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听闻,纷纷看向慕容淑,只见她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丝毫没有辩驳,算默许了夏如茵的弹劾。
永昭帝本想打圆场,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可夏如茵步步紧逼,认为此时不处罚慕容氏,慕容璟的荒唐行为将引得官家小姐纷纷效仿,不顾嫡庶贵贱之别,乱了伦理纲常,礼乐崩坏之况必会重演。
如此一来,永昭皇也着实无计可施,只能说道:“这大理寺的法典上并无明规定臣子的侧室数量不能超过君上,夏爱卿所说的僭越怕是严重了些。但如此行为确实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不妨就罚兰陵郡主一个月的食邑如何。”
夏如茵直言不讳,认为永昭帝惩罚过轻,无法起到威慑作用。
群臣纷纷议论,场面一度难以控制,后来还是慕容淑主动请求永昭帝罚了慕容璟半年的食邑并送进尚仪局学规矩,都察院那些谏官才作罢。
那次风波过后的两年里,慕容璟仍纳了两位侧姑爷和三位庶姑爷,不过相比之前已收敛许多。
薛灵沢虽常回娘家抱怨,但因为慕容璟对他态度比从前缓和了些,只是不让他进自己房门,他也找不到闹脾气的理由。
至此,慕容璟除了正夫薛灵沢,已经有了八位侧姑爷和十四位庶姑爷。
纪氏位列十大家族,门第显赫,就算是旁系,也不可能去做侧室,更别说是这辈唯一的嫡系了。
第21章 心悦君(下)
萧洛听到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你再好好想想吧,想通之前千万别让你母亲知道。”说完便拂袖而去。
云卿原本只是想找个托词,推了上官氏的亲事,可方才不知为何,感觉被夺舍一般说了一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胡话,呆呆地站在原地,缓过神来不禁想扇自己两记耳光。
心里不住地默念着,鬼才喜欢慕容璟这只花孔雀呢,方才只是迫不得已,花神娘娘,月老公公,你们千万别当真啊!
自那日过后,云卿一连两个月都没见过慕容璟。
他心里有鬼,自是不可能同往常一样主动找她对弈游玩,可没想到的是慕容璟竟然也没找过他。
两个月来,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是每日辰时赶到朝露的铺子,在后院练习剑法,有时候两人也会一同用午膳。
下午基本上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去原本常去的地方找原本常见的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生活里少了个慕容璟。
开始的几天,他还为如何躲慕容璟发愁,想了不少法子,但后来发现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这慕容璟向来不缺陪玩的人,光是那些侧姑爷和庶姑爷就唤不过来了,自是没这个闲工夫主动来找他。
想到这,云卿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又不自觉地生出几丝怅然若失来。
壮月朔日,天空刚刚放晴,一场连下了三日的大雨带走了十八只秋老虎,也吹散了瓜月沉积已久的燥热。
云卿练完剑正好是巳时,距离相约的时间仅仅只有半个时辰,实在懒得赶回家,便坐在朝露的铺子把玩着几块玉石消磨时间,等待长孙钰的马车来接他。
朝露正对着一面铜镜贴着花黄,来来回回撕了不知多少次,结果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到最后不禁恼了起来。
“什么破玩意儿,这么难贴。”
云卿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你这手拿剑的时候那么稳,贴个花黄怎么就一直抖呢?”
“这能一样吗,有些人射箭的时候百发百中,穿针引线的活不照样束手无策。”
自从那日回来,云卿再没见过朝露穿黑色的剑服。
她每日都变换样式,换着浅色调的半臂襦裙,再施以淡淡的脂粉,略添一两件首饰,与之前的形象大不相同,导致很多老顾客在进店后纷纷问道这铺子是不是换掌柜了。
不得不说,昔垚对朝露的改造还是非常成功的,至少在她不动也不说话的时候,人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贵女,而不是闯荡江湖的侠客。
云卿无可辩驳,只能笑了笑:“要人帮忙吗?”
“你会?”
“我又不是襄云楼的小倌,怎么可能会?”
“那你废什么话?”
云卿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帮你搬了救兵,给我一盏茶。”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长孙钰的马车就到了,她掀开帘子唤云卿上车,可云卿却让她下来。还没等她询问原因,云卿就先开口了:“姐姐,来帮忙贴个花黄。”
长孙钰用一种略带嫌弃的眼神看他:“怎么,你想去襄云楼做头牌?”
云卿无语,直接拽起朝露的胳膊,把她拉到店门口,然后指了指她脑袋上贴歪了的图案。长孙钰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朝露,上次垚儿没教会你怎么贴吗?”
她对着一旁的男子说了一句话后缓步下车,跟着进了屋里。
三两下工夫,一片薄如蝉翼的五瓣桃色花黄便贴好了,朝露对着镜子一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贴花黄呢,心要静,不能走神……”长孙钰耐心地说着,仿佛是把朝露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过了片刻的工夫,马车上的男子探出脑袋催促道:“阿钰,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长孙钰这才跟朝露道了别,匆匆上了马车。
云卿此时已在马车之上,同那男子闲聊着。
马车上的人是长孙钰两年前娶的姑爷,也是上官苗的儿子上官榆,家中有两姐妹,而其中那个妹妹就是几个月前云卿的提亲对象上官烁。
想必上官榆也是知道母亲替妹妹提亲纪婠一直拖着没有回应之事,又想了想自己妹妹小时候的光荣事迹,猜到对方十有八九是不愿意的。
此次两人见面,言谈间刻意避开此情,总有些许的尴尬。
马车行至昭元帝姬府时,已是巳时三刻。
刚进门,就见乳娘抱着刚足月的小王姬在院中走动。
云卿见状凑上去逗弄着眼睛刚刚能睁开的孩子,虽只有月余大小,可眉眼间却能看出几分云澜的神韵来。
恰巧此时,昭元帝姬在几个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而来,她刚出月子没多久,身子尚弱:“兄长别光顾着和瑆儿玩了,先进屋吧。”
云卿对眼前的女子行了一拱手礼,问道:“帝姬身子可安好。”
“好多了,只是这大半年怕也是无法同你们一块饮酒了。”
云卿轻笑道:“日后自有机会,前些日子父亲回娘家省亲,从临安带回不少美酒,下次必定捎上几壶,一醉方休。”
今日是云柔的生辰,纪妍本打算让尚食局做几道她平日喜欢的吃食,去纪嬗宫中一同过这生辰。
但上月云澜回宫时,云柔在纪妍面前软磨硬泡说是生辰的时候想要出宫,云澜顺势提议让云柔到昭元帝姬府上过生辰,还能见见刚出生的小王姬,纪妍这才答应下来。
云卿一进去就撞上了云柔的目光:“大哥,我的礼物呢?”
云卿佯装尴尬的样子:“我说怎么总感觉忘了点什么呢,原来是你的生辰,下次补上。”
云柔原本期待满满的目光中闪现出几分怒意来:“你存心的吧!”说罢她便转头到云澜处告状,“二哥,你看看他……”
云卿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俊不禁,这才伸出那只一直藏在背后的手:“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云柔接过云卿手中沉甸甸的木盒,拉开盖子,里头是一套精美的笔墨纸砚:“听姑母说你打算参加明年的殿试,提前祝你高中。”
云柔似乎很喜欢这礼物,但还是嘴硬说道:“凑合吧,原谅你了。”
一旁的千尘却捕捉到了别的信息:“云柔,你要参加殿试吗?”
还没等云柔回答,长孙钰就开口了:“云柔妹妹最近可用功了,日日在尚宫局挑灯夜读。”
千尘有些恍然,突然想到她是去年会试的榜首,只是会试与殿试虽只有最后一步之差,但这一步宛若天堑,一般人没个八年十年是不会轻易尝试的,可眼前的少女似乎自信心满满。
半晌后,才颔首笑说道:“是吗?云柔天资聪颖,必能高中的。”
云柔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带什么表情地回道:“那就借尘哥哥吉言了。”
昭元性情温和,今日来者又都是她和云澜的熟人,私下里都以兄弟姐妹相称,自然没有了宫中的拘束。
午膳过后,昭元觉得有些乏了,便提前离席回后府歇息,留下云澜与众人继续饮酒作乐。
京城官宦子弟中近期流行一种叫做双陆的棋盘游戏,这种以骰子大小来决定行走步数的玩法。
更多的是靠运气,当然下棋者的谋篇布局也能影响到最终的胜负,相比传统对弈完全比硬实力,双陆是实力和运气的双重比拼,因此也更加具备趣味性。
云澜府中的双陆棋是改良过的,可以有四个人同时玩。原本八个人两两一组正好平分,可因为昭元帝姬的提前离席,势必有个人要单独作战了。
长孙钰和上官榆自然是一组,云卿盘算着云柔肯定要跟千尘一组,就下昔垚、云澜和他自己。他怕昔垚落了单,于是提议道:“垚姐姐不常玩,云澜你带带他。”
棋盘呈上来,几人纷纷入座之时,云柔却坐到了云卿这一边。
“傻子你坐错位置了。”云卿提醒着她去另一面。
云柔却答道:“我跟大哥一组。”
云卿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千尘,千尘也回视了他,目光淡淡。
云柔忙解释道:“大哥你手气向来不好,一个人必输无疑,我是同情你才来帮你的。”
云卿摇头笑说道:“你爱在哪边在哪边,反正别给我拖后腿就行。”
几人从晌午一直玩到亥时,此时宫门已经关闭,云柔只能留宿在昭元帝姬府中。
高府和纪府是同一个方向,只隔了半条街的距离,云卿和千尘想单独聊聊,于是漫步回府中。
“你和云柔怎么回事?”云卿早就看出了不对劲。
“没什么。”千尘淡淡说道。
“什么叫没什么,我都看出来了,这丫头今天一直在躲你。”
“有吗?”
“当然有了,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我这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云卿这才恍然想到端阳那日发生的事情,后知后觉:“云柔莫不是因为这才,我本以为你那只是为了应对昭宁帝姬的托词,难道是真的?”
千尘沉默半晌,才答道:“假的又如何,当话从嘴里说出的那一刻,便是真的了。”
云卿侧头看着这一袭白衣,五官俊美而清冷,举手投足间仙气四溢,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此刻的目光中却带着几分与之周身气质不匹配的悲戚来。
他脑海中猛然回想起三年前昔垚的那句“他喜不喜欢我不重要,帝姬喜欢他才重要”。
眼前的少年没有如司徒楠那般违背自己的本心,而是选择了拒绝那个未来将会成为天下之主的皇太女。
他以一个谎言为代价,彻底失去了爱与被爱的权利。
除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漠北女子,他都不可以再喜欢任何人了。
第22章 吐真言(上)
永昭十一年,壮月,望日。
明月悬挂于秋空之上,飞舞的萤火虫卷帘而入,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又是一度团圆之夜。
白日,纪妍忙着筹备宫中的中秋晚宴,云柔则一人待在尚宫局的居室内研读兵法。
全神贯注之际,忽闻窗外有人走过的动静。她探头望出去,只见云卿站在不远处,一身青蓝衣衫,发髻半绾,阳光照射下,绀青色的发丝随风而摆,灵动至极。
目光对视的刹那,他手中握着折扇,正信步上前。
“大哥,你怎么来了?”云柔有些意外。
“怎么,不欢迎我吗?”云卿眉眼一抬,反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没想到。”云柔撇撇嘴,表示自己并无此意。
“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母亲让我接你回府。”云卿没有进门,直接站在窗边吩咐道。
“今日吗?”虽然纪妍先前已跟同说过尚宫局人多嘈杂,过上几日会让她搬去纪府,静心准备科考之事,但她没想过会是今天。
心想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好,于是问道:“明日行吗?今日时间有点紧。”
“这离关宫门还有五个时辰,就算把整个尚宫局挪过去都绰绰有余了。”云卿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的托词。
“可是,我想等宫宴完了再走……”云柔说话嗫嚅吞吐,渐渐没有了底气。
云卿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今岁夏日不少地方连着两个月滴雨未落,闹了饥荒,国库也不充裕,所以此次中秋宫宴永昭帝只宴请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和贵族。
兴许是昭宁帝姬在永昭帝面前连连对千尘有溢美之词,再加之千尘年少时曾从师于宫中最好的乐师,琴技了得。永昭帝就特召了高千尘,于宫宴上抚琴一曲。
云柔本已心生一计,待到宫宴开始,便乔装混入众宫婢中,一睹千尘抚琴之时的绝世风华,顺便盯一盯昭宁帝姬的动静。
可云卿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毁了她的好计策。
“不行,你若敢让我白跑一趟,我定饶不了你。”云卿没有丝毫退让。
云柔看了他的模样,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想起上次云卿说饶不了她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结果第二日云卿便到纪妍面前告了个状,她就被罚抄了《左传》,只能一边不情愿地收拾东西,一边在心里默念“惹不起”。
云柔被安排进后府靠西边的屋子,紧挨着后花园,屋子不算大,但特地翻新过。
云卿此前还酸溜溜地对纪婠说过:“母亲之前还不喜欢云柔,现在可是比对自己亲女儿都好。”
纪婠反驳道:“云柔是今后要上朝的苗子,才不像你,整日不学无术,就知道翻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我看以后哪个官家小姐肯要你。”
酉时,云柔刚用完侍女们送来的晚膳,便倚坐在门前的长椅上。
她靠着栏柱,手中捧着本书,却没有心思看,目光定定,放空着看着夕阳西下,心中盘算着这个点宫宴该举行到哪个阶段了。
正当望着远方出神时,身后传来云卿的声音:“大过节的看什么书,跟我出去玩儿。”
“去哪?”
“带你见个人。”云卿说罢便朝外走去,云柔进屋将书收好,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云卿平日出门没有坐马车的习惯,不过考虑到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再加上朝露的铺子离纪府也算不上近,就让侍从驾着马车与云柔一同出发。
马车徐徐行到西街,朝露的铺子到戌时就打烊了,云卿只能让车夫将马车停到后院的地方,轻叩了三下后,门缓缓打开。
朝露一看是云卿,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很意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