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抬眼瞅他,他眉心皱着,不时还摇两下头。
四喜心里一凉:“怎...怎么了?”
“哎——”大厉又面色沉重地叹一口气。
四喜心更凉了:“我我我我回去修修。”作势就要去拿回相机。
“干嘛?我还没说话呢。”大厉一扬手躲了开。
“我啊——”他看四喜一脸紧张的样子,就非得再故意停顿一下,“我就是感慨啊,你小向姐,看人还是非常有眼光的。”
说完,他弹指轻敲了两下相机屏幕。
四喜木楞楞地接回相机,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大厉哥是在夸自己。
被夸了那当然是开心的,她脸红红地抿抿嘴,“......谢谢大厉哥。”
说完又低头调出了她觉得不满意的那几个景儿,十分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如果光线再充足一点就好了...”现在只能靠后期了。
大厉哥又变回了抱臂的姿势,他微歪着脖子笑笑,“明天再拍咯。”
“明天?”四喜诧异,“明天咱们还能来吗?福利院不是只给咱们半天时间的嘛?”
“靠你大厉哥我的人格魅力,那自然是想几天就有几天咯。”
大厉真有了种带闺女的感觉,他拍拍肩膀接触墙面蹭到的灰,跳下台阶给四喜解释道:
“咱们下午就剩几个空镜头和你这几个图了。
“空镜空镜,自然不用非得是福利院的景儿啊。要不你以为老麦为什么不趁中午光线最好的时候拍,把这些全堆到最后啊。
“这回这书记答应再多给咱们一天时间,老麦那边也不用重新去勘景儿了。
“学着点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正好明天上午拍完,咱下午还能再多玩儿半天,多赚呐。”
四喜真摆出一副“学到了”的表情呆呆地连连点头,大厉终于还是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走了傻闺女,赶紧回去了。渴死我了,聊半天连口茶水都没有。”
四喜忙不迭把相机塞进包里,踢踏着雪地靴快步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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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好是平安夜,拍摄结束后,向菀征求院长许可,想带孩子们去附近吃个晚饭,就当是下午配合他们出镜的酬谢了。
院长其实是很好的一个人,早上临时通知他们压缩拍摄时间,实在是可能最近赶上年底,各种社会组织都扎堆儿在这个时候来探望。
福利院这边调不开时间,也不想因为一直配合这种事情,耽误了孩子们本该功课和玩耍休息的时间。
向菀表示理解,说老麦那边效率很高,剩下的他们可以回去再另找素材。
院长却在这时又摆摆手道:“要是另找麻烦的话,你们明天就再来一趟吧。”
随后稍微压低了点声音说:“上午跟你们那么说,是好几个团队也在边儿上,大家都要时间,我只好一视同仁。
“反正你们也不用孩子们再参与了,其他没拍完的地方就继续过来拍吧。”
向菀表达了感谢,也表示一定不会影响福利院的日常运转。
他们这边商议完,远处等候着的书记走上前,与院长稍借了一步说话。
“他们这团队都是老实人,一直也都客客气气的,我听说好像就剩几个外景了,也不用孩子们再配合,要不咱再通融个一天半天的?”
书记是自以为他声音很小了,他话一说完,向菀和院长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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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大小两个班,十几个孩子,再加上他们的老师一起,一行人去了离那边不远的一条风情街。
小孩子们想吃披萨。
风情街由一组组排屋组成,一间间联排商铺分布在街道两侧,但商铺并不临街,每家商铺前都有个用木篱笆围成的小院儿。
天色已深,漫天飘雪。
一众人乌泱泱的快把披萨店给坐满了。
等餐时,大厉和几人夸赞,说四喜画面拍得太美了,夸完了又说:“怪不得现在艺考改革,摄影也要美术统考了呢。”
“你才发现啊,四喜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了。”唐糖接话道。
虽然同为学摄影的,但大厉、老麦、唐糖、向菀,大家都是传媒院校的,其中老麦学的是摄制,大厉是视传,向菀和唐糖是摄影。
而四喜则来自美院的摄影系,加之她本人又是从油画专业转来的,所以她的镜头语言,构图和色彩上都堪称艺术品。
“确实好看。”老麦翻完了四喜下午拍的东西,也评价道。想了想又补一句,“还好没跟着你大厉哥一起去,受了荼毒可坏菜了。”
“嘿!”大厉拿团成球的餐巾纸丢老麦。
众人又笑闹起来。
四喜让这群老前辈“夸夸团”搞得都不太好意思了,她羞红着脸低下头,一直拿手指头绕相机包的带子。
坐她旁边的向菀瞧见了,就给她面前的水杯里倒了杯大麦茶,耳语道:“瞧见没,不止我一个觉得四喜厉害吧。”
“小向姐...”四喜小小声,示意她别说了。
“好~不讲啦。”向菀也想起昨天大厉老麦说的“养闺女”,就忍不住又揉了揉她脑袋,笑笑说,“那快吃东西吧。今天辛苦了,多吃点。”
......
等全部的孩子们都说吃好了,外边的雪也小了一些,有小孩儿提议,想出去打雪仗。
但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向菀做不了主,孩子们就去求老师,两个老师一男一女,也都是小年轻,也觉得拿不了主意,电话打到院长那儿,得到节日的特殊批准后,一众人都欢呼了起来。
各自全副武装好,推开门冲进小院儿里。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场混战就这么开始了。
没多久向菀的电话响了,是伶北工作室那边雇用的化妆师打来的,要和她确认服装化妆品的耗损、以及下个季度的主题风格等等。
向菀听着电话,视线随意扫了扫,看到院子一角有两个小女孩在堆雪人。
她走几步过去,蹲下来和女孩们笑笑,一边接电话一边拢着雪和她们一起堆。
结果没堆一会儿,天杀的大厉冬整了仨雪球,瞄准她们俩小一大,Triple Kill。
这下那俩女孩也不想“岁月静好”了,双双折返到院子中央参与混战了。
向菀握着手机笑笑,站起身抖抖衣服上的雪,和电话那边的化妆师说:“没什么问题,你把东西发到我邮箱吧,我一会儿确认好给你回复。”
披萨店处于一组联排屋的一角,隔着十字交错的两条小路,斜对角有家咖啡店还营着业,深夜了没什么人。
向菀带了电脑过去那边,回复完化妆师后,又处理了一会儿其他的未读邮件。
这家咖啡店的装修是深色系的复古风格,做旧感的红砖墙,欧式雕花的木质墙裙,桌子和沙发皮椅也都是颜色偏深的棕色调,衬得光线昏黄幽暗。
适逢圣诞节的缘故,店内一角摆着一棵一人多高的圣诞树,墙壁上也挂着许多契合节日主题的装饰物。
从桌边装饰着圣诞饰物的木窗棂望出去,外边的雪地是一片暗蓝调的白。
店里放着一首沉缓的爵士乐,把户外远处的玩耍嬉戏声隔得很远。
向菀从工作中抽身,看了眼时间,起身走去柜台边。
店员把向菀要的蛋糕递给她时,向菀道谢,然后微笑着问:
“请问这里可以点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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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不止,一辆黑色SUV平稳行驶在被白雪覆盖的车道上。
道路尽头,隐约可见商务酒店气派的外立面,在夜幕中被一排排射灯照得金碧辉煌。
“前边把我扔路边就行了,不用拐进去了。”坐在副驾的盛亿帆对开着车的钟洺说道。
“好。”钟洺打转向灯,并入辅路后,他开口问:“下午见的那几个厂商觉得如何?”
“第一家设备太旧,现阶段能应付,但如果后续上新品,质量就难说了。第二家...第二家那老板我不喜欢,太滑头了,我提的要求他倒是都能满足,但要我用他侄子那边提供的原材料。”
“那就尽快再多看几家。主要是看他们的设备质量以及生产流程是否规范,尤其质检这块儿,别想着签了合同再去约束。至于原材料那边的成本,等你后续量上来了自然能压下去。”
钟洺说完,又语气平淡地补充,“另外,你最好尽早自负盈亏,别急着扩张让你前期的股份稀释太多。”
“最后这句可真不像投资人该跟我说的话。尤其还是——普盛的金牌投资人。”盛亿帆笑着看他一眼。
盛亿帆至今记得,他公司刚成立那会儿,在满是西装革履之人的投资峰会上第一次见到钟洺时,他那张漫不经心又胜券在握的脸。
当然,那只是他工作时。
如今相识三载,盛亿帆当然也见过这张风波不动的脸出现裂痕的时候,这一度也成为了他每天繁忙工作之余的某种乐趣。
“谢谢你亲自来陪我看工厂,我受宠若惊。”
钟洺仍旧目视前方,“不用,我正好顺路。”
盛亿帆忍不住闷声笑笑,他胳膊肘抵在车窗框上,食指中指撑着右侧太阳穴,在这时换了同样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
“哦对了,据不可靠消息称,向菀好像和她妈松口、明年打算谈恋爱了。”
钟洺没吱声,盛亿帆就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我妈喜欢给人说媒,之前就说要给向菀介绍对象。但她妈还是很尊重自己闺女的,说这种事儿要先回去问问女儿意见。昨天我听我妈和我爸聊天时说,好像是松口了。”
他一番话说完,扭头看钟洺,钟洺仍旧一副东风吹马耳,倒还真有点他在向菀面前竭力维持的样子了。
大概是注意到盛亿帆在自己脸上停留过久的目光,钟洺淡声开口:
“你也知道是不可靠消息。”
盛亿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后,才敛了些笑意地说:
“钟洺啊钟洺,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两种,被你忽悠过的,和尚未被你忽悠的。
“还没被你忽悠过的人里又分两种,你想忽悠的,和你不屑忽悠的。
“换言之如果你钟洺想骗一个人——那连你自己都会上当。”
他们这时已经靠近酒店,车子平稳停泊在酒店外围的马路。盛亿帆下掉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前,最后笑一笑讲:
“改天要好好谢谢向小姐,恰好和我来同一个地方出差。让钟大投资人的车,一路从伶北顺路到冰城。”
第80章 遗憾
盛亿帆走后, 钟洺拉了手刹,在车内沉默地待了一会儿。
然后发动车子,在前边掉头,再次驶入无边的雪夜。
半个小时后, 他熄火下车。
雪似乎又大了一点, 漫天飘絮中, 身旁响起一道孩童稚嫩的声音,
“哥哥, 要买花吗?”
钟洺低头,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挎着一篮子鲜花,寒风中小脸冻得通红。
竹编的篮子,淡粉色的玫瑰,不知是那粉色真的太淡还是夜色过于浓厚, 如果没有落在其上的白雪相衬, 快要让人误以为就是白色的了。
“我今天应该卖苹果的,”小女孩失落地说, “不是所有的节日都需要玫瑰。”
她这话让钟洺很淡地笑了一下,他从大衣里拿出钱夹,“好, 我都要了,早点回去吧。”
“真的?!你要送人吗?我可以帮你把它们扎起来,再打个蝴蝶结, 我打得蝴蝶结很漂亮!收到的人一定会很喜欢的!”小女孩立时语气激动地说道。
钟洺再度弯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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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吃披萨时,四喜被大家说得害羞, 一个劲儿喝大麦茶,打雪仗再一活动, 这会儿就有点憋不住想上厕所了。
披萨店这里没有卫生间,唐糖找店员问了大概位置,准备带她出去找。
两个人刚拐出小院儿,就在不远处的岔路口看到了钟洺,他手捧着一大束鲜花,正往对角的咖啡店走。
唐糖视线越过篱笆的围栏,在咖啡厅的窗边看到了向菀。
“那是谁呀。”四喜睁大眼睛。
“你向菀姐朋友,发小儿。”唐糖说。
“那他...他...”四喜惊异地结结巴巴。唐糖领悟,朝她遗憾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大学他们第一次见到钟洺后不久,八卦小分队就对此展开了讨论。
唐糖觉得这人和向菀简直太登对了,都是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性子。
老麦却表示出不认可,“向菀就有点儿闷,男的要是也这样,这以后家里会不会太闷了点。”
而所有的讨论都系数终止在大厉冬若有所思的那一句,
“你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前提——向菀对人家到底有没有意思啊?
“...我怎么觉得她看钟洺的眼神儿,跟看我没什么区别。”
那时几人已经八卦到了钟洺就职的公司与title。无论谈吐气质还是经济水平,都堪得上一句降维打击。
但唐糖和老麦难得的没有对大厉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杀式的横向比较进行鄙夷与同情。
他们对此,深感赞同。
......
四喜看着消失在咖啡店侧门的、形容如此英俊的钟洺,对着她的唐糖姐发出了一声发自肺腑的、长长的喟叹:
“那向菀姐喜欢的那个人,得是个什么样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