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倒流，他们没有分开, 她还会有如此充裕的时间和轻松的心态，去认识这些朋友们吗？
向菀发现自己在这一刻是犹豫的。
又或许，在毕业时她选择留下来、在伶北开工作室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楼下大家在玩闹声里摆好了吃食，抬头朝向菀喊着让她快点下来一起吃东西。
向菀在思绪中回神，笑了笑朝大家应声。转身往楼下去的时候, 给江倾阳发了条简讯：
【有点想你了，晚上来接我, 一起吃晚饭吧】
刻舟求剑没有意义，所有的已失去，都在教会她更好地把握正拥有。
......
江倾阳收到向菀信息时，正在画室里赶稿子，之前手术的缘故已经拖了有一阵儿了。
看到信息，笑笑给她回：【好，去哪儿？】
【就在园区里吧，我晚上还得加班，吃完还得回去】
晚上江倾阳过来找向菀，俩人就在园区里随便找了家餐厅。
点餐的时候，向菀饮品要了两杯果汁。
江倾阳眉梢动了动，笑着问她：“今天不喝酒了？”
“我又不是酒鬼，只是偶尔才喝。”向菀说，“而且我酒品很好的。”
“哦...”江倾阳轻笑了两声。
他揶揄人的时候就喜欢这样笑，合着嘴，并不露牙齿，要不就是把手握拳抵在嘴边，气息闷在胸腔里溢出来。
向菀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她垂眼拆餐具，说：“昨晚的事儿翻篇了，不许提了哦。”
江倾阳睁着无辜的眼，“我什么都没说啊。”
“......”向菀：“那你在笑什么？”
江倾阳还在笑，他在向菀攥紧勺子时告饶，“好好好，不笑了，你赶紧吃饭，一会儿不是还要回去加班吗？”
一顿饭快速吃完，江倾阳把向菀送回去，快走到工作室时，他低头看了看俩人十指相扣的手，忽然开口说：“跟我回去见见我爸爸吧。”
向菀脚步一缓，扭头撞到他弯起的眼睛，就点点头，“好啊，什么时候去？”
“他过生日那天？30号，正好等你忙完这阵儿？”
“好~”
之后的那两周，向菀工作室任务格外的重。她前段时间见过的那个饮品品牌，近期扩张迅速，应该是有要IPO的准备。向菀想第一期给出的成品质量更好一些，争取能拿到后续更多的合作。
而江倾阳那边也在赶他的画稿，两个人白天忙得基本都没时间再聊天，晚上却还是会尽量抽空一起在外面吃个饭。
好不容易等熬过了月中，俩人都不是太忙了，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江倾阳最新一册绘本预售的当天，他在个人账号上同步更新了一条动态。
动态中表示，绘本新一季所得的收益将全数赠与叶湛青慈善基金会，用以资助那些想要学画却暂时没有条件的孩子们。
并且在最后@了基金会的官方账号。
国外粉丝对叶湛青不甚了解，但叶教授的名字在国内绘画圈还是久负盛名的。
只是随着他的离世，影响力削弱，其冠名的慈善基金也呈现出西风残照之势，近年来接档的善款少了很多。
江倾阳此次捐款数额不小，加之其海外账号的影响力，此事很快就在圈内传开了，有赞扬的，自然也少不了质疑的声音。
随着热度不断攀升，更多的信息也被挖出串联在一起：
叶湛青前段时间的个人画展...
画家HI最新一册绘本比原定计划延期了很久，一直拖到叶湛青画展办完才开始发售...
这个画家HI的作品，此前在海外就经常出入各种展会画展，其本人也经常接受各类杂志采访，前段时间还上了什么给钱就能入的30u30的水货榜单。
于是舆论又一次得出逻辑严谨的结论：
HI此举是为了打开国内市场，甚至不惜拿已离世老教授的名誉来蹭热度，吃相难看。
骂人的总是比夸人的来得流量大热度久。为了骂人时腰板挺直，竟然还因此带动了不少自发的捐款。
热帖下的评论区全是晒图的，配文也大多都是【滚不需要你的捐款】、【洋人滚回你的地盘，叶教授是你能蹭的吗】、【都别买他的东西，看他下一季能回本吗】...
诸如此类...
粉丝自然是希望为自己喜欢的画家辩白的，这件事也明明是个善举，问题就出在HI行善举不该如此高调。
舆论一般会喜欢默默无闻做好事的，太高调难免让人觉得另有所图谋。
可HI发完那条动态就像隐身了一样，间或有想帮忙说话的人，也会被同步贴上洗白的标签：
【看看看看，要洗白了昂。】
【黑红黑红，我早说了这是黑红路线！你们一开始就不该给他热度！】
网络上最沸反盈天的那几天，向菀和江倾阳一起又回了一趟波士顿。
江倾阳说他回去有什么事情要处理。而向菀那几天项目也终于告一段落，她就给自己和工作室的其他人也放了几天假休息调整。
落地后的第一顿饭，俩人在家里吃的火锅。
向菀坐在餐桌边，一边刷着帖子，一边等水开的功夫拆着配菜的包装。
江倾阳站在客厅窗户边接了个电话，结束后向菀问他：“和谁打的，怎么这么久？”
“基金会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过来跟我分享一下最新的公益进展，他们之前不是打算和希望小学合作嘛，这次就是说一下新招募的师资，还有相应画具图册的购买情况之类的。”江倾阳在她对面坐下来，解释说。
向菀点点头，晃晃自己的手机，忍不住笑着问：“他们没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出面澄清一下吗？”
“澄清什么？”
“网上已经在传，说HI是一个40多岁、胡子拉碴、不爱洗澡，没出名之前专画裸女的黑皮大叔了。
“噢，还给你画册起了个花名——《老变态的童真》。”
向菀划拉着屏幕，边吃边挑一些评论念，讲到最后，俩人在餐桌前，双双大笑出声。
-
江倾阳的绘本发售，美版通常要比国内早一些，这几天在这边的各个城市，已经配合有新一期的路演活动了。
他在公开场合并不露脸，以往主办方举办类似活动时，也并不要求他出面参加。
但向菀这次来了，左右也无事，就提出来想凑个热闹去看一看。
波士顿这边的活动，是在市中心的一家综合商场里举行。
吃完饭，两人打车去的路上，向菀脸上一直都挂着点浅淡的笑意。
她笑容挂得太久了，江倾阳就问她：“想什么呢？”
向菀望着车窗外，还是笑着的，说：“没什么啊，就是想起了点儿以前苏艾薇夸你的话。”
江倾阳嘁了一声，“她嘴里能有我什么好话？”
“没有，真是夸你。”
江倾阳挑眉，“夸我什么了？”
“不告诉你。”
“嘁。”
“但是真是好话。”
那还是她们从小岛画室赶去医院的那天，苏艾薇和她说的。
不过那时的向菀根本没空细细体味。
苏艾薇说，她爱玩，但江倾阳成天就爱宅画室里，所以虽然他来苏医生这儿时，俩人经常能打上照面，但一直也没有多熟悉。
直到后来在一个画展上碰上。
那时江倾阳的绘本刚刚火起来，他的画被几个有钱的收藏家注意到，就邀请他展会结束后、私下交流一番。
江倾阳应邀了，和他同一期被邀请的，还有两个画家。
一个是苏艾薇当时正交往的对象，一位金发碧眼的肌肉型男。
另一个也是个中国人，好像是叫李展。
收藏家里有个娱乐周刊的头牌记者，大抵家里本来也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吧，要不怎么能那么牛逼轰轰。
——向菀还记得苏艾薇讲到这里时，似乎立即换成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她说不知道是不是娱乐记者都爱问一些博眼球的恶俗问题，他应该是提前看过他们的履历。
亚裔面孔在当地艺术圈本就有些暗戳戳的鄙视链，李展履历又毫无背景成绩可言，那个记者问了他很多和创作毫无关系的私生活问题，李展答了，他又转而点评起他的画作，以一种戏弄的、极度不尊重人的口吻。
苏艾薇着重描述了一下那个记者的油腻身材和长相，还有和与艺术涵养毫不搭边的穿衣风格。
然后她愤愤然地讲，她当时处对象的那个画家，居然在旁边跟着一起笑着调侃。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在愤怒那个没品记者的言行，还是在气自己居然瞎了眼看上这种人。
总之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冲到脑袋顶了，那时候的她比现在还不管不顾，生气了不爽了直接就要开怼。
就在她要开骂的时候，她旁边的江倾阳把她拦了下来。
苏艾薇当时对江倾阳的这种行为按同罪论处，她对他印象更一般了。
后来在医院碰上，苏艾薇骂他，江倾阳却笑笑对她说：“我们艺术家有自己艺术的处理方式。”
苏艾薇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直到过了一个半月，江倾阳画册登上北美绘本畅销榜的榜首。
他受邀参与那家周刊的采访，在连线直播时，那个记者当场展示了江倾阳送给他的画——
那是幅风格童趣、和他绘本风格相类似的画。
但画面中央的花，却是模仿了李展的那幅写实油彩《Peony》。
旁边有个一手叉腰一手扶粪球的卡通屎壳郎，还有一行中文配字：
「一颗种子，历尽风雨，在贫瘠的土壤开出绚烂的花。
过路的屎壳郎闻不出花有多香，却嘲笑它脚下的土壤不够正宗。」
向菀一直在笑什么呢？
她刚才心血来潮去搜了那张画，被很多华人网友做成了表情包，流窜于各种热门帖子下。
向菀笑，那个屎壳郎有个大肚腩，大肚腩围一圈金皮带。
实在惟妙惟肖。
......
江倾阳：“你怎么还在笑，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向菀：“就不告诉你。”
-
这个城市真的太爱堵车了，直到大概下午两点左右，两人才抵达活动现场。
即便向菀知道他绘本的受欢迎程度，但下了车真实看到时，还是不免被震惊了一下。
大抵也是适逢儿童节的缘故，场地上除了年轻人外，还有很多带着小朋友们的家长。
简直可以用挨山塞海来形容。
又因为人气的过于火爆，可以带动周边消费，商场外围的巨幅荧幕上也在同步转播着现场的画面。
江倾阳绘本里的卡通形象被制成了巨幅的KT版，配合涂鸦手绘、亦或是一些互动类的趣味益智活动。
两个人今天都是T恤牛仔的搭配，向菀在外围的摊位上，买了个他画册周边的发卡别在脑袋上。
旁边有那种可以往皮肤上盖章的印泥，是“Hi”的亲笔签名——i上方的点点替换成一个简笔笑脸的图案。
向菀就也学着大家的样子也往自己脸颊上盖了一个，然后混在人群里一起合影留念。
江倾阳背着她那个双肩小皮包站在旁边，被路人塞了个相机，让他给她们拍合照。
或许是受过阳韵女士的熏陶，江倾阳的拍照技术十分不错，很快就又吸引了一拨人要他帮忙。
向菀看着他与路人不断用英文交涉着站姿与手势，相机后弯起的眼睛一如当年那般清亮。
网络上风暴中心的、线下活动里被人津津乐道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现实里的真实的他，不过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要给屎壳郎镶金皮带，偶尔讲几句气人的话，几个小时前煎个蛋就能把烟雾报警器弄响，现在又被当作路人举着相机给自己的粉丝和自己的卡通KT版合着影。
河山带砺，时间却好像绕着他走。
向菀站在鼎沸的人声里，站在他的镜头和视线中，看着不远处的他与记忆里的人慢慢地交迭重合。
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最为由衷而粲然的笑容。
第92章 截胡
在活动现场热闹够了, 江倾阳又带她去逛了逛他在另一个州的学校。
以及在向菀的强烈要求下，他在学校附近的那个画室。
两个人再一次迈入满室狼藉的画室时，江倾阳摸摸鼻子说，其实混沌中不失秩序, 并表示他本专业教授的比他这个还乱。
向菀摇摇头, 懒得反驳什么。
两个人胡乱收拾了一通, 天色就渐渐暗下去了。
期间, 江倾阳也和她分享了一些他在这边遇到的人和事。
和向菀的大学时光相比, 江倾阳的日子虽然过得乏善可陈得多，但也交到了三两知己朋友。
他第一个也是来往最密切的那个朋友是从病友转化的，俩人同一时间在学校食堂的同一窗口买了同一批次的汉堡，双双拉了肚子。
然后一起去医院抽血等结果，后来稀里糊涂就成了朋友。
临近晚饭时, 江倾阳本来想给那个朋友打个电话, 出来和向菀见一面。那个朋友知道向菀的存在，此前和苏艾薇一样, 一直想见见本尊。
但电话打过去，他和朋友们去毕业旅行了。
向菀站在书架旁整理着画稿——看江倾阳画过的一张张的她。
过片刻，她听到江倾阳用英文和在电话那头的人低声说：“没关系, 很快还会有机会的。”
等他挂了电话，向菀就扬扬眉问他：“什么叫很快还有机会？我休假结束会很忙的喔，短时间内不一定会来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