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不够疼。你更用力地朝中心摁了下去。
“家主大人, 醒醒。”
禅院直哉抽着凉气疼醒了。
不醒还好, 一醒来更加疼。额头刚被你没轻没重地按过,嘴角是红的,腿脚……腿脚上面坐得吃力,你却把他就这么仰躺着放在了床上。
他底下勉强,嘶了一声挣扎着想翻身。
但翻不过来,因为双手都被你绑在了床头。没什么别的意思:一是怕他醒来要跟你同归于尽,而你今晚实在没力气再战斗了;二是床头柱刚好挺结实,不用白不用。
“聊聊呗?”你夹着根烟对他笑。
烟是刚才在前台买的, 小旅馆没有你习惯的牌子,但你只是想提提神,所以也随意。可惜实在没什么好烟, 又苦又劣的挑来挑去挑不好。还是老板娘看在你买了全套服务的份上,送了你一根她自己抽的女士烟——也还行, 凑合。
禅院直哉脸色难看地瞪着你。他嘴里被你塞了东西——同样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不怎么想亲他, 加上那张嘴估计准备了不少骂你的话,你不想听, 所以干脆堵上了——除了含糊不清的叫两声哪里说得出话。
可见你压根不是诚心诚意要和他“聊聊”。
你抓起床边的塑料盒, 打开盖子给他看你新买的旅店服务。
“就聊聊……家主大人喜欢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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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空气又是绿的】
【所以里面是套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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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泥土香味的风吹进房间时你醒过一次。天还没有亮, 黑暗里你也没有睁开眼睛,说“清醒梦”或许比“醒来”更合适。
你梦见了上川家。那间小小的嫡女之院, 你在本家的栖身之所,曾经以年为单位的漫长时光就在方寸小屋与数不清的“帐”内悄无声息地流逝……对外人来说倒是悄无声息, 于你来说日子却是天复一天地捱着过去。
又梦见高墙厚瓦,檐外的天空被切割得只剩一方饼干。教习礼仪的尺牍落在肩膀,手臂,掌心,指节,腹背,腰臀,小腿,足尖,铁器击打留下灼热的红痕;你站在镜前蓄发,盘髻,描妆,垂首,练习低眉顺眼的温柔笑意,以及花一般的笑容和会发光的眼睛。
被逼急了也会觉得生不如死。但如今再梦见那座监牢,已然是一片平静。
不知是谁说过,人的一生都无法摆脱故乡。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你记得自己没忍住动手打人:你拼尽全力为了挣脱上川家的束缚而活,不知哪里来的家伙却是连他人的人生都不了解就给你判了死刑。
人怎么可能无法摆脱故乡?
一开始你做到了离家出走只身前往东京,却发现世家遗族是真的能在平民咒术师面前只手遮天,十几岁时每每展望未来都只看到一个隐姓埋名夹着尾巴做人的自己。
于是后来耗费人生学习繁文缛节,成为了上川家认可能放出去结识名门之后的大小姐……
再后来便是连蒙带骗,下着血本爬过了禅院家的门槛——如今你即将成为禅院家的夫人,以后便是一枚凿进禅院家的钉子:禅院直哉奈何不了你,上川家往后更是只有扶持讨好的份。
如果来去自如到这地步都还不算摆脱,人生未免也太苛刻了点。
……至于禅院直哉。
你在床单上蹭着脑袋,半睡半醒地朝被子下的另一具身体靠过去。
你要是钉子,他就是那根好端端被凿了一下的倒霉柱子——当然柱子自己也不是什么好木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早就被传了几百年的蠹虫啃烂,腐朽得一塌糊涂。倘若哪天大厦将倾它是顶不上用的,钉上钉子说不定还能立得稳一些。
何况是根漂亮的柱子,层层朱漆,雕花雀替,碧玉金粉。至少钉子很喜欢。
所以是你赢了。赢得相当彻底。不仅没了后顾之忧,少年遗憾亦得偿所愿。
漫长的努力终于要结束了,但愿往后的日子只有放松与快乐。
“直哉……”
……
你又睡了一觉。
前一天的奔波操劳差点没掏空你的身子,几小时前莫名其妙能醒一次估计也是魔怔。那些不清醒的念头过了一遍脑子就乱得像万花筒,此刻再想抓住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窗外日光和煦,晨风带进山间鸟鸣。你缩在被窝手脚发软,心情舒畅得像是要飘起来。
你在被子底下往左一摸——入睡前禅院直哉就躺在那个位置——摸到了上下拼放在一起的两个枕头。
又滑又凉。
你未婚夫连夜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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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宕山的后续事宜处理得颇为顺利。
侦探所一行似乎是偷偷溜走了。LINE上的僧侣先生倒是和你确认过,说有两个男人先后来取货,头发一黑一白,前者想必就是芥辺先生。拿到石钵后他们还要回一趟爱宕山交差,但估计是不想再碰见你们了。
五条悟先行离开回了东京,据伏黑惠所言是去咒高找虎杖悠仁,之前曾是两面宿傩手指容器的那孩子确认一些细节。他走得匆忙,分不清真假的两件愿器也被一并带走,搞得你只能拼命给他留言叫他办完事尽早把东西还回来。至于惠更是得一个人去坐新干线慢慢回家。
你收拾好行李回了上川家,走之前没忘记赔小早川监督一套衣服的钱——过意不去又怕他拒绝,所以委托了前台老板娘转交。
虽然禅院直哉跑路了,但你一点也不着急。签了字的婚姻届好好存放在咒具里跟着你回了本宅,到家后还取出填完了表格,总归是没法抵赖了。
倒是好奇禅院直哉会怎么办:该不会在家寻死觅活地哭着要解除婚约吧?
想完笑了笑也没当真。家主大人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总不至于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你在本宅等了三天做足了准备,不料禅院家那边毫无动静。风平浪静得就好像禅院直哉压根没回去。
结果先忍不住的还是你。
你掏出手机联系了禅院真依,毕竟京都这里还是她呆的久,族中消息也来得灵通。
真依不负所托,在LINE上告诉了你她的听闻:
“禅院直哉好像病了。”
“突然离家又突然归宅,一回家就卧床不起。”
“一直呆在房间里,不见族内长老,也不许人声张他抱恙的消息。”
……
原来如此。
你暗笑:这厮不是想抵赖。是知道怕了,正赖着呢。
“准备一下,我要出门。”
你让上川家的侍女为你取来和服,盛装打扮。
病得如此严重又如此默默无闻——这你不得赶紧去看望一下你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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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叫“垂死病中惊坐起”。
京都郊外的禅院家本宅古井无波,一派静谧祥和。没有大小事宜的平淡日子里,这座百年古宅总是死气沉沉,像寺庙,像文物,总之不像是人住的宅邸。从议事的主屋东侧接连穿过两道石墙,墙后便是大片奢侈精美的东方庭院。清澈见底的水池上是障子松木桥,扶手横栏皆抹上了上等朱砂红漆。
石板小径从中穿行而过,两侧樱花怒放,松石林立,直抵家主大人日常起居的院落。
禅院直哉前两天倒是真病了。
在山林里蹉跎半晚本就夜露深重,后半夜又被折腾着受了刺激,再加上天不亮就顶着凌冽晨寒赶回禅院家——总之一回来就倒在床上发起了烧。穿着那身刚换回来的羽织缩在被窝里,衣服很快压满了褶皱,却又迷迷糊糊地不许人近身。
好在侍女照料周到。服药催汗,醒来再备水沐浴。换上干净衣服,喝点暖饭白粥,又睡了一个白天后烧就退得差不多了。
病是好了,装还是得装。接连两天拒不见客,族里长老来了照样客气赶走——毕竟不赶走就要被问及婚事了。
他现在想起你那张脸就会想到些别的东西。
阴影深重。
……
障子移门紧闭,禅院直哉半躺在榻榻米上划着手机。
他花重金在咒术界内部的某匿名论坛联络上了几个见多识广的咒术师,其中一个身份可疑,怀疑是哪混进来的诅咒师……不过现在他不关心这个,只关心有没有办法能让咒具失效。
有一个貌似是“窗”里的工作人员说,确实存在着能让术式失效的术式,但针对咒具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大部分咒具都能通过直接破坏致使其失效,目前界内普遍认为没必要单独研究其中之一的效果。
禅院直哉想了想追问:“那契约呢?通过咒具建立的临时契约能单方面解除吗?”
疑似诅咒师的那人跳出来抢答:可以,把对方杀掉自然就能单方面毁约了。
……要是能杀早就杀了。禅院直哉暗自咬牙。这家伙好像不针对咒术师就提不出意见一样,想来想去还是把那人踢出了群聊。
另一个似乎是专注于学术研究的人回复了消息:契约虽然是临时的,但效力约等同于“束缚”,基本不存在单方面违背的可能性。但也会存在极大的缺陷——时间、空间、契约的效果,其中必有一二是不完善的。
……
禅院直哉一把扔了手机。
说了和没说有什么两样,全是废话。
他想了想又抬起右手,左手伸过去摸摸手腕,什么也没有。契约的效果他已经清楚,简直完善得很……今天是回到禅院家第四天,一直无事发生,所以更倾向于在空间上作用范围有限。要是再乐观点或许时间上也能到期失效。
而退婚是没办法退的,根本没有说得出口的理由。要是他能作主废除婚约,之前也不至于一个人甩下脸色跑出去。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躲着你,能拖一天是一天。
禅院直哉自然也清楚:那天走的时候来不及找,那张婚姻届还在你手里,躲在本宅也只是个明天赴死还是后天赴死的问题。但拖延乃人之本性,何况上乎刑场。
只要能别看见你那张脸,怎么都好。
移门外想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是只着白袜的侍女裸足跑在木地板上的声响。
“家主大人。”
纸面上的影子在跪俯在地。
“主屋那里请您过去……说是,上川家的那位小姐……独自来访。”
禅院直哉垂死病中惊坐起。
第26章
你端坐在禅院家主屋, 正襟危冠一丝不苟。
半小时过去了,禅院直哉还没过来。宽敞的和室里只有一身红底和服的你和几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头子,空气着实有些尴尬。不知为何有几道隐晦的视线正偷偷打量着你, 你眼观鼻鼻观心, 两眼一松干脆开始放空。
要比比谁更耐得住性子吗?你想。
没关系, 你学着当大小姐的时候发呆可有一套了。
但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你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三天过去,都第四天了,禅院直哉总不可能还行动不便吧——你手艺明明相当的好。
长廊里终于传来了动静,一道慢慢吞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横式移门随着侍女的动作缓缓向两侧开启,你数日不见的未婚夫挎着个逼脸姗姗来迟。
你配合着那些老头子的步调俯首行礼,给面子地轻唤了一声“家主大人”——禅院直哉听没听见不一定,看是肯定没看你。他抬着下巴昂首阔步, 一路视野朝天地走向主位一屁股坐下,眼神都没给你一个。
“有事?”
几位长老顿时面面相觑:这幅把人当做不存在的态度,和上川家小姐方才进屋时说的话也太相去甚远了吧?为首的老人白发苍苍, 格外老态龙钟,他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后旁侧敲击地问道:“家主大人几日前离家, 可是去过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