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转向沈二郎,希望沈二郎点头。沈二郎点头:“我刚说过的话你就忘了?”
沈二郎说了什么?
周掌柜回想一番,不得不相信世上确实有一种柿子摘下来便可食用。
“可是这种柿子?”周掌柜闻所未闻。
沈二郎仿佛有了读心术:“寡闻少见!”
周掌柜沉默了。
沉默片刻, 周掌柜转向喜儿:“我——”
沈二郎:“先把石榴卖了再来拉柿子。柿子可以在树上放很久。”
喜儿补充她家只有这几棵脆柿树。外圈种的那些得捂,亦或者等柿子变软吸着吃, 或者做成柿饼。
周掌柜仔细看看那几棵脆树,黄的不多,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也得再等六七日。于是周掌柜决定先把石榴送回去, 来拉变蛋的时候再摘柿子。
石榴到长安,大石榴留一半, 另一半被周掌柜偷偷摸摸送到秦王府侧门,依然只留下四个字——故人相赠。
秦王府这一次依然跟上次一样谨慎,石榴皮擦干净, 抽两个石榴掰开,银针试过才食用。
这日恰逢长孙无忌在王府, 长孙无忌十分笃定:“此物绝非长安之物。”
秦王想到被“贬”的程知节。秦王感动的湿了眼眶,长孙无忌趁机劝说诛杀太子和齐王。再犹豫下去,秦王必然沦为鱼肉。
诛杀兄弟这等大事,秦王从来没有想过,以至于他仍犹豫不决。
长孙无忌气得拂袖离去。但是他没走太远就想到一计,折回秦王府侧门,询问家奴可曾看到送石榴的人。家奴不常出去,看到也不认识,只说其很像商人,车上还有个福字。
长孙无忌脑海里浮现出“福满楼”三个字。他乔装一番就直奔福满楼。
秦王府有大石榴,福满楼有小石榴。小石榴不如大石榴汁多可口,但也非长安之物。长孙无忌盯上周掌柜。周掌柜迎来送往很是机敏,意识到有人看他,顺着视线看去,认出长孙无忌。
以前长孙无忌也经常光顾福满楼。
周掌柜令伙计请他借一步说话。
长孙无忌先去账房,周掌柜随后找个借口——看看还有多少石榴,到账房见长孙无忌。
周掌柜其实没有想过帮沈二郎隐瞒,他认为沈二郎窝在乡野之中实在埋没了他一身才能。然而,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周掌柜据实以告,长孙无忌震惊不已,因为他也认为沈二郎凶多吉少,不找不问不过是自欺欺人,死不见尸可以安慰自己他还活着。
当人很不安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安慰,沈二郎活着对近日惶惶不安的长孙无忌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宛如天佑秦王。
长孙无忌从福满楼出来就想令人去安阳。可是正像周掌柜所担心的那样,沈二郎提前回来只会步房玄龄等人后尘。沈二郎之前辞官理由是积劳成疾时日无多。如今他好生生回来,齐王一定会告他一个欺君之罪。
思及此,长孙无忌折回秦王府,继续逮住机会就劝秦王诛杀兄弟。
远在清河村的沈二郎还不知道周掌柜这么快就把他“卖”了。即便知道也无暇关心,该犁地种小麦了。
往年都是沈伊人牵牛钟子孟犁地。现在沈二郎身体好了,就叫姐夫教他犁地。钟子孟不想教,一来沈二郎没下过地不好教,二来他认为二郎在此呆不长。
如今秦王无性命之忧,但离他自身难保也不远了。钟子孟不信他小舅子真能做到不管不问。
钟子孟一脸嫌弃地表示:“教你还不如教喜儿。”
沈二郎点头:“我牵牛,喜儿犁地。我俩一家的,谁学都一样。”
钟子孟没想到他这么容易打发,故意挑事:“想分家?”
沈伊人吼他:“别没事挑事!先前叫你把粪弄出来晒干撒地里,你非说还能再沤一坑粪。我就看你明年能收几斗小麦。”
钟子孟:“你不懂。立冬后挖出来,冻一个冬天,立春后小麦泛青正好撒地里。这叫追肥。”
往年攒一年也只有两车粪,犁地之前撒地里,从来没有追过肥。沈伊人还真不懂。但她不懂也不能嫌弃她啊。沈伊人反唇相讥:“你懂,你种了十几年地还得喜儿教你沤粪。”
喜儿给沈二郎使眼色,俩人牵着牛扶着犁一溜烟往北去。
待沈伊人和钟子孟吵累了鸣金收兵找喜儿,喜儿都从北头回来了。钟子孟慌忙追上去提醒她犁仔细点。
喜儿和沈二郎犁地,钟子孟把驴弄出来耙地,几亩小麦两天就收拾好了。
钟子孟觉着他侄子还有救,自家收拾好就教侄子种地。
按理说钟金宝的父亲跟沈二郎年龄相仿,来到此地也有十几年了,应该会种地。钟子孟起先也是这样认为的。五月割小麦打场,钟文长不会扬场,钟子孟过去指点他,跟他聊几句才知道钟老二嫌儿子笨,又懒得教,看不下去就自己做,以至于钟金宝的父亲什么都会,但样样稀松。
傍晚,钟子孟回到家,沈伊人问:“收拾好了?”
钟子孟点头:“这里比长安暖和,现在种还有点早。下个月再种。我跟他说了,到时候两家一起,咱们种好就给他种。”洗漱干净,准备用饭,钟子孟又忍不住说:“我算是知道老二为什么更喜欢文翰。”
喜儿瞥他一眼:“钟文翰比他聪慧?”
钟子孟注意到喜儿不以为然:“不然你说。”
小薇端着面出来:“大孙子小儿子,老头老太太的命根子啊。”
钟子孟:“文翰又不是老二家最小的。”
喜儿:“最小的是个女儿,钟文翰就是小儿子。”
沈二郎接过外甥女递来的碗:“快二十了才获得县试的资格,钟文翰还不笨?”
钟子孟无言以对。
沈伊人想笑,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果然是能跑绝不走的钟金宝:“吃饭了?”
钟金宝点着小脑袋,到有为身边给他一个白面包子:“小叔叔,我娘做的。”
喜儿讶道:“你娘还有力气蒸包子?”
沈伊人:“ 不蒸馍就得蒸米饭。蒸馒头得准备点菜,就算凉拌黄瓜也得洗。蒸包子多省事,凉水放箅子,包子放上去,金宝都能烧熟。”
钟金宝连连点头:“晚饭就是我做的。”盯着有为的碗问,“小叔叔吃的什么啊?”
沈伊人看不下去,到厨房给他盛半碗面汤:“锅里没有鸡蛋了,就这么喝吧。”
白面汤可比热包子的水好喝多了。
钟金宝满意地乖乖点头。
有为要给他夹几根面。钟金宝已经吃了一个包子,很是难得的摇头拒绝。
去年急着把鱼弄上来是担心有偷鱼贼。今年家家户户都有几亩稻田鱼,鱼不值钱就没急着放水,稻谷运出去田里还有水。
小麦种下去,喜儿歇两天就捞鱼,给全家人做红烧鱼,做鱼汤面,炸鱼干。
连做三天,村民被她馋的直流口水还不敢抱怨。村正敢,他来钟家这边玩习惯了,馋虫被勾出来,他就跟钟子孟分析,喜儿再这么吃下去,钟家得买鱼过年。
钟子孟已经知道周掌柜给他儿子两片金叶子。三亩地一百条鱼全卖了也不值一片金叶子。周掌柜那么慷慨只因喜儿种的果子此间少有。
“一家人累了这么多天也该补补了。”钟子孟笑道:“虽说今年家家户户都有鱼,可据我所知别的村都把鱼捞出来了。继续养的只有咱们和前村。你有空操心我们家天天吃什么,不如想想是不是再安排人巡夜。”
村正震惊:“都捞出来了?”
钟子孟点头。
村正不禁说:“是不是傻?明年才插秧呢。这么早捞出来作甚?咱们这里冬天又不上冻。”
“不清楚。”钟子孟听到有为叫他,就跟村正解释他该去吃饭了。
村正抬头看一下太阳,最多未时三刻。这时候吃午饭,戌时左右是不是还得再来一顿。钟家确实如此。不过今天也比往常早,因为小薇告诉喜儿,山上可能有木耳,有牛肝菌。
喜儿有些日子没吃过菌子,她馋了。饭毕就催小薇上山。沈二郎叫两人带上镰刀和斧头。
小薇解释不往里头去。二郎盯着喜儿问:“她能听你的?”
喜儿哼一声。
小薇带上斧头和镰刀,担心遇到还没有冬眠的毒蛇,又拿一根五尺长的竹竿。
有为很想跟上去,二郎一把把他拽回来:“背书写字去。”
“金宝!”有为叫住一听“背书写字”就想跑的侄子。钟金宝转过身,苦着小脸抱怨:“沈爷叫你又没叫我。”
沈二郎转向他,仿佛说,等着亲自请你吗。
小孩一左一右坐在沈二郎两侧,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拿起毛笔。
有为嘀咕:“凭什么人家不用写,只有我得天天写字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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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金宝扭头看他,不然呢。
沈二郎对有为说道:“买不起笔墨。”停顿一下,“就算没有想过参加科考出人头地,要是能写一手好字,日日去城里帮人写书信,一天也能赚几文钱。几文钱够全家吃一顿了。”
有为不敢嘀咕了。
钟金宝问:“很贵吗?”
有为点点头,闷声道:“很贵。一罐铜钱只能买这么一点笔墨纸砚。”考虑到金宝年幼可能听不懂,还跟他解释多大的砚台,多少墨,多少张纸,毛笔又是什么毛做的。
钟金宝后知后觉:“我家没有笔墨纸砚是我家没钱买啊。”
沈二郎:“你以为呢?”
钟金宝以为他爹娘怕累着他,一直觉着虽然他家不如大爷爷家有钱,但他比有为叔叔幸运,摊上这么好的父母。
有为摸摸小侄子的脑袋:“要不是舅母会赚钱,我家也没钱买这些东西。”
沈二郎很意外:“你都知道还不好好写字背书。”
“我知道是一回事,想做又是一回事啊。你懂不懂啊?”有为翻着白眼嫌弃。
沈二郎手痒:“我叫喜儿了啊。”
“叫吧,叫吧。”有为不怕。
沈二郎想打外甥,感觉到什么,抬眼看一下:“喜儿!”
有为嗤笑一声。
“干嘛?”
有为脸上的笑凝固,愣了一瞬,猛然转头:“舅舅母——你你没——”
“我什么我?”喜儿大步过来拿起门口铁锨,有为吓得踉踉跄跄站起来就往舅舅身后躲。
喜儿没空关心他又作什么妖:“二郎,快起来,野猪下山了。”
沈二郎愣住。喜儿又喊他一声,沈二郎反应过来,到门外又停下,指着俩孩子:“在屋里不许出来。”说完犹不放心,把堂屋门关上,“有为,先跟金宝去你房里。”
室内暗下来,俩小孩才回过神。金宝ⓨⓗ无知无畏想出去看看,有为一把把他拽进隔壁卧室,打开窗,“在这里看。”
小麦刚种下去,野猪找不到食物就往村里来,只是还没进村就碰到荒地里的各种菜。虽说天气渐凉,很多菜都枯萎了,但此地暖和,地里依然还有很多白菜、萝卜等菜。
虽然村民以前对付过野猪,但大野猪凶猛,以至于没人敢靠近。
喜儿和沈二郎到屋后就看到一个个扛着铁锨铁锹,严阵以待却犹豫不决的模样。喜儿无奈地瞪他们一眼:“干嘛呢?没看到地里的菜快被啃光了。”
村正:“等你呢。”
喜儿眼珠一转,故意说道:“我干得多吃得多欸。”
何出此言啊。
钟子孟好笑:“你要是能把野猪吓走,我替村正做主,他家稻田里的鱼随你挑。”
村正反应过来:“真记仇!”
“没你小心眼。吃我们自己家的鱼,姐夫还没说什么,你先心疼上了。”喜儿瞪他一眼,把铁锨给姐夫,换走他手里的铁锹。
沈二郎冲钟金宝的父亲伸手,钟文才下意识把锋利又坚硬的铁锹递过去。沈二郎接过去他才意识到二郎病了多日:“要不我,我跟喜儿婶过去吧?”
沈二郎摇了摇头,给喜儿使个眼色:“有没有听说过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