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璟一路上说个不停,昭宁的注意力都被她拉了去,后面几人明显放松了不少。
“老实说,你俩怎么在一块儿?”云卿看着云柔和千尘,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充满了看戏的意味。
“偶遇。”云柔回答得毫不迟疑,可头却往另一边歪着,故意不看他。
“你少骗人了。”云卿一眼就看穿了云柔的谎话。
云柔有些窘迫,看向千尘,似有求助之意。
千尘微衔笑意道:“是我约的她。上元那日,我曾答应她泛舟同游,可恰逢天寒地冻,湖面结了冰,只能作罢。”
云柔趁机转移话题:“大哥,你别光顾着为难我,你怎么不说说你和郡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卿愣了愣,一时无语。慕容璟与他到底什么关系,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片刻后吞吐地答道:“普通朋友。”
千尘和云柔二人笑而不语,见云卿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心照不宣地打了个眼神。
漫步穿行过两条街,便有一座花神庙,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虽上巳节已经过去两月有余,可仍挡不住少男少女求姻缘的脚步。
五人先后进入寺庙内,分别求了支姻缘签。
昭宁和慕容璟在前头拜了花神,昭宁说自己走得有些乏了,于是让司徒楠陪她去一旁歇息。
慕容璟回头看云卿仍在外头,走过去问道:“为何不进去?”
“没想到兰陵郡主还挺迷信。”云卿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签抛给了慕容璟。
慕容璟接过签子:“既然乐渊大人不要这姻缘,那本主正好求两次。”说罢转身朝里走去,步态轻盈,摇曳生姿。
云卿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其妙地窝火。
云柔见慕容璟刚刚出去又进来,问道:“郡主为何去而复返。”
那慕容璟直截了当地答道:“乐渊大人不信这花神的姻缘,我求两次又有何妨?”她面带微笑,语气轻松,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云柔和千尘听了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这慕容璟光是有名分的侧室姑爷,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外室小爷更是不计其数,居然还在这儿求姻缘,而且是两次。
待慕容璟出来后,几人将签子放入荷包内,行至门口那棵百年槐花树下。
千尘踩着木梯,先帮云柔把荷包系在枝干上,再将自己的系在了一旁。完后他看向慕容璟,示意是否需要帮忙。
慕容璟见他主动提出,没有拒绝,直接把两个荷包都递给了他,顺带着瞥了眼云卿,见他环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她,面含愠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唇齿相讥,于是得意地对他一笑,似有满含之意。
云卿的脸霎时阴了下去,撇开头不看她。
千尘将慕容璟的两个荷包系在了相邻的枝干上,这时恰好昭宁休憩归来。
她见千尘方才在系荷包,于是问道:“听说这花神庙的姻缘签灵得很,只要写上中意之人的姓名,放入荷包中,系在这槐花树上就能终成眷属,不知高公子可有意中人。”
千尘一怔,在昭宁注视的目光下,说道:“有。”
昭宁眼中显出一抹悱然,云柔的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而一旁的司徒楠不知为何,脸上一闪而过微不可察的悲戚。
“是哪家的姑娘?”昭宁追问道,目光时不时看向一旁的云柔。
慕容璟从昭宁第一眼看到千尘的反应开始,心中就有了底。只不过方才的情况她还能假借别的名义转移话题,此刻昭宁直言相问,在场的人反倒是不便打断了。
她看向千尘,心里隐隐为他捏了把汗。
云柔也已看出了昭宁的心思,可此时此刻,他更在意千尘的回答。
片刻过后,千尘缓缓地说道:“是在漠北的时候相识的,只是当年还未来得及表露心意就回京了。”此话一出,云柔心中那点隐隐期待顷刻间破灭了。
“早听闻高公子乃京城第一美男,已到弱冠之年却一直未婚配,原来早已是心有所属。”昭宁嘴角挂着几分无奈,又说道,“早知现在,当初母皇就不该派高大人去往漠北,白白耽误了你。”
千尘心中惊惶不已,忙答道:“陛下令家母镇守漠北是为大周安宁,高氏全族义不容辞,帝姬不必自责。”
“也是,母皇高瞻远瞩,尚书大人深明大义,倒是本宫目光浅薄了。”昭宁的笑中带着几分勉强和酸涩。
慕容璟忙开口:“要说耽误,那儿不是还有一个吗?”
顺着慕容璟的方向看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卿的身上。
原本置身事外的云卿忽觉众人的目光如火炬一般,盯得他脑袋生疼。
该死的,那慕容璟为了帮千尘,竟然把火力往他身上引,他想冲上去放上几句硬话,可想到昭宁在此,不敢放肆,只能冷眼看着慕容璟,有秋后算账之意。
昭宁看到云卿,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说本宫还没想到呢,乐渊子爵与昭元帝君是双生子,二妹和妹夫都成亲三年了,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还没个动静呢,莫非也有了心仪之人。不妨告诉本宫,是哪家的姑娘,到时本宫跟母皇说说,好替你指婚。”
昭宁猝不及防的热情让云卿如芒刺背,他看了眼慕容璟,随后对着昭宁说道:“臣并无心仪之人,况且现今家中就我一个孩子,母亲不想我太早成亲。”
昭宁笑了笑:“之前常常听闻你与二妹夫虽是双生子,容貌却不太像,如今看来,性格也大为不同的。”
在场知道云澜身世的三人心照不宣地紧张起来,但听慕容璟说道:“这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呢,若乐渊大人同昭元帝君一模一样,那昭元皇姊岂不是要认错人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起来。
盈盈的欢笑声掩盖了一见钟情的惊艳、莫名其妙的怒意、希望破灭的失望、懊悔无奈的当初以及真假参半的言语。
第20章 心悦君(中)
第二日,赶到朝露铺子的时候,已是辰时三刻。
云卿自知迟到许久,一见面就赔了笑。
朝露打量了他几眼,说道:“放个假怎么还把你放累了呢?”
云卿只觉得从昨日的桩桩件件如同大军破城,发生得猝不及防,即使已经过了整整一夜,仍旧惊魂未定。
他的眼眶有些发青,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一进门就找了把椅子坐下:“别提了,昨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朝露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了:“说来听听。”
云卿顿时来了兴致,头也不晕了,人也不累了,滔滔不绝起来,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从他和慕容璟泛舟,偶遇昭宁帝姬开始,一直到晚上散场,他与千尘送云柔回宫,只要是他记得的,除了慕容璟拜花神,求姻缘时他莫名其妙的窝火一事,其余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朝露边听边非常配合地做出各种反应。
当云卿说到昭宁帝姬看上高千尘时,心头又猝不及防地紧了紧:“我真的快吓死了,之前慕容璟说这昭宁帝姬喜欢收藏美男我还半信半疑,这下才知道有多吓人。你不知道她看阿尘那个眼神,就感觉一个高级射手,拿着弓箭瞄着猎物……烦死了,阿尘要是被她拐了去,那我会难受得吃不下饭的……”
朝露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后道:“听你这话,我怎么感觉你喜欢高千尘啊?”
云卿身子直了直:“没有。哎……我是挺喜欢他的,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我没有那种癖好,你别瞎想。”
“哦。”朝露撇撇嘴,“那这高公子长得是有多好看,才能让堂堂皇太女移不开眼呢?”
云卿觉得自己倾尽毕生才学都无法形容出千尘的那种超凡脱俗的美来,在搜肠刮肚夸了一大通后只能说道:“百闻不如一见,下次我带他来。”
朝露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你就不怕我也看上你的阿尘,给他招来烂桃花。”
云卿愣了愣,半晌说道:“虽然阿尘是长得那么不像凡人了点,但你对于我绝对放一万个心。”
“为何?”朝露不解。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会喜欢男的。”云卿打量着一身玄色便装的朝露,边说边摇头。
自从初次见到朝露,她就是这身打扮。
三年来,除了节日和偶尔感染风寒生病的时候,云卿几乎日日来,不论春夏秋冬,每次见到朝露都是一身玄色便装。
云卿曾故意用一种非常欠揍的口吻问她:“师父,你一年都不洗一次澡的吗?”
朝露为了自证清白,特意拎着他到房间,把一整个衣柜的玄色衣服甩到他跟前,目测没有一百件也有八十件,只不过每件都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说我像个男人?”朝露脸色一阴,将手中的石头往柜子上一搁,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云卿自知这下是真的惹恼了她,只能想办法转圜:“不过师父,我觉得你还是有非常大的改造空间的。”
朝露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继续不理他。
“要不今日你过了午时就打烊,同我去慕容璟那儿。”云卿提议道。
“不要。”朝露撇撇嘴,“我可不想整天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一样。”
云卿思索着,觉得朝露说得也在理,慕容璟身份高贵,长相美艳,而且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会打扮,常引得外人争相模仿。
但她的装束风格张扬艳丽,只有她自己驾驭得了,放其他人身上反而东施效颦,适得其反。
他不禁在脑海中想象着朝露穿着一身鲜粉抹胸长裙,全身挂满金银首饰,红妆粉黛,摇着团扇轻步向他走来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噤。
与此同时,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个人选。
“确实不合适,但还有个人可以改造你。”
“谁?”朝露倒是没直接拒绝。
“你的老东家,纳兰昔垚。”
云卿和朝露行至纳兰府不远处时,正好遇上退朝回来的纳兰清漪,只见她神色凝重,晦暗无光,从车辇上疾步而下。
而纳兰清河似乎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一样,早早地站在了纳兰府门口。两人似是低声细语了几句,然后又匆匆上了马车,往城东的方向赶去。
虽然纪府并没有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但云卿对退朝上朝的时间还是略知一二的。想到此时已是午时二刻,纳兰清漪才退朝归来,再加上方才远观她的神色,十有八九是朝堂上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纪大公子,您来了。”云卿是纳兰府的常客,门口的护卫对他很熟悉,见他来也并不意外。
“我找垚姐姐。”
待一个护卫通传之后,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昔垚才匆匆出来,她脸上带着疲态,挑灯看了一夜的账本,歇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匆匆唤醒:“你有事?”
云卿指了指一旁的朝露:“这个男人婆想改造得淑女一点,你有办法没?”
朝露听到“男人婆”三个字时,面露怒意,狠狠剜了眼云卿。
云卿感受到了侧身而来的寒意,忙笑着讨饶:“师父,你是女中豪杰,是我没文化,用词不当。”
从晌午到夜幕,三人先是逛裁缝铺,再是逛首饰铺,最后逛香膏脂粉铺子。
昔垚之前跟着云卿去过几次朝露的铺子,虽不算很熟,但也算相识。
此刻两人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曾有人说拉近两个女孩距离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们聊穿衣打扮,这句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俩女孩逛了大半天仍不亦乐乎,而最先提议的云卿却后悔至极,他提着大包小包走在昔垚和朝露的后头,筋疲力尽,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为什么没想到让昔垚带两个侍从。
回程途中,朝露兴许也是走得乏了,步履稍稍放慢了些,频频回首,但完全没有帮他的意思,反而说今天没让他练剑,这算是补回来了。
引得云卿一阵无语。
回到府中已是亥时三刻,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正打算沐浴更衣却被萧洛叫住了。
“父亲,这么晚了还没就寝?”往日这个时候,别说萧洛和纪婠了,纵是他这个夜猫子,亦困得不行了。
萧洛进屋后屏退了所有人,似是有要事要交代。
“上午上官大人来提亲,我和你母亲想问问你的意见再答复。”
云卿一愣,三年前他刚被封为乐渊子爵,说亲的人踏破了纪府的门槛,但都被纪婠想各种法子拒绝了。
他脑子飞速运转着,上官家只有两个女儿,大小姐已经娶亲,那只能是二小姐上官烁了,他没见过上官烁。
可听长孙钰提起过,那上官烁脾气不太好,不少世家子弟都怕她。
“别了吧,父亲。”云卿脸色为难。
“为何?”萧洛想他年纪也不小了,与上官家也是门当户对,没有拒绝的理由。
云卿找借口道:“我听说那上官二小姐脾气不好,有些害怕。”
萧洛忙安抚他:“这事儿我和你母亲也答应过,那上官烁不过是儿时被宠过了头,对外人有些霸道罢了,从不为难自家人,反而很护短……”
萧洛一番劝后云卿非但没有放下心来,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了,过了好久才支支吾吾道:“可还是不合适……”
“你这究竟有何顾虑?”萧洛也想不通了,这上官烁长得好,家世好,武功也好,还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怎么就不合适了。
云卿思索须臾,只能编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理由:“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哪家的姑娘?”
云卿浑身僵硬,不知如何回答,须臾,说出了一个让他自己极为震惊的名字:“慕容璟。”
说完这句话,仿佛周围凭空生出了无数双眼睛,盯得他浑身发怵,此刻云卿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试图以掩耳盗铃之态否认自己刚刚说出的胡话。
萧洛也是一愣,好久才缓过神来:“你再说一遍。”
云卿不敢看他,但又不能改口,只能侧过头颤抖地又重复了一遍。谎言一旦说出口,便只能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
“你这是要给人家做侧姑爷?”萧洛难以置信。
这慕容璟五年前同薛氏大公子薛灵沢成亲后,不到三个月时间,便纳了一位侧姑爷。
那时外人只觉得慕容家与薛家是世族之间的联姻,慕容璟不倾心薛灵沢,三月就纳侧室虽急了些,但也在情理之中。
可后来半年时间连着纳五位侧姑爷和十一位庶姑爷,可谓是一大奇闻,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三年前,薛灵沢忍无可忍,大发脾气深夜跑回了薛府诉苦。
后来不知是巧合还是薛府刻意放出消息,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都察院那些谏官的耳朵里。
左都御史夏如茵向来是个不畏权贵,刚正不阿的人。第二日上朝,直接在朝堂上参了当朝丞相慕容淑一本,言辞犀利,不留半点情面。
先是斥责丞相大人教女无方,才导致兰陵郡主荒淫无度,苛待家夫,宠爱侧室。接着开始抨击兰陵郡主小小年纪,侧室数量却已经超过了永昭帝和各位帝姬,实为僭越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