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磊似是被这树立的威严打倒了,语气变弱几分,但听起来仍然不卑不亢:“他也没闻出烟味,凭什么认定我抽烟?我都说了,我戒了就是戒了。”
王老师缄默两秒。他了解裴郁磊,一向有事说事,敢作敢当。也没有必要瞒着,也知道教导主任不信他是因为之前犯事多,以为又变法儿了,所以让他严重教育裴郁磊。
这样想着,他只得重新调换语气:“你说的老师相信是事实。主任那边老师说说,看看能不能试图挽回。不过裴郁磊,你现在知道回头是岸。这段时间安分了,老师看得出来。但你‘前科’在身,也许有的人还不适应你的改变。我希望你不要被外界干扰,好好做事。”
裴郁磊沉默几秒,最后道:“谢谢老师。”
见人态度良好,老王点头,到一半的时候恍然大悟:“你吃饭没?”光记着把人叫来,忘记错过吃饭时间了。
“您放心。”裴郁磊欠欠笑道,“我委屈不了自己。”
原瓷没忍住笑得哼了哼,在察觉到语出惊人的那位视线朝她投来的时候,她假装咳嗽了下,好像刚才不是笑声而是咳嗽声。原瓷把自己的脸往围巾一埋,打算“收耳”出门。
裴郁磊是跟在她后面出来的。
十八班在三楼,他转身上楼梯。原瓷不自觉转头扫了他一眼,刚好对方回头。
两人又对视了。
错愕间,原瓷看见裴郁磊冲上面喊道:“叫魂啊。”
原瓷跟着他视线看去,是三楼的有人看他从办公室出来,搁栏杆那儿趴着叫他名字。
他才正好回头。
原瓷收回视线,走进自己班。
*
从老王办公室出来,裴郁磊没什么好脸。
刚被杨毅他们喊的瞬间,他自然而然转回头了。
他边回想办公室里老王对他的教育,边把手里那张纸折成纸飞机了。
“………”
班上那堆不怕事的对电脑研究,放的歌风格千奇百怪。
听到首歌词感人的,什么分手不分手,你回头不回头。
这编词…搞得裴郁磊嘴角一抽,那飞机从他手上顺利飞到了垃圾桶。
“准啊。”杨毅吹了声口哨。
王清华惊讶:“哟,这飞机还会转弯。”
杨毅在一旁乐:“是啊,磊哥厉害死了啊。”
裴郁磊撕下一张草稿纸,揉成一团给杨毅扔去:“讽谁啊。”
杨毅接下了,又给王清华扔过去,王清华又扔给罪魁祸首。
这三人,就跟兜圈一样。
班里音乐声还闹着,却不知值班老师已经走到门口。
一堆人赶忙回位置,没人关音乐。幸好班上还留有一个班委,在老师眼神示意了下,他自觉上前关掉音乐。
音乐声关掉的同时,老师声音响起,指着后面那三人。
这下,原本想提醒的同学也收了声。
“裴郁磊,你们三个是回幼儿园了是吧?”
“………”
最后,杨毅和王清华十分有默契坐回位置,留下裴郁磊一脸懵地对着那团草稿纸:“不好意思啊老师。”
“整个楼层你们班留教室的人最多,既然这样能不能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或者好好休息。”值班老师道,“我随时可以看监控的各位,别再偷偷用电脑干无关的事儿了。”
说着,那老师上台帮他们把班级作业点出来,又点击一个英语查词软件:“再过一年高考了,抓紧点吧。”
值班老师走后,杨毅想起裴郁磊让他帮忙带的东西,给他甩桌上去。
裴郁磊皱着眉拿起那一坨被揉成一团的包子饺子:“我建议以后你开个快递公司,把快递滚成个圈儿直接滚过去。”
“………”
杨毅:“你脑回路神奇啊,骂人连拐八十个弯。”
裴郁磊被匆忙叫去办公室那会儿,急着让他们帮忙带午饭。
此刻,他刚想下口,却发现一旁一道灼热的视线。
当裴郁磊回看过去时,却发现自己同桌正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他犹豫了会儿,举着手里的吃食:“你要?”
那人摇摇头,眼神却还是盯着。
见对方那样,他若有所思低着头,想起之前意外听见过自己同桌的情况:这同桌是几天前跟别人闹矛盾,被老王安排给他的,或许明白他这人不管这些事儿,也就话里话外也多少带着点“帮扶”的意思在里面。
带着不算同情的感情在里面,也算同学之间的帮助——
这次,裴郁磊直接推过去:“反正买的挺多。”
这个状态仅僵持了二十多秒,估计是挨不住肚子饿,对方终于接过了。
裴郁磊看他狼吞虎咽那样儿,问他:“你没吃饭啊?”
他说话有些磕绊,但裴郁磊早已习惯了。
“饭…打翻了,钱……这月要没有了,还差点儿才可以吃一碗稀饭。”
裴郁磊顿了顿,把有些凉的绿豆汤推过去:“不介意的话,别噎着。”
第15章
廉租房坐落于临水美食街后,挨着马路边上。尽管深夜也还是有鸣笛声,甚至有飙车声,辱骂声。
有的老人会成堆在门口大树下坐一下午,为此,他们还放了个掉皮的烂沙发在那儿放着。
原瓷家的单元进大门右拐第一栋,尽管住在高层,但每次回家还是有不少宣传单被塞在门把手上。
她一如既往两点一线的生活,而这次返回家开门时,却没想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女人手里拿着杯水,微卷的短发染成浅黄色,对方看见她的时候眼神平淡:“原瓷回来了。”
原瓷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点头回应。
许英从里屋走出来,看她出神站在门口,招呼道:“进来啊,也不跟你五姨打个招呼。”
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是姓吴,因为在家排名老五,外号吴婉玉。是许英的高中同学,也是原瓷的五姨。
小时候许英经常带着原瓷去吴婉玉家,一堆大人中间就她一个小孩。看着成群的大人打牌,她就自己玩一个下午的时光。
后来长大了,原瓷有意排斥和大人接触,她总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和他们在一堆总有莫名的尴尬,于是减少了接触。
今天突然看见家里来了个人,原瓷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听见许英的话,原瓷点头,小声附和了句。
吴婉玉眼里带着笑意,回忆道:“这孩子长得这么高啊,一眨眼我都老了。原瓷小时候还拉着我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我每来一次讲一次。那时候她是最喜欢笑的一个小孩,现在都好久没看见过笑了。”
许英摇头:“叫人还这么小声,越长大,这人越来越内向了。”
原瓷进卧室便关了门,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她耳朵。
过了会儿,像是开门的声音,许英大声冲楼道喊再见,接着又关门。
估计是人走了。
原瓷才出来喝了杯水,她不喜欢和周围大人交际,无论是父方还是母方。
也如许英说的,她的胆子在他们面前不大。
许英从她出门便盯着她,等人要进屋了,才冷不丁地来了句:“圆圆啊,我怎么在你房间发现了包烟?”
原瓷的背影明显愣了愣,随后她转头,面不改色。在对上许英视线的时候,原瓷总感觉下一秒也许有透明液体会从她眼里流出。
到嘴边那句又回去,原瓷重新挑了个头:“那不是我的。”
这话说的不虚,她语气平淡,就像真如她所说:“学校检查的时候,我同学怕被发现先放我这儿,之后忘记了。”
这句话漏洞百出,但许英只是点头:“不是你的就好。”
毕竟她也没在原瓷身上闻到过烟味,或者就算真的是原瓷的,她今天说这话也只是点一点。
原瓷本以为就这么算了,本想再进去的时候,许英又突然叫住她。
原瓷见她张了张嘴,从背后拿出一张检查单:“圆圆,妈妈也算得癌症了。”
说完这句话,原瓷整个人愣在原地,她被许英拉过去。
这句话就像个开关,许英的情绪有些激动。
原瓷不想看,她撤过许英,转身回了屋。
原瓷感觉胸口起伏,一时之间有些喘不过气。过了好久,她消化完这个消息,才缓缓拿过手机,在上面搜索“宫颈癌”。
将网页全部浏览过后,原瓷把手机扔在一旁,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力一般瘫坐在地上。
原瓷的神色几乎麻木,贴着冰冷的地板,她却没什么感觉。
足足五分钟过后,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余光瞥见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柜门。
木制柜门,如许英所说,已经坏掉了。
在原瓷的记忆里,是前些年原正行去收废品的时候,发现还能用带回来的。当时原瓷正幻想着,自己的书柜是什么样的,当她回家看见这个书柜,想说的话却又全部堵住了。
原正行说:“还能用,全新的。”
简单一句话,就让原瓷默认了,还能用全新的,反正放家里,也只是放书柜的。
是不是全新的原瓷不知道,但的确用了这么多年。
柜门开着,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那些是原瓷小学到初中的课本放地,放在中间夹着的烟盒已经被许英拿走了,唯留下那个打火机。
也许是发现烟盒时太慌乱,导致遗忘了这个东西。
原瓷心好像被揪起来一样,她带着木纳表情上前,伸手拿起打火机。
大拇指按下,又松开。
“咔哒”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原瓷看见眼前的小火苗,放慢了速度,跟着调整呼吸。
平复下情绪后,原瓷才发现,大拇指也留下深深按印,应该是刚才太用力的缘故。
她捏了捏手指,将打火机揣进兜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想走出去的冲动。事实上,她也的确那么做了。
原瓷快速整理好一切,将眼泪擦干净,然后动作迅速走到门口,许英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啪”的一声,门关了。
像是两个世界。
门外的世界依然繁华,这个点正是高峰期。
原瓷租了辆共享电瓶骑在马路上,她的耳机里放着音乐,音量明明已经开到最大,但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看见摆摊的小贩,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成群站在小吃店门口的学生,蹲在街边休息的年迈老人,身上背着挑担的卖菜农民,流动的人群,拥挤的车道。
直到她身后传来喇叭声,是辆白色大众擦肩而过。
她抬眸,发现天边的日落映衬着整个城市,将她眼前的一切包围起来,是粉红色的光。
一切都像虚拟的那样。
她挑了条车辆少的道路,一路奔驰。
车在往前走,可人却像在被后拽住了一样。
耳机里的音乐声被打断,原瓷扫了眼,是许英打来的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接。直到铃声挂断,又响了次。
这一次,她将车停下,看着眼前的这个号码,屏幕上倒映着她的脸,她手指微动,犹豫许久。正准备按下接听键的时候,电话却被挂断了。
然后,手机没有响了。
原瓷重新启动电瓶车,开始一段下坡路。
这条路上,罕见没有任何的车辆突然出现。
她进行的很顺利,电瓶车不断提醒“您已超速”。
于是她不再握住转把,可是车依然没有停下。
到达底端,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原瓷转弯进入另一个路口。
把车停在路边后,她看清备注,这次不是许英来电,而是原正行。
她愣了会儿,估计是原正行到家发现自己没在,许英告诉他经过又打电话来教育自己一顿了。
原瓷深呼吸几口气,这次在挂断前几秒便接起了电话,就在她已经做好被斥责突然出走的准备时,对方却只是语气平淡地“喂”了声。
原瓷也回了他一声:“嗯。”
然后,对方在用很平常不过的语气问她:“你要不要吃哈密瓜?”
蓦地,原瓷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直到一滴眼泪悄无声息落下,她想说“不用了”,但听见自己说:“嗯。”
之后挂断电话,她伏在把手上,任由眼泪落下,迷糊视线。
挂断的电话,让耳机里的音乐声继续,这一首放的是《lemon》。
原瓷将眼前的那片湿润擦干,重新踏上返程的路。
*
她比原正行先一步到家,许英也没问她为什么没接电话。
只见原瓷自顾自地走进房间,又将门关上。
原正行回来后,许英叫她出来吃饭。
她最开始没应,直到许英第三次敲门,原瓷才缓慢推开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整个世界的氛围都很沉寂得可怕,窗外的天都是阴沉沉的,明明下午还是太阳天。
整个饭局,许英没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反而还若无其事聊日常,就好像压根没发生过一样。
但原瓷心里很清楚,原正行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两人也许早就在背地里商量过了,或者之后还有其他打算,总之这件事只是给原瓷抛了个信号,也是许英今天没控制住情绪引出来的,之后再无其他。
饭后,许英照常去厨房洗碗。原本打算进房写习题的原瓷,被原正行先一步叫住了。
“帮我贴一下膏药。”
话应刚落,原瓷动作一滞,随后脚转了个方向,朝原正行那边走去。
原正行将后背的衣服微微捞起:“贴在中间那个位置。”
原瓷手里拿着膏药,一时之间心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指尖触感很凉。她按照原正行规定的位置贴好后,又听见对方让在膏药上锤几下。
贴好膏药后,原正行扶着腰站起身,他皱着眉头表情看起来难耐,但却没发出一点不适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原瓷抬眸看见餐桌上那盒被切好的哈密瓜,她的心“噔”了一下。
原正行也往那边扫了眼:“给你买的你就吃,吃不完放冰箱里去。”
原瓷没吭声,在原正行看不见的地方保持木讷的表情点了下头。
许英拿着一块抹布从厨房出来,边将餐桌擦干净边看着原正行的方向:“这个膏药管用不?”
原正行反问她:“贵得很,你说呢?”
原瓷拿着哈密瓜走回房间,将一切隔绝在外,却在最后几秒听见一句:“你昨晚不是都腰痛睡不着吗?又严重了,明天早上我先跟你一起去门市上收拾,等忙完之后我再回来做饭……”
在那之后,许英好像一切如常,没有过多话语和表现,好像所有的一切仅是一个插曲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