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他目光,向菀呷了口果汁,问:“怎么了?”
“你有心事?”江倾阳趿着拖鞋走过来她身边,肯定的语气。
向菀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映在她眼眸里,有种近乎怅然的温柔。
过了片刻,她说:“三年前我来过这里,就在这个街区。我在这里呆了十四天。”
那是他们工作室成立后的第一次团建,选定的地点刚刚好就在这里。又因为是第一次,想玩得尽兴,他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也比原定的计划要久。
而他们当时入住的酒店,更是巧合地就在这条街的斜对角。
时间,地点,所有相遇的可能条件全都具备。
“但我们一次都没碰到过。”向菀说。
她垂眸有些感慨地笑了一下,“所以你看,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其实这样脆弱,如果我们不主动,就真的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她讲这话时的声音很轻,语速也不快,最后一个尾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江倾阳倾身吻住了她。
不再是街边、亦或是医院里那样的浅尝辄止。
这个吻,是桃子味道的。
他们买的果汁是一个主打鲜榨原汁的品牌,网络上、街边的巨幅荧幕上随处可见该品牌的Banner Ad.
俩人刚刚在超市才又看过的那句slogan——“甜过初次见你。”
此时此刻,暗粉色的夜里,情到最深最浓处,他们都在想。
这个吻,的确担得起那一句广告语。
第89章 幸运
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时候, 整座城市的灯光也亮了起来,远远望过去,那些建筑就像一个个有着方形镂空的水晶盒子,倒扣在发光的宝物上。
房间内满室光线昏昧, 暗色的单面玻璃上映着两个依偎的身影。
向菀后背靠着江倾阳倚在他怀里, 和他讲了许许多多琐碎的往事。
讲小时候的顽劣, 讲父亲母亲对她的百般纵容与无可奈何。
也讲父亲的离开和舞校里的遭遇。
那些曾经觉得天塌了的事, 如今经由爱与时间的层层打磨, 也早已不复沉重的底色。
向菀又和他说起大学和工作室的事情。
“我大学每天都过得挺开心的,不对,是很开心,真的。”
江倾阳笑笑,用脸颊蹭蹭她头发, 说:“我知道。”
“但我说不准是因为我在学自己喜欢的摄影, 还是因为摄影遇到了这么多的朋友。”
向菀一边回忆,一边温暾地讲着, “临近毕业那会儿,我也没打算开工作室,注册公司...合同还有法务上的那些东西我根本不懂, 也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那个时候老麦和唐糖已经拿到了很好的实习offer,大厉也申好了香港的学校。
而向菀自己,原是打算来美国深造的。
成立工作室, 实在是一个冲动之下的决定。
“大学里我们几乎每天都聚在一起,但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大家每天都在忙手头上的事情, 彼此之间见面的次数就比较少了。
“我一想到毕业后大家就不会再像大学里那样,每天每天都可以见面, 我就会有一种不安和茫然的感觉。不是很强烈,但就是断断续续的一直都会有...
“有一天我们一起吃饭,我就忽然说我想开一家工作室。
“我其实没想过他们会愿意跟我一起的,但那个时候我就是突然就说出口了,然后我发现原来大家其实也都很舍不得。”
讲到这里,向菀舒展出一个笑容。
“公司刚成立那会儿我真的每天都焦虑得睡不着觉,怕没有客源公司会开不下去,也怕大家会失望。他们放弃了那么好的选择,我真的很怕会辜负他们。”
江倾阳笑,“但你现在做得很好啊。”
“也没有......现在也还是经常担心有了上顿没下顿,但比起刚毕业那会儿肯定是好很多了。”
向菀回想起以前的那段经历,那种疲惫和恐慌的感觉好像都还历历在目。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每天一睁眼就是拿着以前的作品一家家地去拜访公司,但那些公司看我们刚毕业没有经验,根本都不理我们的。所以工作室最开始接的单子都是一些证件照啊、写真集之类的。
“后来是正好赶上艺考那段时间,很多同学都要拍艺考照。唐糖可以把女孩子拍得特别漂亮,很有自己风格特点的那种漂亮,就一下吸引了很多女孩儿。
“等她们拍完了我就和她们打商量,要是回去帮我们在她们舞队啊、班里团里的宣传一下,就可以给她们打折或者送小礼物。
“为了吸引客流,拍照收费本来就很便宜,又打折送礼物,所以基本都是我在偷偷往里贴钱。
“......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真的很怕很怕大家失望。”向菀又一次地说道。
“但是唐糖大厉老麦,他们业务能力都很出色,那一拨宣传之后,我们在高校里的口碑也很好,后来慢慢的就不用再贴钱了。”
向菀笑了一下,“只是现在大家都还以为,我们一毕业就那么顺利呢。”
冲动当然是有成本的,代价通常都是担惊受怕和血本无归。
“所以我真的是被命运之神宠幸的幸运儿吧。”长长的剖白讲到最后,向菀满心满眼地感慨。
江倾阳在她身后沉沉地笑,说:“人偶尔也需要一些冲动的瞬间。”
“比如呢?”向菀微微扬了扬眉,扭头看他。
“比如爱情?”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前不久的某个晚上,双双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向菀就在这样轻松的笑声里,对江倾阳说:“那你这些年呢?我讲完我的故事了,该你了。”
“我?”
“嗯。你的手...”提起此事,向菀声音不自觉就放低了。
江倾阳笑笑,想了想,用很平常的语调说:
“刚知道的时候也觉得天要塌了吧,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负面情绪也不会让结果好过一点。
“况且虽然画画的手伤了,但我在色彩啊、构图上的积累也并没有因此就全部清零。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所以就开始重新用左手练了吗?”虽然江倾阳此刻讲得轻松,但向菀回想起他治疗记录里的种种,心下仍是酸涩一片。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独自面对的。
“嗯。”江倾阳点点头,“虽然我一直都在配合苏医生的治疗,但我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右手永远也拿不了画笔的准备。”
江倾阳看到向菀皱起的眉,重新从身后环抱住她,笑一笑宽慰:“没事儿。”
想了想,他继续说:“我一开始也没有考虑过就做绘本这个方向。网上把我画风吹得天花乱坠的,但其实那些所谓的精简画风,纯粹是因为我当时左手的技法也驾驭不了太精细复杂的画面。”
两人闷声笑笑,向菀礼尚往来地回夸道:“但也是很受市场认可的画风,很火的你的画。”
江倾阳却在这时问她:“知道为什么这么火吗?”
“嗯?”
向菀以为他会像以前读书的时候,臭屁地讲一句“因为画家本人的人格魅力加持”之类的话。
但她听到江倾阳跟她说:“因为运营,资本的运营。”
十六七岁的向菀可能会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但二十六岁的向菀心下却是一片洞明的坦然。
只是二十六岁的向菀仍然为这句话从江倾阳的口中说出,而微微怔愣了一下。
她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江倾阳说,起初他就是拿着现在最火的那套画册的第一册 、作为作品集去申请的RI,但面试根本没有通过。
他并不意外,毕竟纯粹从技法上来说,他的画工还不如小学时候的自己。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在这边儿的一个艺术论坛上连载我日常的习稿,当时的确有被一些人注意到,但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并没有泛起多大的水花。
“所以不治疗的时候就继续画,继续连载,等到左手也练得比较熟练了,我就把之前的画稿重新画了一次,然后抱着再试试看的心态,找了几家在这边儿比较有影响力的期刊,又投了一次。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吧,有个编辑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与他们签协议,大致就是他们帮我包装,我要配合他们的宣发,给他们抽成之类的。”
“你答应了?”
“嗯。再之后他们就拿着我的作品上一些拍卖会,还有一些比较有名的画展,宣传语就和你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差不多,‘Less is More’之类的。
“至于上的那些拍卖或者博览会,目的也很明确,都是为了让有名气的收藏家注意到、或者购买收藏我的画。毕竟...想让我的画增值的话,皮诺随随便便的一个戳儿,都远比江秉的亲笔签名来得有价值得多。”
向菀眨了下眼,“皮诺是谁?”
“佳士得最大的股东。”
“那‘姜饼’呢?”
“我爸。”
向菀失笑。
江倾阳说,他大学里会有几门课专门探讨如何预测未来市场的流行趋势,又或是如何通过交易、怎样的交易,来提升作品的商品价值。
“这些都没错,一点错儿都没有,每一个这几门课习得良好的人,混得都不差,艺术和商业始终都不是冲突对立的两面,甚至很多时候是相互成就的。”
江倾阳的声音始终都和缓而平静,那种经历世事之后,洞明的平静。
只是。
他仍然庆幸年少的他,在学习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之前,先遇到的是叶老头。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自己换个出身,换一个需要尽快靠作品来谋生的出身,叶老头还会不会一直引导他,做那样一个满怀理想主义的人。
江倾阳不知道。
于是他笑一笑,搂紧怀里的女孩儿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幸运的人,在很多很多方面。”
故事最终讲起来总是稀松平常的,但那些曲折起伏的过往,他们到底没能共同参与。
向菀没有再说话,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用了些力气地回抱住他。
-
江倾阳虽然目前看术后恢复得还不错,但苏医生仍然要求他必须按时回去复诊。
而向菀那边还有一堆工作上的事情,等着她回伶北去处理。
于是在江倾阳再三打包票、每天都会和她详细汇报恢复的情况后,向菀就先返回了伶北市。
那个时候,杂志周刊一类的纸媒行业整体都在走下坡路。新一个季度,向菀就计划逐步减少这方面的合作接洽,把工作室的重心往影像策展、和企事业单位宣传片这一类方向转移。
工作室里的其他小伙伴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大家各司其职,日子虽然依旧是忙多闲少,但每天也还是都过得很开心。
波士顿和伶北两边有十几小时的时差,所以工作室的人时常能看到听到他们的老板,掐着点儿似地,早上来了、和晚上加班时雷打不动的两通电话。
有的时候甚至是一边通着视频,一边忙手头上的工作。
这当然让大家觉得出乎意料。
谁能想到,向菀谈起恋爱来是这么一副粘人又话痨的光景。
这几天适逢一个大项目要赶工,大家伙儿就又加了个班。
周日一大清早,向菀照例在工位和江倾阳打着电话,问他的恢复情况,以及他那边毕业的各项事宜都有没有处理完。
门外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随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四喜被推了进来。
向菀握着手机,从文件册前抬眼,“怎么啦?”
四喜语速飞快:“...小小小小向姐,他们推我进来的,楼下有人找你。”
向菀忍不住笑笑,“那直接敲门进来就好了呀。”
四喜:“大厉哥说不能打扰你谈恋爱。”
向菀一噎。
电话里的江倾阳:“......”
门外的大厉冬:“......”
向菀笑得肩膀微动,和四喜应声,“好,我知道啦,马上下去。”
她和江倾阳说了声有事要忙,挂了电话一直走到楼下,脸上的笑意都没散去。
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时,向菀脸上的笑意停顿一拍。
随即就绽放得更浓更盛了。
“你怎么来啦?”她对来人说。
第90章 考察团
“你怎么来啦?”向菀欣喜地问。
王丽丽从椅子上站起来, 也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怎么,不欢迎?”
“没有,当然欢迎。”向菀几步走过来, 笑眯眯地, “去喝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