了,人为何被抓进来,他也是一头雾水,总不能当堂告知众人,他们也不知情。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堂下莫要攀扯其他,眼下状告的是蒲君.....”
  话到一半,他赶紧停下。这案子的源头,不就是陈姑被抓,成了要挟柳依尘的把柄。
  权知府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落入某种陷阱,被动的不得了。
  郑立秋趁胜追击:“知府大官人,既然蒲君不肯承认威胁柳娘子,那请问陈姑被抓又是为何?当日并州衙门只管抓人,却并未说过她为何被抓?若是有罪,是何罪,若是无罪为何又关了死牢,还请知府大官人,给众人一个交代。”
  门口看热闹的,都窃窃私语起来。权知府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到最后为难的,竟是他自己?
  这案子他没法明说,涉及的隐晦太多。可若是强行压下,众人都看在眼里,这可不是其他地方,这是开封衙门,那么多双眼睛,他不可能强行无理镇压下去。
  正在为难焦灼之际,寇推官忽然开口了。
  “我这儿倒是有一份证据。”
  权知府惊讶看过去,不明白他这又是闹哪一出。
  寇推官走上前来,冷冷扫一眼蒲君,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权知府。
  “启禀知府,下官前些日子调查百珍楼大火一案,无意中发现了这本账册。这账册上,清楚标记着赎走朱长安玉佩的人,正是蒲君。”
  “这不可能!”蒲君紧张看着账册,权知府打开账册,细细一看,双眼一亮,展开给众人。
  “蒲君,这可是你的签名?”
  只见那购买物品的记录上,留着蒲君的名讳。
  “这不是我,是旁人冒充的。”他尖叫着,打死不肯承认。
  权知府的手挪开,露出压住的手指印,“这上面还有赎走玉佩者的指印,是与不是,验一验便知晓了。”
  蒲君不肯验证,胡军巡大步上前,硬是摁住他的手去摁印泥,一个个比对,最后对上了他的大拇指。
  于世道见状,焦急道:“大官人,就算蒲君买走玉佩,也不能证明他威胁过柳娘子啊,他真的不知谁是陈姑。”
  蒲君听见这话,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对对对,大官人,我只是买走玉佩,这银货两讫的事儿,算不得犯罪吧?”
  权知府听着这狡辩,已经大概知道,这个蒲君不干净了。可于讼棍说的话也对,买走玉佩而已,证明不了柳依尘的指控。
  柳依尘却趁机高声道:“大官人,既然他不肯承认此事,那就请放了我姑姑。我姑姑无罪被抓,关在死牢,实在是无妄之灾。还请大官人做主,将我姑姑无罪释放,全我一片孝心啊。”
  她焦急磕头,那响声让门外的围观者生出同情。
  “对啊对啊,释放陈姑。”
  “官府怎么能无辜抓人,这可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放人,放人。”
  不知谁起了头,一时间呼声高涨,权知府被这声势镇住,狠狠看一眼蒲君。这厮到底是何来历,竟然惹出这样的祸端。
  权知府当然不能当庭放人,他甚至不敢将陈姑提出来审问。他开始后悔自己仓促开审,他焦急看向寇推官,寇推官走到他耳边耳语两句,蒲君便被当庭收监。
  蒲君还要反抗,胡军巡直接堵住了他的嘴。柳依尘没有救出陈姑感到失望,但没有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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