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尘——羲和安【完结+番外】
时间:2024-04-05 14:46:04

  “他那香囊,想必都是用来掩盖血味的吧。”
  暗卫不敢说话。
  “带着一身血腥味就来见朕,真是胆大包天!”皇帝狠狠地震了下桌子。
  “陛下息怒。”
  “去查,”皇帝冷笑道,“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暗卫领命,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翌日清晨。
  “世子,”流木在门外通传,“工部侍郎家的唐公子来了。”
  宋吟秋用过早饭,正在书房看书,闻言叹了口气:“他来干什么?”
  流莺机灵,从前厅跑过来的时候从小厮嘴里打听到了只言片语:“世子,奴婢听小厮们说,唐公子想邀请您一道去醉花楼呢!”
  宋吟秋不由得扶额。
  当今工部侍郎的嫡出幼子唐明书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京中传言他考举子不成,受父亲恩荫封了个小官,每日挂着闲职满城乱窜。
  去醉花楼这种荒唐的想法……也亏得是唐明书才能做出的事。
  宋吟秋思虑之时,唐明书已经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世子殿下,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笑嘻嘻地凑到宋吟秋跟前,作势要拿开她手中的书。
  “醉花楼,是吗?”宋吟秋淡淡抬眼,将手中的书拿得离他远了些。
  “你怎么知道?”唐明书偷书不得,自觉坐在流莺为他搬来的椅子上,“哎呀去嘛,成天看这些书有什么意思。”
  “不去,醉花楼有什么意思。”宋吟秋无情拒绝道。
  “醉花楼可比这些晦涩的经书有趣多了!可以听曲儿、看戏、还有姐儿作陪,你若喜欢倌儿……”
  “唐公子,”宋吟秋合上书,搁在一边,流木立刻把书的封皮擦净,放回书架,“本朝律法明令禁止官员与艺妓有私,你这官位还想要了不想?”
  “又不是我自己想当官的,还不是我爹非说要让我当官,”唐明书委屈道,“再说了,朝廷律法摆明了是为那些重臣设的,我们这种不入流的小官,谁有那个闲心来管啊。”
  “哎呀,吟秋,你就陪我去嘛——”
  宋吟秋被他吵得头疼,一手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好好好,去去去……”
  “我就知道,吟秋你就是口嫌体正直,”唐明书计划得逞,高兴得口不择言,“答应得这么爽快,其实你早就想去了吧,看你身边的侍女一个个都这么漂亮,一般公子哥儿都是用小厮,那儿用得着这么多侍女啊!今天我们悄悄地去,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也不告诉!……”
  唐明书一张嘴皮子动得飞快,出了书房一路跟到宋吟秋寝殿外边儿,他知道宋吟秋一直不喜旁人进她的寝殿:“兄弟我在外边儿等你啊。”
  流莺关上门,略带为难地转向宋吟秋:“世子……”
  “伺候我更衣吧,”宋吟秋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应了下来,但这时候反悔也来不及了,“还是多拿几个香囊过来。”
  虽说醉花楼里胭脂水粉味道大,但总归还是自己随身带着点稳妥些。
  
  醉花楼。
  京城之中最大的勾栏永远热闹得很,坊间传言醉花楼一天的流水银钱抵得上朝中大官的年俸。这里的姐儿们自视甚高,从不屑于在站在楼前拉客,只等着公子哥儿们进去,自有上等雅座候着。
  唐明书嘴上说得好听,真正到了醉花楼前还是有些害怕。他抱着宋吟秋的胳膊打颤:“世子,你说我们不会真的……”
  宋吟秋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人多眼杂,别叫我世子。”
  “哦、哦,吟……吟秋!”
  宋吟秋有些好笑地扫他一眼:“方才不还说自己不想要这个官位吗?”
  唐明书恼怒道:“我是不要官位,但我爹要啊!我若出了什么事,我爹,连带着我大哥、二哥……”
  “好了好了,停,你再说周围人都听到了。”
  “哦。”唐明书吓得立刻闭嘴了。
  宋吟秋环视四周,试图找些他在朝中认识的官员来给唐明书增添勇气。
  还真让她找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
  她也没多想,只当是一般的官员,便转头对唐明书道:“别抖了,你看那边那位,不也是朝廷命官?人家品级比你低都赶来醉花楼,你慌什么……”
  “世子殿下可是在说下官?”一个清冷的声音闯入宋吟秋的话语。
  “你……”宋吟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刚刚编排的主人公此刻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这让她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竟然是沈知弈。
  “他是谁?”唐明书晕乎乎地问道。
  “京城典仪沈屿,见过二位大人。”沈知弈躬身抱拳。
  他这一躬身,宋吟秋终于知晓自己方才为何没能认出他来。
  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今日之前的唯一一次见面,是在豫王府,她的生辰宴上。祝酒时沈知弈始终弯腰低头,维持着一名七品小官在世子面前应有的卑微姿态。
  而宋吟秋吃醉了酒,又因月事身子不快,一直未能记着他的相貌。
  没曾想他站直了身子,竟是这样的神采英拔。
  “沈大人别来无恙。”宋吟秋本意并不想与朝臣有公务以外的交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撑着寒暄,“未曾想沈大人瞧着清冷,竟也是会来这种地方游赏的人么。”
  沈知弈神情不变:“世子不也玩乐于此么?世子与民同乐,体恤百姓,下官心中甚是欢慰。但此地人多眼杂,世子若不嫌,不妨称呼下官的表字,叫下官知弈吧。”
  他到底听到多少?
  宋吟秋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沈知弈迎上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世子出入此地,倒是顾不上君子衣冠了?”
  同上次比,未曾有半分长进。
  太过失礼。
  “不劳沈……知弈兄挂心。”这人话题变换得未免太快,宋吟秋倒是愣了一下,只来得及以退为守。
  “哦?可下官怎么闻着殿下身上……”沈知弈悄无声息地逼近了,宋吟秋只慌忙退了半步,后背便抵上了坚硬的墙壁。
  四目相对下,宋吟秋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么近的距离,她仓促撞入了沈知弈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殿下身上……好香啊。”
第4章 安神
  宋吟秋愣了片刻。
  他说什么?
  她几乎是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但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便听得身边“咚”的一声巨响。
  推小车卖水果的老伯吃力地扶住把手,木车前端在猝不及防的冲击力下已然碎了一角。他慌乱地将散落得不算太远的水果逐一捡起,嘴里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没抓稳,冲撞了大家……”
  唐明书一步跨过来抓起她的手:“吟秋!你没大碍吧?可有伤着?”
  宋吟秋抬眼,沈知弈早已后退半步,回到最初疏远的距离。
  他低声道:“下官失礼,请殿下恕罪。”
  宋吟秋如梦初醒般眨眨眼,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方才的场景是否仅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象,只道:“无妨。”
  直到唐明书催促着扯了下她的衣角,她方浅施一礼:“我与大人就此别过,权当无今日之事。”
  她回身,倒也没有甩开唐明书扯她衣袖的手,信步走入醉花楼。堂前的姐儿瞧着两人衣着富贵,不像是寻常人家,赶忙招呼几个丫鬟迎进了上座。
  沈知弈盯着宋吟秋的背影在重叠交错的绫罗之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转角。
  迎客的姐儿奇怪地悄悄打量着他,只见他蹲身捡起地上的几个果子,漫不经心地丢回了老伯的木车上。
  老伯一面把车上包着果子的布袋重新整理好,一面谢道:“多谢这位小兄弟。”
  沈知弈擦净手上的灰,答道:“举手之劳。”
  老伯闻言,凑近了些,接着搭话道:“小兄弟是从何处来?”
  沈知弈颔首:“正是。”
  老伯似乎有些紧张地在衣服下摆上搓了搓手,从布包里挑挑拣拣,摸出一个苹果:“我也没带什么,这一个苹果就当作是小兄弟方才帮我的谢礼吧。”
  沈知弈伸手接过,这“苹果”轻飘飘的,拿在手上没什么分量。
  老伯伸手往醉花楼里指了指:“那位姑娘名唤可是最近醉花楼的红人。小道消息,我听说啊,她最喜欢的吃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就是这普普通通的苹果。你说奇不奇怪?……”
  沈知弈略过老伯长篇无意义的唠叨,单手抛着苹果把玩,走近醉花楼门口,似是挑了片刻,方才转向一女子道:“姑娘。”
  女子低头,瞥到他手中物件。
  她会意,福身作礼:“公子,请随奴家来。”
  
  三楼雅座。
  西域加急送来的葡萄清甜可口,红木桌上摆着可人的新鲜水果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另有几件舶来的稀罕物作装饰。宋吟秋抬手拒绝了歌女递来的美酒,只拣剥好的葡萄吃了几颗。
  “二楼上好的位置你空着不坐,偏生跑到雅间里来待着,”她支使歌女的酒杯往唐明书那边递,笑盈盈地道,“与我待在一块儿可没什么热闹瞧。”
  “没什么好看的,”唐明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没等歌女动手又给自己满上,“楼下那出戏我都听过好几回了,一点意思也没,我到现在连戏名也没记住。”
  丫鬟进来,给快要燃尽的香炉重添了好几块香料。
  他叹道:“再好的戏,多看几遍也就腻了。更何况本来就是那几场,因着宫里头那位说了一次好听,民间便反反复复地演,没什么意思。不如改日我们同去郊外赛马?”
  宋吟秋没答话。
  唐明书便顺着道:“哦,我忘了,吟秋你不爱骑马射箭这些。”
  他像是有些吃醉了,宋吟秋也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接着就道:“昨日你生辰,我不过来得晚了些,你家护院便说你入宫去了。我想着你是快要分封建府了,但兄弟我却走不了,从此我们便不常见面了……”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宋吟秋碍于礼数,又不能直接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饶是傻子也能听出这两人不是市井平民。
  好在醉花楼的姐儿类似的场面见得多了,若是被查到与朝廷命官有染,她们也脱不了干系,而客人身份之类的私事也不便宣扬。
  宋吟秋给几个丫鬟和歌女赏了些碎银,让她们退出去了。
  唐明书说了些胡话后安静下来,宋吟秋打发完丫鬟,他已然睡得人事不省。
  “明书?唐明书?”宋吟秋唤了两声,料想他是醒不过来了,而自己又不可能丢下他,独自一人回府,只得在这儿凑合一晚将就歇下。
  她让丫鬟把屋子收拾干净,唐明书仍旧趴在小几上困着,姿势不太雅观。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她掀帘进了里间。
  花香袅袅。
  香炉内外各一个,在外间不觉得有什么。里间狭小,倒显得香味忒过浓了些。
  她抬手召了丫鬟问道:“这点的是什么香?”
  丫鬟答道:“公子,此香名为花间露。”
  宋吟秋心道难怪。她名义上为豫王世子,吃穿用度与男人无异,豫王府中从未点过如此甜腻的香。香是好香,但有些过于齁了,她闻不惯。
  “换安神香来。”
  丫鬟滴溜溜转着眼珠,方才唐明书说醉话时她也在场,知道这位身份尊贵,怠慢不得。但在勾栏这等娱乐之所要求点安神香的客人还真不多见,她心下没底,也不知楼里备着没有。
  “公子稍等,奴婢这便去取。”
  里间总算是没有外人了,宋吟秋和衣靠在榻上,寻思着歇息一会儿。不知为何她今日莫名有些累,她猜测可能是因着葵水初至,又被猛药强行改了时间,阴阳不调,身子不爽倒也正常。不如就此称病,在府中歇两天不见客也是好的。
  花香扰人。
  宋吟秋本是准备小憩片刻,但躺下后眼皮却越来越沉,思绪有些昏乱。恍惚间似是听见珠帘碰撞,她半抬眼皮瞥了一眼,方才出门的丫鬟蹲在香炉前拣出原本的花间露,将另一盒熏香夹了几块进去。
  许是瞧她睡着,丫鬟换完香便退了出去,没再惊扰。
  甜腻的气味逐渐被熟悉的檀香掩盖。宋吟秋伴着沉香闭目,连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也不曾知晓。
  
  夜半。
  更夫的竹梆声远远传来,宋吟秋从梦中惊醒,床边的灯烛已经快要燃到尽头。她借着昏暗的烛光翻身下榻,木屐踩在地面的咚咚声提醒她身处府外。
  是了,早晨被唐明书扯着来了醉花楼,午后小憩一会儿,没想到这个时辰才醒。
  侧边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一点火光映着幽沉的夜,却并不冷清。醉花楼的隔音极好,但仍有楼下的丝竹声隐约传来,哄笑声四起,远不如王府寂寥。
  或许是品质比不上王府,屋内的安神香闻久了也有几分闷。宋吟秋小心地掀起珠帘,借着清冷月色见唐明书还睡着。她放轻脚步穿过房间,推门而出。
  回廊的空气却更是腻人。
  她分辨出这是花间露的香气,但似乎少了些什么。她对香料的研究不多,毕竟“世子”不会喜欢这些女孩儿的玩意儿,遂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香料,配料偶尔有几分差池倒也还算正常。
  正思量着还是回屋继续休息,隔间的门却突然开了。
  开门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点还会有人站在回廊,怔了片刻,难以捕捉的神色一闪而过。
  沉默的对峙中,他先开了口:“殿下?”
  男人背对烛光站着,宋吟秋分辨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失真感。
  她道:“沈屿?”
  她的爵位压过沈知弈,直呼其名倒也算不上是逾越。
  沈屿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然放松了警惕,仍是淡淡的音色:“夜深露重,想必王府早已落锁。世子没有尽早回府,流连于这般烟花之地,也不怕遭人口舌?”
  宋吟秋虽不愿多生事端,但几次三番被问起此事,也难免有些不耐。
  她反唇相讥道:“大人此话何意?寻花问柳之事,我等朝廷中人,可担不起罪责。”
  这人有什么毛病?不是说了权当没这事吗?
  许是她的言辞有些激烈,沈知弈一时间没接话,过了半晌才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正在这时,沈知弈身后,又一人推门而出。她左右打量几眼,摸不透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但无论如何,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恩客。
  她低身施礼:“夜深风寒,两位公子还请尽快回屋才是。”
  宋吟秋观她衣着打扮,应该是楼里名气不小的姐儿。
  沈知弈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有未尽之语。但他转身,姐儿扶着门请他进去,他没再看宋吟秋,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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