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唐糖姐我也没见过啊...”唐糖也望着那间咖啡店。
寒冷的雪夜,张口成雾。两个女孩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半响,
“诶?咱俩出来干嘛的来着,你还上不上厕所?”
-
外边暗蓝的夜,雪还在下,但咖啡店里很暖和。
向菀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个圆形小蛋糕,她给蛋糕插上蜡烛,用打火机点燃。
店里放着那首节奏欢快的《Mistletoe》,适逢一曲结束,墙上的木雕壁钟准点报时,一只布谷鸟从对开的小门里突然“飞”了出来,发出“布谷布谷”的撞钟声。
向菀没想到时间竟然刚刚好,也没预料壁钟有准点报时的功能,被微微吓了一下,她抬起眸,望了那挂钟一眼。
暖黄色的烛火晖映着她慢慢弯起的唇角。
随后她吹灭面前的蜡烛,在短暂静谧下来的咖啡厅里,对着蛋糕轻轻地开口:
“生日快乐。”
钟洺推门的手止住,准备迈入房间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
唐糖带四喜去完厕所,往回走的路上,接到大厉冬的电话,说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钟洺大老远捧着束花,甭管什么花什么色儿吧,她要是再猜不出来干嘛去的她就不是唐糖了。
但大部队准备撤了,唐糖估么了一下时间,等快走回那个路口的时候才给向菀拨去了电话。
结果电话占线。
唐糖于是让四喜先回去找大厉他们会合,她去咖啡店喊向菀。
快走到侧门时,向菀的电话打了回来,“刚接了凌创一个电话,怎么啦?”
“哇真不把乙方当人啊,这么晚打。”
“没办法啊,”向菀笑笑,问:“是要回去了吗?”
“对。”
咖啡店侧门门口有个三级石台阶,唐糖握着电话跳上台阶,用力拉开最外边的大门,鬼鬼地笑了一声,“嘿嘿,你——”
她话音止住。
漫天的大雪飘着,石台阶左侧的角落里,一大束粉玫瑰几乎已被这落雪淹没。
-
钟洺第二天返回伶北,被钟鼎要求一同赴一场私人饭局。
他飞机晚点,抵达伶北已是近下午三点。
不伦不类的时间,于是午餐改成了下午茶。
四个人,钟鼎钟洺,关彦临和他的女儿关情。
关彦临多年前和钟鼎有过生意上的来往,后来举家迁到英国,联系减淡。
如今阔别再见,仍以旧友相称。
忽略掉所有老生常谈的寒暄叙旧,时间已经过了三刻。
话题从钟洺和关情念的同一所大学,转移到关情中学时期在英国就读过的女校。
钟鼎在这时开口,他指指钟洺,“这小子当年我也是想送他直接出国念的,结果他死活不乐意,要不说不定他俩早就认识了。”
“哎,那是孩子恋家。”关彦临摆摆手,“再说人钟洺成绩好,在哪儿读不是一样,不像我家这位啊。”
所有人目光转向钟洺,他微微弯唇垂了下眼。
“你可不用谦虚啊,情情都跟我说了,你们那个怎么说的来着,...distinction是吧?”
“爸。”关情出声打断。
“哟,害羞啦?”关彦临看向自己的女儿,打趣道,“在家里不是还问我穿哪条裙子好看呢嘛?
“本来不愿意来的,结果一听是钟伯伯一家,忙儿就跑去找她妈妈商量穿什么衣服好了。”
钟鼎和关彦临朗笑开,关情感觉脸颊发烫,她飞快看了眼始终沉默的钟洺,“爸,你再说我下回不跟你来了。”
“真不来了?”
“爸——”关情这回拖长了声音,带了些不明显的嗔怪和些许羞赧。
“哎好好好,不说啦,”关彦临端起茶杯,却仍是笑意不减,“喝茶喝茶。”
......
钟洺说晚点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一行人没有再续晚餐,说着诸如改天另约个好地方一类的寒暄用词告别,相继上了自家的车。
路上,司机开着车,钟鼎钟洺各自落于后座。
钟鼎先开了口:“先不论他们夫妇感情如何,那是他们老一辈的事儿,总归家世清白,单单看他女儿关情,还是很不错的。”
方才攀谈时,关彦临有意无意呈现一副伉俪情深、家庭和乐之感。但个中感情如何,明眼如钟鼎,自然看得分明。总归是他们自家的事儿,面儿上说得过去谁也不会去点破。
但若钟洺将来与其深交,这些事就总归都要接触。
至于要不要深交,决定权就在儿子自己了,钟鼎点到为止。
钟鼎并不希望、也不需要他的婚姻成为政治或政商联姻的产物。这个时候,他就如许多普普通通的父亲一样,希望儿子有个疼他爱他的伴侣,一段相对幸福而纯粹的亲密关系。
所以钟洺方才说他晚点还有公事要处理,他知道是借口也没有多言。
没等来钟洺开口,钟鼎偏过头看儿子,默了默再次用寻常到近乎和蔼的语气说道:“这个关情小时候也学过跳舞,她——”
“李叔,前边停车。”钟洺终于开口。
钟洺的态度有些激怒了钟鼎,他也终于沉下声挑明道:“我不准备插手你感情上的事,但自欺欺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个道理你应该早点明白。”
“您不是早让我明白了么?”
钟鼎一顿,还未等他开口再说什么,钟洺已经没什么表情地推门下了车。
事实上,这的确不是钟鼎第一次试图给儿子引见。
四年前,他的做法会更偏激一些,但那时他也不过想让儿子尽早死心罢了。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思量,儿子其实一早就全都知道。
平日同僚们聊起家常,总要夸一夸他钟鼎教子有方。
钟洺也的确如他希望的那般长大,甚至很多方面都远超他的期待。
可钟鼎却觉得维系在他们父子之间的纽带日复一日变得越来越浅。
钟洺也似乎从未管他要过什么,他希望他哪怕开口一次呢。
而直到后来他某一天无意中发现,自己某张不常用的银行卡上其实一直在不间断地收到儿子的转账,那些同僚攀谈间或赞许或艳羡的声音在钟鼎耳中就变得极为讽刺。
他看得透官场商场上的很多人,却是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
-
钟洺大学毕业后回到伶北,没有接手任何和钟鼎有关的事项。
他去了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做量化投资。
他好像在逃避一些事情,又或是想摆脱一些东西,他以为这样就能完全脱离开钟鼎,实际却发现根本不现实。
伶北市很大,又很小。
他如今每天见的这些人,就算与从前不尽相同,彼此之间也依然有着各种各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他逃不开、躲不掉的人情网。
就像他投资了盛亿帆的公司,兜来转去,结果盛亿帆的妈妈竟然和于汐阿姨是高中同学。伶北市是真的太小了吗。
可就算逃开了又怎样呢?
钟鼎的的确确早就让他明白了,是他自己一直画地为牢不愿醒罢了。
向菀大三那一年的冬至,是钟鼎第一次试图给他介绍另一半。
一个和向菀七分肖似的女孩让钟洺一直以来维系的体面尽失,饭局结束后,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争吵。那一次,父亲异常冷静。
失态之下,他近乎极尽讥嘲地说:
“您年轻时要钱要地位,为了同僚面前所谓的面子,安排着我的人生。您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我没按您期待中的长吗?
“怎么老了,又想要温情了。”
而当他听到钟鼎沉静地指出,其实从年轻到现在,他一直也最为看重的就是情字时。
钟洺简直有一种要大笑的冲动。
事实上他的确是笑了,笑得温和,笑得眼角有泪,他也终于平静地问出口:
“那当年对向槿叔呢?”
但他终究没能听到父亲的回答。
下一瞬,他看到系着沾有面粉的围裙、等在书房门口的向菀。
“陈阿姨让我来喊你和叔叔去吃饺子。”她笑一笑说。
直到那一刻,钟洺终于知道为何父亲要他推掉全部工作,一定要在冬至这天和他一起去赴什么饭局了。
下楼后,他看着同样套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的妈妈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把饺子捞进盘子里,想起几天前晚餐的饭桌上,母亲开心地与父亲说,菀菀说她冬至有空的。
钟洺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自己把那一盘饺子平静吃下去的。
母亲让保姆在后面院子打理了菜园。饭后,向菀和他一起去摘树莓和小番茄。
向菀就在那个时候和他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根本不喜欢跳舞。”
钟洺当然知道。他也知道,她后来却痴迷一样地投入。
“小的时候,我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爸爸总要逼我去学我根本就不喜欢的舞蹈,每次对着镜子被老师摆弄动作的时候,我都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就想赶紧长大。那个时候——”
向槿去世后,向菀从不曾提起过自己的父亲,钟洺也几乎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和自己说这些。
钟洺开口打断她,“我爸让你来的吗?”
让你用你的伤疤来安慰我?这一句当时钟洺冲动之下也几乎想要问出口。
向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什么。
然后她侧过身,一边继续穿梭在藤架间摘着蔬果,一边继续用唠家常的稀松语气说:
“他不是一个满分的爸爸,可我也并非一个完美的女儿。
“他明明给了我很多的爱,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曾经觉得,如果可以交换,那我愿意一生无休无止地跳下去,去换一个再见他一面的机会。
“就像你给我讲过的穿上红舞鞋的那个女孩一样,啊...小的时候听你讲完那个故事,我就更讨厌跳舞了。”后半句,向菀语气轻快起来。
钟洺笑不出来,他弯了弯唇。
“然后见了面,一定要先和他讲一次我爱你。
“我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还没和他说过。好像小的时候一直都在抱怨,他听到的也一直都是‘爸爸真烦人啊。’之类的。
“可是事实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跳舞,爸爸也不会再回来。”
向菀摘满了一小盆的浆果,她晃了晃盆子,站起来时和钟洺笑一笑说道:
“所以啊,错误与遗憾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绝对的对对错错,就算真错了,也还是有很多改正的机会。所以错误其实没什么。谁又没有犯过错呢?
“我们,就都不要再去制造更多的遗憾了吧。”
......
十二月底的伶北市是非常冷的,钟洺站在路边,寒风几乎吹透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真的已经听过太多旁观之人的评判。
让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大学里的某节商务谈判课。
那节课,年近半百的老教授用光了全部时间举了一个又一个失败案例无非是要论证谈判时该报以何种心态——
没有非成交不可的谈判。
如果一定要求一个结果,那再多的谈判技巧也无非是在拖延时间,直到把底牌全部抛出,退无可退。
而他那门课的term essay的的确确是Distinction.
道理他根本早就知道。
“这一切,已经是遗憾了。”
第81章 神秘人
日子井然有序地过着。
年后回来, 之前一个合作过的客户给向菀打来电话,说他有个朋友想给自己的老师办个画展。
而那位老师就是华美最受学生爱戴的叶湛青叶教授。
向菀照例把大致要拍的内容在周一的会上和大家分享。
四喜是非常激动的,她中学时就听过叶教授的讲座,只是很遗憾她考入华美后, 才辗转得知叶教授已经去世了。
“叶湛青诞辰80周年展。”唐糖读着文件册上画展的主题名, “一般都是逝世多少年, 这个是纪念他生辰的诶。”
“人死了以后, 过得就都是忌日了, 慢慢地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生日了。”四喜抱着她那个粉色的大肚保温杯趴在桌子上,有些触景生情地说。
“是哈。”大厉冬也难得地没再乱讲话。
“画展的主办方是哪个机构啊?”老麦问。
向菀翻着项目档案,“好像主体是个人,但委托了伶北这边的一家会展公司,如果我们接下来, 后续也是和这家会展公司接洽。”
这家会展公司此前已经和他们有过两次很愉快的合作, 并且这一次给到的报酬非常丰厚,大家也没什么异议, 向菀就给对方回了邮件。
四喜读大学时在图书馆里看过很多叶老师的习作和手稿摹本,非常喜欢。所以会议结束后,四喜跑过来问向菀, 美术馆的拍摄可不可以让她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