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去了创意园区里的一家咖啡馆。
向菀与王丽丽后来的第一次见面, 是她工作室成立的半年后。
那个时候王丽丽是作为伶北市某家旅行社的市场部专员, 来和向菀谈当时她负责的某条文旅宣传片拍摄。
那支宣传短片, 也是向菀工作室接到的第一个政企合作项目。
而这一次来，她已经是以市场部组长的身份了。
“哇，你这升得好快。”向菀一边慨叹一边翻着餐单，她点了两份这里的招牌手冲，又加了几份甜品。
“那也没有你这做老板的厉害啊。”王丽丽对她这种拍马屁的行为十分揶揄, 看向菀还在勾选餐单上的甜品, 她皱一下眉说，“别点那么多甜的了, 就你才爱吃那么腻人的东西。”
“没有，我给你点的这两份都不怎么甜的。”向菀把餐单交给服务员，笑一笑说, “要贿赂好甲方爸爸嘛。”
王丽丽一哂，作势也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向菀，是他们旅行社最新一季的短片拍摄要求。
“你先看看吧, 这个要得不是很急，如果后续还有新的要求我再发给你。”
“谢谢甲方的肯定。”向菀笑得眉眼弯弯，翻了几页后, 又想起来问，“对了, 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好得很，成天没事儿就要去公园里，和一堆儿老头儿老太太跳广场舞。”王丽丽说，她咂摸着向菀的状态，促狭地问道：
“工作室最近有什么好事儿吗？还是说......你恋爱了？”
向菀笑容一顿，刚想说有那么明显吗，她们身后不远处的玻璃门就被人推开了。
向菀看到来人，惊讶道：“你怎么今天就回来啦？”
“怎么，不想见我吗？” 江倾阳扬了扬眉。
“那你刚才...”
“那会儿已经下飞机了，正在来的路上，刚去你工作室，你同事说你在这儿。”江倾阳笑着讲。
一番话解释完，他也走到了她们跟前。
江倾阳目光扫过坐在向菀对面的女孩，礼貌地笑了一下，眼神示意向菀。
“啊，这是王丽丽。”向菀给他介绍，“就是咱们高中去交换的那个学校，她是陵中的学生，你应该见过的？”
江倾阳想了一下也还是没印象了，王丽丽却是大方地笑起来，她起身主动和江倾阳行了商务握手礼，说：“我们的确见过，不过时隔这么多年，没印象也很正常。”
江倾阳笑笑，诚实地致了声歉。
王丽丽耸了下肩，并不介怀。她和向菀说，后续的合作流程和上次一样，她要去出个长差，如果后续有问题就电话或邮件联系。
向菀点点头，笑着应好。
咖啡馆的玻璃门又被推开，工作室的其他人也全凑过来了，起哄让江倾阳请客，犒劳他们这些周末还在加班的下属。
江倾阳自然是欣然答应。
向菀邀请王丽丽一起去，王丽丽看着向菀满脸的甜蜜笑容，又看了眼江倾阳，嘴角一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就不去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得赶紧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她拿起公文包，和其他人也笑一笑作别，走之前开玩笑说：“多吃点，吃高兴了产出的质量才好。”
“就是！”大厉冬一拍手附和。
于是晚上的时候，他们这一帮人就一起去了以前学校附近的一家音乐餐吧。
餐吧是那种介于田园和复古工业风的装修风格，灯光偏暗，大厅里有民谣歌手驻唱。大学的时候他们就常常来。
东西其实并不怎么好吃，酒还不错，再有就是图个氛围。
好事儿的大厉冬还喊上了大学里其他玩得好的那些人，群里一吆喝，大家一听是向菀男朋友请客，全嚷嚷着要来。
有两个还在隔壁沽市，赶高铁也要参加，最后本是中午的饭局也因此拖到了晚上。
本来就好久没见面，加上这帮人又全是话痨，一顿饭吃得简直不要太热闹。
期间，当然有不少问题是针对今晚的两位主人公的。
为了表示没有在针对江倾阳，大家还假模假式地特意提了一嘴，说问江倾阳一个问题，就会同等地问向菀一个问题。
结果问到江倾阳那边，一个比一个刁钻。问到向菀这里，都是一些最喜欢这里的哪款酒、哪个主唱唱得哪首歌最好听之类的废话。
俨然是一副娘家人考察团的行事作风。
偶尔问到一些敏感的，江倾阳也会避重就轻地答，或者接受大家对他答不上来的各种惩罚，但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眉眼带笑的样子。
一顿饭都在欢声笑语里度过。
他们落座的位置靠近大厅的角落，四方型的长桌，向菀和江倾阳坐在长桌一角的两条线上。
遵医嘱的缘故，江倾阳并没有饮酒，大家也没有逼迫他。
但向菀一晚上却是喝了不少。
酒意熏然间，向菀模糊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
说人在开怀大笑的时候，目光总会无意识投向自己喜欢的人。
这句话有没有理论依据向菀不知道，但她觉得至少在她身上是应验的。
因为从前她笑起来的那些瞬间里，似乎都能看到那个人同样开怀的笑脸。
而此时此刻，这样热闹喧阗的笑声里，她游离多年的目光也终于再次有了清晰的落点。
酒酣饭足后，众人勾肩搭背地相继散去。
向菀站在餐厅门口的石板路上，暖光的灯光映着她一张熏红的脸，她拉着江倾阳的手，仰着脸，大舌头地说：“去我学校里走走吧，给我醒醒酒。”
江倾阳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笑，由她步伐不稳地拉着自己往前走。
向菀的大学，遍地都是参天的老树，初夏的夜里，阵阵微风拂过，很是惬意。
两个人沿着一侧的林荫路往前走，忽然自他们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的车铃声。
江倾阳把向菀往里带了一下，同时换到她外侧来走。
几秒后，那辆发出铃声的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坐在车后座的女孩环抱着男孩的腰际，好像也是一副微醺的状态，大着嗓门儿地问：“快说呀，快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江倾阳目光与那男孩有过短暂的交汇，这时不免就为这位男同胞的境况、发出了两声同情的轻笑。
可是再下一秒，他就听到自己身侧的女孩朝他发出了相同的拷问。
“你喜欢我什么啊？”向菀蓦地停了步子，同样仰着一颗脑袋问。
江倾阳定定地看着她，两秒后笑出了声。
“不知道啊。”他真心实意地说。
他拉着女孩的手继续往前走，“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
江倾阳手握得更紧，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你到底醉没醉啊？”
“不知道。”
“那就是没醉咯？”
“不知道。”
......
晚风穿过叶片拂在脸上，两个人就这么一问一答问着全无营养的对话，在夜色的校园里漫无目的无所事事地走。
如同这里所有普普通通的小情侣一样。
那些错失的时光好像并不存在，爱人的手是女巫的魔笛，吸引着人甘愿在爱河里混沌沉沦。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走到了小湖边。向菀口渴了，江倾阳去便利店给她买水，向菀就坐在旁边不远处的长椅上，呆呆地等他。
回来后，江倾阳把水拧开递给她，向菀接过来却没有喝，她攥着瓶子忽然开口问他：
“江倾阳，要是我和别人在一起了呢？”
月色撒了满湖的粼粼波光，男孩站着，女孩坐着，一个目光清明，一个目光混沌，望着彼此的眼里映着湖光月色，摇曳树影，还有自己那张清晰的面孔。
江倾阳率先笑起来，他插着一侧裤子口袋，转过身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向菀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听到他坐下后说：“那也有分手的一天？”
向菀一怔。
“毕业季分手季嘛...”
“喂！”
江倾阳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搂住女孩肩膀制止她即将跳脚的行径，“好好好，我说实话。”
“说实话，就是我没细想过。...偶尔也会有类似的想法冒头吧，但都被我刻意回避了。
“那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我也做不到祝你和别人白头到老，所以多想也没用。”
江倾阳其实并不清楚向菀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又或者明天酒醒了还能不能记得，但她问了，他就还是认真地答了。
江倾阳边想边讲，所以语速并不快，声音也不再像他往常那般，听上去是沉沉而缓慢的。
“当年其实很多次冲动都想和你说的，私心来讲，我当然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最好永远都在我身边。
“在国外...有时候一个人也的确是挺难熬的，也经常会很想你。
“但向菀...你有你的青春要体验，我绝对相信我和你讲了，你会把那些时间都拿来陪着我。但如果是以你牺牲体验更多、更轻松美好的事儿，或者认识更多更好的人作为代价，那这种陪伴就并不会让我觉得好过一点。
“所以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自私，或者是那个时候我对自己应对这种事情的不自信......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昔日所有的美好被一点点消磨干净......反而是后来我看到你和朋友们在一起那么开心，我会觉得至少你的快乐里曾经也有过我一份儿，这么想的话，我就也会觉得轻松和开心一些...
“如果真的选了另一条路......我们也不一定会有比现在更好的结局。”
讲到这里，江倾阳垂眸笑了一下，同时他隐约感觉自己肩膀处的衣服，有被洇湿的痕迹。
他偏过头，目光落向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
向菀吸了下鼻子，坐直了身体。
“我没醉，江倾阳。”向菀说，“但我好像得让自己醉了，才比较容易把话讲出口。”
反正夜色足够深，反正我也喝醉了。
向菀从包里翻找出纸巾，胡乱擦了擦鼻涕，眼睛盯着远处的湖面，鼻音很重地说道：
“有一些问题，我之前一直都没问你，是我不敢问。我怕听到一些我不愿意听、也不想听到的话。
“老麦之前问我，我自己也问过我自己，如果你这些年谈过恋爱也爱过别人呢？我还会不会想和你在一起？
“会的吧，我这么喜欢你。......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真的会很难过，也绝对做不到不介意。”
“可是后来我知道你这些年是那样过得我又宁愿......哎我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向菀哭得抽了一下气，她吸吸鼻子，语速也变快了一些，
“你知道吗我甚至还想过，如果你真的谈了最好是被绿了甩了然后难过得大哭一场，可是再一想到你为别人伤心难过，我就更生气了...”她讲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江倾阳都有些听愣了，他不知道向菀没有问他的那些天里，心思已经这样地百转千回又千回。
这样会嫉妒的、“阴恻恻”的、完全一点都不“向菀”的想法，从向菀的口中听到，禁不住让他开始一再地发笑。
他笑着抬手重新把她搂进怀里。
“我希望你过得好，可又不希望你是和别人过得好，比和我的时候还好......”向菀抽抽噎噎地诚实地剖白着。
如今的，他终于正大光明可以拥有的向菀，也终于不再是那个什么都说好、什么都可以的人了。
江倾阳更用力一些地拥住她，用脸颊蹭了蹭女孩的发顶。
“向菀。”
向菀吸吸鼻涕，“嗯？”
“我爱你。”
......
爱让人勇敢，让人小肚鸡肠。
爱让人，感到很幸福。
第91章 童真
天气转暖后, 工作室的午餐地点也从会议室挪到了外边小院儿。
四喜说要趁着春天的尾巴抓紧再吃一顿火锅，一早就预定了食材。
这会儿一帮人在院子里挪腾桌椅的，分拆餐盒的，鼓捣那把许久未用的户外遮阳伞的, 还有拉排插的。
热热闹闹的声音顺着二楼办公室敞开的窗户传进来, 向菀在饮水机前直起身, 捧着杯子往楼下望去。
她宿醉已经消退, 可脑子依然有些混沌。
向菀轻轻拍了拍头, 第N次怀疑自己昨晚到底醉了没有？
如果没醉，怎么能是一副那么丢人的样子。
可如果真醉了，她又怎么可能这么清楚地记得昨晚的全部细节。
院子里大厉冬抖落着那把遮阳伞的伞面，灰尘扑簌簌掉落，似乎是蹭到了唐糖刚冲洗干净的凳子上, 躲闪之中, 四喜握着的水管好像又不慎溅湿了大厉冬的t恤，一众人叫叫嚷嚷的打闹声欢笑声, 声声不绝。
向菀望着那一张张生动鲜活的面孔，忽然再次想起江倾阳昨晚的那句话：
“如果选了另一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