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册封大典过后,官宦贵族中就呈现出两派势力,一派是极力想与纪氏拉拢关系,另一派则是转而投靠司徒氏。
可那司徒衍向来铁面无私,只知开庭断案,不喜欢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驳了不少来访者的面子。
久而久之,来踏纪府门槛的便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数都是来谈姻缘的。
云卿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物件,被人相来相去的,倍感不适,便整日称病不露面。
纪婠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着他代理族长之位,自然不想随随便便定下亲事,也配合着打掩护。
时间一久,来的人渐渐少了,云卿也算是了却了一场烦心事。
也不知道萧洛同纪婠说了些什么,册封典礼后的几个月,纪婠突然找到他,他本以为是又犯了什么事要挨骂,结果纪婠竟对着他说道:“儿子,你如今也已十七了,母亲之前管你管得太严,反而激起了你的逆反心理,今后,只要能保证自己的安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云卿听到纪婠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满腹狐疑,以为有诈,连着问了好几遍:“母亲说什么?”
纪婠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我说你长大了,不再处处管着你了。”
云卿的脸上经历了从喜悦到哀伤的风云变幻。
最后,他竟走上前抱着纪婠的胳膊开始抽抽嗒嗒,梨花带雨地哭起来:“母亲,不要瞒我,您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纪婠终于有了怒意,愤而斥道:“胡说八道,你就是这般咒我死的吗?”
说完甩开他,拂袖而去。
云卿站在原地,先是边哭边笑,接着跑到院中,一声声地喊着:“太好了,我自由了!”
一旁的侍从见状以为他喝酒喝多了,鉴于前面几次的经验都没有上去搀扶。
云卿在院内手舞足蹈,释放着满心的欢喜,直到精疲力竭,倒在一片铺了厚厚月季花瓣的草坪中,沉沉睡去。
今日双更哦!
第18章 望江山(下)
少女来京城已半年有余。
一日,少女收拾完碗筷,坐在高亭上眺望着长安的景致。
这万里江山果真是美如画,光是京城,就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北濒渭河,南依秦岭,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水绕长安,不愧是古人笔下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有生以来,这般出神地欣赏一座城,朝露还是第一次。
夕阳西下,夜市出摊,长街上亮起了星星点点。
朝露正准备回屋,忽闻不近不远处传来呼喊声:“站住,站住。”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衣少年追着个穿着破烂的小乞丐,穿街越巷。
那小乞丐一看就是个惯偷,对这条街上的布局和陈设非常熟悉,边跑边给少年制造障碍。
那少年从穿着打扮上看应是哪家的贵公子,体力明显跟不上,很快就被小乞丐甩在了后头,可仍不死心地穷追不舍。
小乞丐跑了三四条街,已筋疲力尽。眼看少年被自己甩在了后头,不见踪影,正打算就地歇息。顷刻间感觉头顶有黑影掠过,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玄衣少女挡在了前头。
小乞丐下意识地逃跑,可那少女的仿佛脚下长了车轱辘,不论他从哪个方向突破,少女都会用比他更快的速度拦住他的去路。
“让开!”小乞丐气急败坏。
“拿出来我就让开。”少女伸手。
“什么拿出来?我听不懂。”小乞丐摆出一问三不知的模样。
少女上前拧住他的耳朵:“怎么,敢偷不敢认吗?我刚看得一清二楚呢!”
随着少女的手上的力度一点点加大,小乞丐疼得乱叫:“我,我给你。”
少女这才松开手,小乞丐的耳朵被拧得通红,半边脸抽搐着,不情不愿地将一块玉佩塞到少女手中,悻悻地跑开了。
半晌,那少年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撞见玄衣少女,开口问道:“姑娘是否有看到一小偷……”他扶着一旁的柱子,弯下腰,一手撑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
“那边,跑了!”少女指着一条小弄堂说道。
少年来不及道谢,直接往弄堂的方向跑去。
“不用追了。”少女喊住他并拿出一块玉佩,同时,她自己脖子上那块八尾狐凝成的白玉佩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异动。
少年眼疾手快,接过玉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多谢姑娘了。”
少女察觉到了白玉的异动,神色有异,赶忙用手捂着,示意它平静,那白玉须臾间变回了往常模样,除了成色绝佳,与普通玉石无二致。
“光谢有什么用?”少女看着少年说道。
“那姑娘想……”少年跑了一路,半绾着的发髻略微凌乱,青蓝的长衫上也蹭了些许尘埃,但并不影响他的容颜的俊俏,反而增添了几分灵动感。
“请我吃饭吧!”玄衣少女主动提出。
那少年思考了半晌:“行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姑娘可空闲。”
少女莞边笑便跑到了少年前头:“走吧!”
酉时三刻,凌烟阁。
满满一桌菜,少女先动了筷子,少年却没什么胃口。
他看着少女玄色的衣袍,觉得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心中暗想这京城中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大多穿着浅色系的裙装,施以粉黛。眼前这位穿着裤装,通体玄色,行为举止不拘一格,莫不是江湖中人。
“在下朝露,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少年刚想开口问,恰巧那少女抢先一步,自报大名。
“纪氏云卿。”少年回道。
少女点点头,没有回答。
“你应该不是长安人吧。”云卿猜测到,毕竟在长安久居之人几乎无人不知十大家族,他自报家门,少女却毫无反应,十有八九是外籍人了。
“不是,半年前初来此。”少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交谈过程中,云卿得知朝露是个孤儿,四海为家,习过几年武,身手不错。半年前听说长安夜市开得好,于是来此,摆了个铺子谋生。
“谢谢你的晚饭。”朝露酒足饭饱,起身站在凌烟阁的亭台上,眺望远方,不经意间说道,“不过,我倒是有件事好奇?”
“嗯?”
“像你们这种世家子弟不论从不从武,应该都会几招武功吧。”朝露问道,“可你却手无缚鸡之力,难道是有什么隐疾?”
大周氏族极其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从小教授的课程就是文武并重的。到了十二岁那年,才会选择从文或是从武。
曾有人调侃说,大周朝的贵族,不是有武功的文化人,就是有文化的武林高手,也有把文武都学到极致的,比如高千尘的母亲高渐漓。
而从文又分为两类,一类是专门给想要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女子学的,以治国之道和兵法为主;另一类则是给男子以及那些不打算当官的女子学的,以诗词歌赋为主。除了这些必学的,还有不少科目,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擅长自由选择。
云卿听罢,愣了愣,片刻后道:“我从小体质特殊,经脉寒气重,无法凝聚内力。”
朝露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你这个样子出了门怕是都不能自保。我倒是会一套偏门的剑法,不需要内力,什么体质都能学,你也不必学精,简单学几招能自保就行了。”她思索了一瞬后道,“要不这样,我教你那剑法,你帮盘个铺子。”
云卿心中哑然,方才闲聊时云卿提到自己与纳兰昔垚相熟,朝露虽对京城官宦世家的情况不甚了解,但不用说长安,就算放眼半个天下,每个经商和想要经商之人,无不知道纳兰氏的存在。
朝露出来京城只能在夜市摆摆小摊,若能得纳兰氏的一间铺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眼前的大好机会怎能放过。
果然,生意人都精明,云卿心中暗想。
但看着朝露诚恳的样子,他竟一时难以拒绝,转念想想这条件对他而言也不吃亏,便欣然答应了。
第二日,纳兰府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给我一间铺子嘛!”云卿缠着昔垚从前院跟到后院。
“不给,你堂堂乐渊子爵若是去当了掌柜,可不被整个京城笑话。”昔垚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在大周,虽然商人地位相比前朝显著提升,可官宦贵族自己开铺子当掌柜可是前所未有的荒唐事。
云卿没辙,只好说实话:“姐姐,我就实话跟你说吧,不是我要开,是我一个朋友她在夜市摆摊,一直想要开间正经的铺子。”
“她要开自己报户部申请不就行了。”昔垚显然不相信云卿“无中生友”的话语。
“可她是外籍人。”
“什么?”昔垚正好在饮茶,差点一口喷出。
长孙钰在一旁边笑边递上帕子,千尘虽一直保持端坐的仪态,但此时脸上的表情失控,再难假装镇定下去,用手捂着嘴不停地笑。
“我作证,他没说谎。”千尘道。
“我也可以证明。”长孙钰说。
“你当真有个外籍朋友?”
“对呀!”云卿满脸真诚看着昔垚,“昨天认识的。”
大户人家的子弟一般只跟自己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玩,但云卿向来不看重身份,跟商贾之流成为朋友也不意外,可为了一个昨日刚认识的外籍商贾不惜骗她说是自己想开铺子,就委实有些离谱了。
“难以想象那人究竟是许了你多大的好处,让你大费周章地骗我只为了一间铺子。”
“昨日我玉佩被偷,她帮我追了回来,还说教我习武。”云卿摆摆手说道。
“习武?”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你不是不能习武吗?”
云卿道:“她闯荡江湖,说会一套不用内力就能学的剑法,我心想我出门不喜欢护卫跟着,若是能学个几招,遇上危险好歹能自保吧,至少不会连个每天吃不饱饭的小乞丐都追不上。”
昔垚半晌后说道:“行吧,西街正好有间铺子空着,过几日让她收拾收拾搬进去。”
“太好了,谢谢姐姐。”云卿兴奋不已,当晚就叫了两个侍从,跑去朝露的夜市摊头,连夜收拾搬迁。
花了三天的时间,朝露终于铺子打点好了。
这是一间玉石铺子,虽然门面不大,但位置甚好,那日昔垚虽然表面上答应得不情不愿的,但还是给了云卿最上乘的店铺,再加上朝露店内的玉石成色都很不错,却卖得很便宜,因此吸引了不少人的光顾。
时间久了,云卿发觉朝露并不像初次见面时他想得那般精明,反而对赚钱这件事表现得非常无所谓。
她从不吆喝,也不拉人进来看,只是坐在店里干自己的事情,有人结账才会起身。云卿有好几次劝她抬高点价格,不然太亏了。
朝露却说,这些玉石成本非常低,都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一抓一大把,因此没有抬价的必要。
这让云卿万分好奇她究竟是从哪个大冤种那儿进货的,能低成本大批量地获得如此多成色优良的玉石,他好几次问到,朝露都会转移话题,察觉到她不想说,云卿最后只能作罢。
两人相约练习时间是在每日辰时。起先云卿日日迟到,朝露也不恼,但教云卿的时候却非常严格。
她的武功非常好,虽然自称比不上正经的江湖门派,可实际上却远超。哪怕是景阳教掌门在她手下,也过不了十招。
云卿不懂什么武功剑法,自然看不出厉害之处。
朝露也只是教她些基础的招式,反正云卿的目标也不是成为什么武林高手,学会一点皮毛能自保就行了。
第19章 心悦君(上)
看春花,赏秋月,观夏荷,望冬雪。
无声无息间,三载春秋已湮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芸芸众生如同洪流中的粒粒泥沙,在潮水翻涌中被推动着向前走。
永昭十一年皋月,初五日,端阳。
云卿和慕容璟驾着一叶扁舟,穿梭于芙蓉园的簇簇新荷中。
正是夏至未至之时,夕阳的回光涌入荷塘,流动的彩云携着雨意。
云卿坐在船舱的前头,迎面遇上两道熟悉的身影。
他登时怔住,忙起身出了船舱,拱手作揖道:“臣参见昭宁帝姬,侧君。”
慕容璟随后起身,懒洋洋地行了个礼。
船上的女子仍旧坐着,她看了眼云卿后,虚虚一抬手,回道:“平身吧,不必拘礼。”
慕容璟与昭宁帝姬从小一起长大,见云卿那拘谨样子,不免发笑,她朝着昭宁打趣道:“几日不见皇姐,皇姐容貌更胜从前了呢。”
昭宁斜看了慕容璟一眼,笑说道:“彼此彼此。”
两只船儿一前一后地靠了岸,司徒楠扶着昭宁上了岸,慕容璟与云卿走在后头。
余光一瞥处,又是两道人影。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昭宁,云柔大力地朝着云卿招手,隔着亭台叫唤:“大哥。”
她随后拉着千尘的袖摆往云卿的方向跑过来,千尘被她拽着不得不加快步子,可尽管步履匆匆,仍旧保持着仪态的端庄。
待两人走近,云卿忙朝二人使眼色。云柔云里雾里:“大哥,你今日是眼睛不舒服吗?”
千尘倒是顷刻领会到了,顺着云卿的眼神看去。
他暗暗扯了下云柔的袖子,走上前合袖行礼:“臣见过昭宁帝姬,侧君。”云柔一惊,忙欠身做恭敬状。
昭宁闻声转过头来,见行礼的二人,手虚虚一抬,笑道:“起来吧。”
“是。”千尘起身,在他抬头的瞬间,昭宁的眼眸仿佛是凝住了那般,在他身上移不开眼。这眼神里,有惊异,有欣喜,更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垂涎。
众人纷纷感到气氛凝滞,屏气凝神,不敢出声,而千尘被昭宁看得有些发怵,目光下意识地回避。
慕容璟见状,忽在一旁笑起来:“让我来猜猜,你应该就是兵部尚书高大人家的公子吧!”
“正是,在下高千尘。”他朝着慕容璟颔首道,眼中隐有感激之意。
慕容璟道:“想当年高大人去漠北出京的路上,我还恰巧蹭过马车,去城郊游玩呢?”
她又看向昭宁:“高公子虽已回京三年,却极少露面,我都一时没认出来,皇姐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云卿看出其中端倪,转眼之间便接话道:“还有这位,是我堂妹云柔。”他边说边推着云柔的胳膊上前。
云柔心领神会:“小女见过帝姬,久闻殿下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被这么一搅和,昭宁的目光终于从千尘身上移开,笑说道:“原来是昭元帝君的妹妹,那就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今日端阳,传闻祈福非常灵验,皇姐可有兴趣去看看。”慕容璟提议道。
“一同走吧。”昭宁牵起慕容璟的胳膊走在了前头,司徒楠见状挪开了半步,跟在后头。而云卿,云柔和千尘走在更后头的位置,刻意与前面拉开了点儿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