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看似不多,放车上有一小堆。饶是陈冬日兄嫂有心理准备,看到面是白面米是白米依然慌了神,连声说道:“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左右邻居羡慕的眼睛都酸了。
小薇和陈冬日跟着兄嫂进去,左右邻居在外面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说钟家有钱,说陈冬日运气好,紧接着又懊恼,早知道叫自家儿子入赘了云云。
殊不知陈家长兄看到这些东西也怕弟弟在钟家受委屈。他给妻子使个眼色,陈冬日嫂子拉着小薇话家常,他叫弟弟跟他出去把驴车赶进院,其实趁机问弟弟小薇的舅舅舅母秉性如何。
送亲的四人回来就对陈冬日兄长说小薇舅母缺心眼,吃饭不顾人,看起来不好相处。
陈冬日这两日也担心这点。然而他不主动跟喜儿说话,喜儿能当家里没他这号人。陈冬日没觉着被无视,反而因此自在不少:“舅母跟小孩似的,不跟她抢吃的喝的,她脾气很好。听村里人说舅舅以前在长安贵人家中当护卫。我总觉着不像。谁家护卫能文能武,一手字也极好。”
陈家兄长思索道:“写字不难,写好难。听说文房四宝很贵。什么人家舍得给护卫准备文房四宝。就算他月钱多可以自己买,也得有时间才行。”
陈冬日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小薇怎么说?”
陈冬日:“小薇也不清楚她舅以前在长安做什么。我也没听他们提过长安。”
“你岳父岳母?”
陈冬日点头:“这几天有为也没提过。”
“左右不是什么坏事。”陈冬日兄长放心下来,“听起来她舅是个君子?”
陈冬日:“其他时候还好,但一碰到跟舅母有关的事,他,就像昏君。我岳母没少偷偷翻白眼。”
他兄长好笑:“你这话说的,那是他妻子,不帮她帮谁?”
陈冬日挠挠头:“说是这样说,可我总觉着舅母吃东西不管别人这点就是她舅惯的。”
“这话回去千万不能说。你岳父岳母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小薇舅舅出钱修的。”
陈冬日:“我知道。对了,小薇说钟家那片果林是她舅母的。平时也是她舅母亲自打理。她和我岳父岳母就帮舅母薅草或捡捡地里的石子。”
“传言是真的?那变蛋呢?”
陈冬日:“变蛋生意也是她舅母谈的。全家只有舅母知道变蛋配方。”
陈家兄长张了张口:“她——她不是缺心眼吗?”
“缺心眼不等于傻啊。”陈冬日这几日算看明白了,“人情来往方面缺根筋,其他方面鬼精鬼精。这是我岳母原话。小薇也说舅母很聪明,她有时都忍不住怀疑舅母装傻。”
陈家兄长顿时觉着此话好笑:“谁装傻能装二十多年?”
陈冬日点头:“我也是这样说的。”
“进去吧。”陈家兄长彻底放心下来。
午饭后陈家兄长就催弟弟弟媳回去。他倒不担心钟子孟和沈伊人怀疑他弟一去不回,而是怕清河村村民乱嚼舌根。
小薇和陈冬日到家把驴拴门外树上车送屋里,就去东屋帮忙。
如今二人搬去新房,小薇先前住的东屋空出来,今早沈伊人就叫钟子孟和泥刷墙。陈冬日听到这话就说等他回来再弄。
陈冬日和小薇走后沈伊人和钟子孟把房间打扫干净,就去河边拉一车土。下午,沈伊人和泥,小薇往屋里拎,钟子孟和陈冬日一个时辰就把墙抹一遍。
二郎本想帮忙,喜儿一把拉住他,低声说:“叫外甥女婿干。”
陈冬日不会抹墙,他负责把泥糊墙上,钟子孟跟在他后面抹平抹匀。喜儿倚着门框凉凉道:“外甥女婿,你哥没教过你吗?”
陈冬日羞愧地点头:“没来得及教。不过爹教我也一样。”
态度不错!喜儿微微颔首:“好好干。”说完就叫二郎跟她走。
小薇忍不住问:“又干嘛去?”
“你管我?”
小薇闭嘴,拎着盛满稀泥的通进屋。
喜儿拉着二郎到西屋拿一串铜钱。二郎看一下天色,劝她明日再去。喜儿白了他一眼:“笨!”
“不去县城?”
喜儿:“姐姐说有为大了,东屋晾干就叫有为搬过去。小薇的东西全挪走,东屋还剩什么?”
只剩四面墙。沈二郎懂了,接过一贯铜钱,朝老木匠家走去。
老木匠家有好木材,二郎叫他可着一贯钱做两张床。木料是老木匠在山上找的,不好收他那么多钱,只要三成。二郎给他五百文,请他用边角料做两个矮柜子,再做两书案。无需雕花,干净光滑无倒刺便可。
不用雕花做起来很快。钟家杀年猪前老木匠就把二郎要的东西做好了。
两张床送到钟家,陈冬日奇怪小舅子一个人要两张床做什么。陈冬日不好问岳父岳母,又不敢靠近看起来深不可测的舅舅和藏不住话的舅母,就把小舅子拉到一旁问他一个人两张床怎么睡。
有为:“给高明和青雀准备的。”
“舅舅当护卫的那家贵人之子吗?他们今年还来吗?”
有为:“不知道。高明说他得跟父亲学处理家里的事。我去问问舅舅?”
“不用。”陈冬日赶忙拉住他,“来不来过了年就知道了。”
有为点头:“不来高明和青雀会提前说的。姐夫去过长安吗?”
“没进去过。想去长安?”
有为:“有点好奇。”
“跟舅舅说一声?”
有为想了想:“我去问问舅舅。”
二郎听到外甥想去长安看看,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有为睁大眼睛:“舅舅同意了?”
“长安又不是龙潭虎穴,舅舅去得你去不得?”
有为跳起来抱住舅舅。
二郎慌忙接住他:“小心!”
有为从他身上下来,眼角余光看到金宝跑过来:“舅舅,我小侄儿也想去呢?”
二郎捏住他的鼻子:“金宝什么时候说过他想去长安?”
“舅舅!”长安离安阳不远,但在有为心里长安远在天边,他想找个伴儿。
二郎:“去也行,但你们不能跟我去高明和青雀家。”
“为什么?”
二郎半真半假道:“舅舅的仇人还活着。不能叫他们看到你俩跟我在一起。”
有为心说,你就骗我吧。忽然想到高明姓“长孙”,长孙家的仇人不就是前太子和齐王的人。有为听他父亲说过,村里人也说过,当今没动他兄弟的人。前太子心腹魏征向天子俯首称臣,其他人可不好说。
有为:“那我们在哪儿等你啊?”
二郎问他可还记得敬德。有为眼中一亮:“我差点忘了。”
金宝三两步到跟前:“说什么呢?”
有为低声说:“舅舅,敬德就是尉迟敬德,话本里的尉迟恭吧?”
金宝张大嘴巴,有为赶在他出声前捂住他的嘴。二郎失笑:“聪明了?”
金宝点头表示他小点声。有为松手,金宝忙问:“那个常跟周掌柜一起来的,很贪吃的那个又是谁?”
有为:“高明和青雀的舅舅。没什么名气,不用管他。”
二郎轻咳一声,好奇这俩小子知道多少:“你俩知道高明和青雀的舅舅姓什么叫什么吗?”
“你知道吗?”有为反问。
二郎确定外甥不知道:“先说你怎么想到敬德乃尉迟敬德。”
有为:“你跟敬德以前是同僚,高明又叫你叔叔,高明父亲肯定也认识敬德。长孙无忌只认识一个敬德就是尉迟敬德啊。”
二郎哑然,高明这小子竟然说自己姓长孙吗。那他俩的舅舅还真是“无名之辈”。
第101章 各为其主
二郎胡扯他跟高明的舅舅不熟, 不提也罢。
有为一副“我就知道他是无名小卒”的样子瞥着舅舅问他何时去长安。
二郎:“等长安来信。”
除夕刚过,杀的年猪还没吃完,一日中午小薇像往常一样切腊肉, 切着切着犯恶心,跑到外面什么也没吐出来,但一进厨房又干呕。钟子孟和沈伊人在堂屋歇息, 见状相视一眼,饭后夫妻二人就带小夫妻进城, 果不其然,小薇有了,好巧不巧, 预产期正值炎炎夏日。
喜儿替外甥女愁得慌, 那么热的天坐月子得多遭罪。
二郎无语又想笑:“别管小薇什么时候生,重点她成亲俩月就有了。我们呢?”
“怪我?”喜儿瞪着眼睛问。
二郎点头:“怪我。”
一家人都在堂屋,陈冬日听到这话不禁问:“舅舅怎么了?”
二郎半真半假解释早年家贫身体没养好, 后又赶上长安动乱他身为护卫疲于奔命,积劳成疾险些丧命, 如今不过外强中干。
陈冬日震惊,自己不行是可以说的吗。
大抵死过一次的缘故,二郎现在真豁达, 不在意地笑笑,叮嘱小薇好好养身体, 以后她舅母和母亲做饭洗衣。
喜儿哼一声:“你倒是会安排。”
二郎立刻说道:“我帮你。”
“这还差不多。”喜儿白了他一眼就往外走。走两步见二郎没跟上来,“走啊。”
二郎不解其意:“去哪儿?”
“做晚饭啊。”没见天快黑了吗。
有为趁机嘲笑:“舅舅傻了。”
二郎叫外甥帮喜儿烧火。
喜儿问:“他烧火你干嘛?”
“我帮你们拿木柴。”二郎不敢说他坐着等吃。
有为勉强满意,拉走小侄。金宝好奇地问:“你不好奇小娃娃怎么到小薇姑肚子里的吗?”
有为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问他舅母知不知道。喜儿把此事推给二郎。二郎拎着一筐木柴进来,两个少年就盯着他问, 小娃娃怎么到姑姑/姐姐腹中的。
二郎料到少年会有一问,敷衍道等他们到长安就知道了。
金宝很奇怪:“可是小薇姑没去过长安啊。”
“想去长安吗?”二郎问。
少年听出他言外之意,想去就闭嘴,到时候他自然就知道了。
金宝撇撇嘴,把火镰递给有为。
东边有喜,西边的金宝一家都来了。宁氏见儿子跟去厨房就知道他得在东院吃晚饭。宁氏给相公使个眼色,可惜金宝爹脑子不转弯没看懂。宁氏瞪他一眼,随便找个借口回家拿十个鸡蛋和十个鸭蛋说是给小薇补身子。鸡蛋送到厨房就被喜儿煎成荷包蛋。
喜儿用白面和高粱面和一大块面,用模子压出两三斤面条。二郎洗一筐菠菜。喜儿煮大半锅面。有为烧火,金宝坐在他旁边玩,看到锅冒烟站起来,惊呼:“这么多?”
喜儿:“人多。”
二郎把十个荷包蛋放盆碗中,喜儿先盛面,接着盛菜,最后放汤。十份盛好,半锅面只剩几碗面汤。金宝洗好手进来端面,喜儿问他还多吗。
金宝摇头:“幸好我家只有三口人。”
二郎朝他脑袋上撸一把,“再说下去面坨了。”
金宝赶忙出去,把碗放小薇面前。他和有为以及喜儿用盆。两个少年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个饱嗝,钟子孟感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金宝不禁反驳:“我才十一。”
有为接道:“我才十二岁。”
钟子孟:“二十行冠礼,十一二岁不正是半大小子?”
两个半大小子无言以对。陈冬日诧异:“有为才十二?”
有为:“姐夫以为我多大?”
钟子孟:“你像你舅长得高,你姐夫以为你十三四岁了。”
“长得高”这话有为爱听,笑眯眯叫金宝玩儿去。
金宝一步跳到他背上,有为背着他。到门外有为下来,换金宝背他。钟子孟摇头失笑,低声感慨:“还是孩子啊。”
春风送走柳絮,夏日迎来荷花,二郎收到高明的信。信中提到皇后春暖花开之际查出身孕,稚奴三岁对什么都好奇,日前险些撞到皇后,他可否带上稚奴。
高明都这样说了,二郎哪好意思拒绝。
翌日,二郎到城里租一辆马车,载着有为和金宝去长安。
车轻走得快,申时左右一大两小就到长安。二郎先带他们去东市,东市转一圈,又去西市,直到金乌西坠,二郎才问他俩是去尉迟恭家,还是住客栈。
有为不想去别人家,金宝对长安的一草一木都好奇,不想被关在深墙大院之中,叔侄二人相视一眼,决定去客栈。
二郎也不希望懵懂少年过早接触勋贵子弟,所以在福满楼不远处的客栈住下。翌日上午,二郎把他俩交给周掌柜,他换上低调柔和的象牙黄长袍进宫。
首次进宫接高明,禁卫不认识他,他只能找长孙无忌。去年来接高明和青雀,皇帝给他一块玉牌,二郎畅通无阻,直奔太极宫。
小黄门通禀:“陛下,沈公子来了。”
皇帝抬手扔下奏章,没好气道:“也该来了。”
二郎大步进来,看到熟悉的面孔,神色一怔,忍不住阴阳怪气:“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皇帝一看到他就心烦:“知道不是时候还这个时候过来?”
“我走?”二郎转身就走。
皇帝赶忙叫住:“说不得你了?魏徵怎么着你了?”
“要我说出来?”二郎看着魏徵问。
魏徵没有一丝羞愧心虚:“彼时我们各为其主。陛下恕臣斗胆,他要是听我的,当今天子指不定是谁。”
“那他怎么没听你的?”二郎笑着问,“因为他蠢。”
魏徵听出他弦外之音,呼吸骤停,后悔当日没多派几个人一剑了结了他。
皇帝:“吵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