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阳贼人心虚, 向菀看在眼里,就笑一笑收回视线,也并不多讲什么。
两个人在这边只待了三四天时间, 江倾阳一定要在向菀休假结束的前一天返回伶北,向菀同意了。
飞机上江倾阳又跟她提, 他想去以前的少年宫看看,向菀也点头同意了。
伶北市那个时候也已经正式进入夏季。
两个人开着车去到那条熟悉的街道,把车停在路边。
多年过去,少年宫已经盖了气派的新楼。原先的这个小三楼就全部拿来做了教师办公室,或者一些对外租用的活动室。
适逢工作日的缘故,少年宫里空空荡荡。
两个人从东门进去,穿过那面文化墙,沿着记忆里那条长而明亮的走廊一直往前走。
就快到那个拐角了。
向菀忽然开口:“江倾阳。”
“...啊?”
“你是不是要跟我求婚?”
江倾阳:“............”
没等来回答,向菀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回一趟波士顿啊?”
她扭过头,满眼溢出的促狭笑意,“总不会是躲避网上的抨击,画册路演你也不用去,你回去是干嘛去啦?”
江倾阳:“............”
“向菀同学,你能不能配合一下我的神秘感啊...?”
当年表白被截胡,如今求婚又...
江倾阳是真的郁闷到了。
向菀还在笑个不停,“好啦我愿意!快给我戴上吧!”
她抬抬右手,又动动左手,“哪只手来着?”
江倾阳闭了下眼,恨恨地从兜里把戒指盒拿出来,拉过她的左手戴了上去。
戒指尺寸刚刚好,并不繁复的款式,中间的主钻是粉钻,两侧戒臂上有其他颜色的彩钻做小副石。
彩色的。
向菀喜欢的彩色的。
“好好看。”向菀动了动带戒指的手指。
然后听到江倾阳闷声问她:“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刚刚手心一直冒汗啊,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不答应你。”
“......”江倾阳语塞几秒,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是夏天,出汗很正常啊。”
“好吧,其实是我听到你讲电话啦。”
听到他在问珠宝店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取货,向菀又说:“我还看到了婚纱,也好漂亮啊,婚纱你后来藏哪里啦?”
江倾阳低头堵住了她的嘴,隔片刻拉着她的手闷头往前走。
夏季炽热的阳光从旁边的落地玻璃窗里斜照进来,男孩女孩的背影消融在那一片近乎金色的光线里,连同满是笑意的嗓音和闷闷的应声:
“好啦不要郁闷,讲一讲你本来的计划?”
“...不要。”
“那我不答应了哦。”
“...喂!”
“好吧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好了。”
“...什么?”
......秘密就是。
其实我已经讲过很多次我愿意了。
在每一次吹灭蜡烛的时候。
-
三天后,江秉生日。
只是江秉老同志实在是个劳模,整寿的生日又适逢周末,当天居然还去了公司。
那天直到快下午一点,江倾阳和向菀才见到忙完回来的他。
他们去了家里的老房子那边,在院门口远远看到江秉时,向菀是怔愣了一下的。
她脑海里莫名浮现起几个月前,在深夜波士顿的医院里,那个一闪即逝的背影。
“你好啊。”向菀愣神的间隙里,江秉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率先与她打了招呼。
“伯伯你好。”向菀连忙也问好。
坦白讲,江秉虽然是笑着的,但身上那种从商多年浸染的深沉和老道,近距离接触的时候,还是不免让人有些发憷。
尤其他还是江倾阳的爸爸。
向菀不可避免地开始有点紧张了。
她脸上的神情变化被一旁的江倾阳看在眼里,他低头偷笑了一下。
江秉让人在家里备了菜,饭后,他们坐去一旁聊天。
方才饭桌上时,江秉并没有问向菀太多问题,话题也都偏菜系是否合她胃口一类。
这会儿江秉泡了茶,坐下来才与向菀说:“我听倾阳说,你也是摄影师?”
向菀这一瞬间其实想要讲,当年她决定学摄影就是受了阳韵阿姨的感染。
但今天是江父生日,她不确定这时候过多地提起故人是否足够明智。
向菀扣着指甲,犹豫片刻,还是保险起见地只点了点头。
江秉给她倒了点茶,在这时笑了一下问:“是不是倾阳跟你说什么了?我怎么感觉...我跟个恶毒公公似的。”
“......”向菀:“...啊?”
一旁的江倾阳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向菀反应了两秒,绷着的一根弦儿终于松了一些。这回也如实坦言了当年入这一行的契机。
又在江秉的问询中讲了一些自己毕业后成立的工作室的事情,最后也不忘谦虚地来一句:“当然和阿姨不能比。”
江秉却在这时接话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我是个门外汉不太懂你们这个,但艺术和工作哪有高低之分,按你这么说,我不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铜臭商人么。
“你一个女孩子,又没人帮你,刚毕业就能把公司经营起来,已经很厉害了。”
停顿片刻,江秉语气轻了一些,“不容易的,累坏了吧?”
向菀脸上本来一直都带着点谦虚的、礼貌的浅笑,听到江秉最后的这一句,鼻子忽然就酸了一下。
江倾阳坐在她旁边,在这时把手伸过来覆在她手背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
江秉看在眼里,慈蔼地笑了笑。
他从身侧拿了个盒子出来,还有一个信封,对向菀说:“我送你的礼物,到时候让倾阳带你去看。这个呢,是你婆婆留给你的。我保管得够久了,今天可算是交出去了。”
......
他们离开时,外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边绿化率很高,温度也舒服,两个人就又手牵着手压了一会儿马路。
向菀也终于开始秋后算账,“下午刚见面那会儿你干嘛那么严肃啊,搞得我本来不紧张的,最后都被你弄紧张了。”
江倾阳:“......”
江倾阳不知道这事儿和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不过他下午确实是故意的,因为他明明可以提前和向菀交代一下他老爸什么性格。
他这会儿也不打算装大尾巴狼了,“好吧,我确实是故意的。”
向菀扭头。
江倾阳扬眉:“谁让某些人也故意破坏我的求婚计划?”
向菀:“......”
江倾阳笑着往前跑几步,向菀追上去锤他,俩人沿着石板路追着打闹了一会儿,向菀一瞬间简直有种梦回学生时代的错觉。
折腾着终于跑累了,两个人也重新变成手拉手的样子。
见过了江父,江倾阳就也要去见向菀的父母了。
向菀才不会像某人一样,所以就趁这个时候,跟他讲了一下她妈妈和齐叔叔的事。
她很开心母亲能够走出来,继续开启下一段新的人生。
所以母亲和齐叔叔办完婚礼后,那一年父亲忌日那天,向菀就没有再叫妈妈一起去探望父亲。
可是那天等她工作结束、自己买过花去到墓园时,远远就看到了妈妈和齐叔叔的背影。齐叔叔弓着身子帮父亲擦拂墓碑上的灰尘,也给父亲带了很多他做的各种各样好吃的糕点。
“齐叔叔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高中那会儿支持我妈妈去支教,真的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向菀说道。
讲到这儿,向菀前后晃了晃两个人握着的手,语气轻了一些,“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呀?”
江倾阳笑了笑,嗓音温润地回答她,“我妈妈是海葬。”
“海葬?”
“对,她自己要求的。”
阳韵女士第一次提起此事时,是在江倾阳还很小的时候,但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仍然觉得记忆犹新。
那年假期他们一家人去旅游,阳昀女士站在游艇的露台上,学着泰坦尼克号里Rose的动作,迎着灿烂的阳光和海风夸张地张开两条手臂,对着无际的海面喊:
“太美啦!等我百年以后要选海葬!这样以后天上飘着的云,下的雨,全部都是我!”
而当时江秉同志却在一旁煞风景地评价道:“海面蒸发的是蒸馏水,碳氧钙磷的骨灰只能沉底去滋养海草。”
然后阳昀女士马上扭头去追打江秉同志,江秉老同志就一边躲闪着一边对站在一旁的江倾阳喊:“我好心给她普及学科常识,你看你妈多不讲理。”
那时候的他们是那样坦然地谈论着丧葬和后事,好像死亡还离他们很遥远,遥远到不需要悲伤,他们还可以厮守一生那么长。
江倾阳看着向菀略略晃神的样子,笑着问:“是不是觉得我妈还挺超前的?”
老一辈人大部分还是希望落叶归根的,向菀诚恳地点了下头,想了想又说:“而且我一直也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浪漫的人。”
“看你如何定义浪漫了。”江倾阳笑了笑。在他童年的见证里,江秉的“浪漫”或许更让他动容。
“我爸其实是个思想挺老派守旧的人,你看他一些穿衣风格就能有体会吧?”江倾阳说。
向菀想了想,点点头。
所以母亲去世后,江倾阳以为父亲会坚持给她选一处幽静的陵园,却没想到江秉真的遂了阳昀女士生前的心愿。
那时他其实也问过父亲,而江秉只是整理翻看着母亲留下的那些影册,笑着对他说:
“墓园太安静了,你妈那么闹腾的人,不得憋坏了?”
随着回忆的深入,两个人的步子都同步地缓了一些。
过片刻,向菀低声问,“你爸爸...江伯伯他,这些年没有再遇到合适的人吗?”
向菀看了江倾阳一眼,抿了抿唇,犹豫着再度开口,“我不是多管闲事啦...是我妈妈和齐叔叔在一起后,她真的有变开心很多,如果你不介意这种事...”
“我知道,”江倾阳笑笑,“这怎么是多管闲事,我以前也和他提过的。”
母亲去世后,父亲越来越忙于生意上的事,甚至比他年轻时还要操劳。而很多事他明明不必事必躬亲,身体力行。
他鬓间的白发越来越多,背影也愈发得孑然苍老。
在江倾阳从美国返回伶北、准备读高中的那一年,他就和父亲提过,如果将来有遇到觉得合适可以在一起的人,他会为父亲感到开心和祝福,也并不介意管那个人叫一声妈妈。
并且他相信,母亲同样会觉得欣慰和可以理解。
但父亲那个时候只是笑着拍拍他肩膀,说他现在还小还不懂。
“那后来呢...?”向菀声音低低地问。
“后来......”
江倾阳看着眼前女孩因为共情而变得有些低沉的目光,情难自抑地低头吻了吻她。
“他没办法再爱上别人了。”
......
晚上回家后,向菀冲了个澡,用毛巾裹住头发,坐去桌子前处理了一些明天开会时要用到的材料。
一切都弄好后,她去包里翻找硬盘,在这时看到了下午他们离开前,江父给她的东西。
向菀把那个木盒和信封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轻轻拆开信封。
信纸应该有一些年头了,但保存得很好,墨水写就的字体娟秀而工整。
是阳韵女士留给她的一小段话。
“
To我可爱的儿媳:
你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很遗憾啊没能参加你的婚礼。
我在婚礼时是被爸爸交到江秉先生的手里的,那一刻真的感觉好幸福啊。
就一直很期待以后自己儿子结婚了,我也可以把他送到他老婆手上。还得要发表一出声泪俱下的小作文,至少要把我这个老母亲感动到的那种。
哈哈哈。
虽然这个愿望应该是实现不了了。
但仍然很开心你愿意与阳阳仔结为夫妻。
这个发簪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是我爸结婚时送给我妈的。他们年轻的时候很穷,据说我爸当时买了这个簪子以后,连给自己买西服的钱都没有了。
所以仅有的这一只簪子好像也不是足金的,但愿你不会介意~ ^_^反正更值钱的东西他们父子俩肯定也会送你的啦!
我爸爸妈妈一生都很幸福。我也一样。
就当是我封建迷信好了,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你就也会永远开开心心,一生无忧。
你已经在另一个星球生活的婆婆
阳昀
”
向菀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她抬手打开放在一旁的木盒子,绒布上的簪子是很简约的款式,靠近簪头的部位做了一点点波浪的弧度。
向菀指腹轻轻抚了抚簪挺,蓦地想起在波士顿时、在去给江倾阳办出院手续的那天,苏医生与她随意提起过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