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正面回答她抛出来的话,他看向雷修:“反社会人格的患病率在我国很低,时隔三年出现两个反社会人格犯罪的概率更低。”
什么意思很明显。
雷修抬头:“你怀疑是同一个人?”
“作案手法雷同,有可能是模仿犯。作案心理雷同,陈敬德的死又具有偶发性,我怀疑是同一个人。”
严慎刚说完,雷修就接到了魏语晴打来的电话。
言简意赅,魏语晴说他们那边查到了新的线索,杀害陈敬德和白骨主人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雷修下令,决定并案。
一组人手不够,调了三组的人过来。当下掌握的所有线索和证据呈现在会议桌面和三张白板上,总队四楼彻夜通明。
熬到深夜,段非说请大家喝奶茶,找了家还开着门的奶茶店。曹叮当第一个冲过来,毫不客气,捏着段非的手机划拉屏幕。
段非原本靠在桌角给三组的人分析某些可能性,见他点个奶茶半天没点完,脑袋凑过来一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靠!你喝粥呢?”
谁喝奶茶加一堆小料啊。
“这么饿你再熬俩小时直接去对面早餐店吃得了。”他说,“再说了,一杯奶茶装不下这么多。”
曹叮当:“我分装嘛。”
“……”段非一噎,你小子还挺好意思,“分装每盒加五毛钱。”
魏语晴听见这话,没忍住插了一嘴:“大少爷,你缺这五毛钱吗?”
段非抬头看她,笑着怼回去:“我铭记组织教导,勤俭持家不对吗?有钱和持家又不矛盾,把钱霍霍完了,以后我还怎么有底气在我未来女朋友面前狗叫。”
魏语晴:“……”
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自夸还是自骂。
-
后半夜,一群人乌泱泱围在一块儿分奶茶。时见微靠在椅背伸了下懒腰,她一直和魏语晴凑在一起分析案情,坐了太久,腰有些酸。
起身穿过人群,从严慎身边路过,她抬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角。
严慎垂眼,她目光笔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执着。他就知道,就算在雷修办公室的时候他没接她的话,她也不会罢休。
周遭吵闹,他们之间仿佛被单独隔开,明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更加喧嚣。仿佛深夜和漆黑天空相接、一望无垠的海,随时可能卷起海啸。
一路跟着她出去,走进楼梯间下一层拐角的地方,她才松开扯着他衣角的手。
“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只这两个案子,嫌疑人很像出现在我家门口的那个人。”
她转过身,开门见山。
严慎看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发现她比想象中坦然、冷静。于是,他沉沉应了一声。
得到肯定,时见微反而更加冷静且理智,把在嘉乐小学后山看到那个人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小曹提醒了我,谁会随身携带针管和刀?还有氯化琥珀.胆碱。”时见微深吸一口气,有股后知后觉的血液倒流感,“就算他是反社会人格,这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吧?”
她攒眉蹙额,喋喋不休,“一路跟踪我,还准备得这么充分,陈敬德的死又是偶然争执下的一时兴起。所以其实,氯化琥珀.胆碱和刀是给我准备的。”
严慎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收紧:“别想这么多。”
“你说,他今天出现在后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时见微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威胁我?恐吓我?”
她的眸子是浅棕色的,盛着一汪清泉般澄澈,不与他玩心眼时,很纯粹。想说些安抚她的善意谎言,却发现,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咽了咽喉,没吭声。
时见微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有些恼了:“严慎。”
“说得都对。”
几乎是在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时,他就压着她的尾音开口。感受到她升腾上来的情绪,怕她真的生气。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没有从她的脸上挪开,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反应。见她整个人比起刚才蔫了点,那股升腾上来的气焰也灭了下去,他掌心下滑,去牵她的手,拉着她转身上楼。
“事到如今,这事儿必须和他们说一声,保证你的安全。”这几天,他去过时见微的家,以她的名义找物业看了虐狗那晚的监控。但线索有限,单薄的力量是无法挖出对方真面目的。既然现在指向性这样明确,能够确定威胁她生命的人和他们当下查的嫌疑人是同一个,十分有必要共享信息。
这事儿再不解决,他这颗悬着的心是真要死了。
“你这几天见过他吗?”
“没有。”
心下的猜测逐渐清晰起来,时见微停住,惯性把他往后拽了下:“看样子他的目标只有我。我倒是觉得……拿我当饵吧。我不就是蝉吗?你们当黄雀,再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看严慎的脸色,就知道他非常不赞同,但她还是要说,“他已经这样大胆出现过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不弄死我他是不会罢休的。”
严慎抬手揉了揉额角,头疼得厉害:“少说点刺激我的话。”
时见微不解:“刺激你什么了?”
“你知道我担心你。”低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沉沉闷闷,难得带着几分乞求,又像是哄人,“不说不好的话,好不好?”
温柔的尾音散开空气里,又钻进她的耳蜗。心口莫名被轻轻撞了下,时见微晃了神,视线缓缓垂下去,有些别扭。声音很轻,呢喃似的:“我就是客观分析……”
“我知道。”
他轻泄一口气,低下去的头微仰,笑得散漫又妥协,“我怕啊。”
第36章 人间地狱
担心是一回事, 怕是另一回事。
重点变了,就好比主动拂开一些维持原有体面、但本就充满假意的面纱,在迂回往复中毫无遮掩地摊开对自己不利的情绪。
不像是严教授会做的事。
她觉得自己一向心思细腻, 能敏锐地察觉他人的情绪,只是进一步的揣测……她不会。
他不是个例, 对任何人她都是如此。很难琢磨出对方这种情绪背后的成因, 也不喜欢浪费时间、花费心思去纠结去猜测。有这时间, 她不如多解剖几具尸体, 帮到更多的人。
所以, 她当然知道他在怕什么, 怕她真的出事。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怕。
她不想多想,然后超出标准答案之外。
众人听他俩挑重点讲完这件事,一秒也安静不下来。
魏语晴的声音冲破一片嘈杂:“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没什么事?都这么严重了。”
她明显有些焦急。这段时间很忙, 她基本没着家,但没忘记这件事。前两天在市局跟时见微碰见的时候, 还见缝插针问过她,她跟她说没什么事。
“你这几天还一个人住在酒店吗?不安全, 你去我那儿住,至少还有我弟这个战斗力。”魏语晴那张嘴不带停的, 噼里啪啦地输出, 不给时见微说话的机会。
段非咂咂嘴:“弟弟太无辜了。”
魏语晴剜了他一眼:“要不把你南江区那套江景房腾出来?”
段非:“行啊。”
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时见微抬手让他们俩打住。
“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住在哪里,是我们怎么抓那个人。”
雷修点头:“小时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尽快锁定嫌疑人,缉拿归案。”
话落,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曹叮当吸奶茶的声音突兀响起,吸管和空气碰撞, 响亮得要命。太像上学的时候,教室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自己发出的噪音格外大。
曹叮当倏地松开吸管,表情尴尬又无辜。
“我有一个想法。”
时见微一开口,严慎就知道她又要拿出她那一套说辞,但他拦不住。
“我不同意。”听完后,魏语晴第一个反对,“你知道人质置换和引狼入室的风险都是最大的,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就不要冒这个险。”
时见微摊手:“可我们没有,甚至找不出任何能确认凶手身份的信息。”
段非想了想,问:“你说他在你家小区虐狗,会不会住在你那个小区?”
“我看过小区的监控,他不住那个小区,每次都是被另一个人带进去的。”严慎说着掏出手机,翻了下,点开一个监控视频的片段,放在桌上。
几个脑袋齐刷刷凑过来。
时见微疑惑。
他什么时候背着她去她家小区的?
视频里的画面,是时见微家小区的北门。嫌疑人穿着一身黑的套装,头上戴着卫衣帽子,没戴口罩,昏暗的光影下只能看见十分模糊的鼻梁侧影。
时见微惊讶:“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她家小区物业都不认识他,他又不是警察,怎么可能把监控视频给他。
“用了你的名儿。”
“你该不会跟他们说你是我的……”
在他不那么诚恳的歉意中,看到了他肯定的眼神,时见微脑子空白两秒。
完了,完了。
她家小区的物业认识她爸妈,她爸妈不会比她先知道她多出来这么一个男朋友吧?
“你什么时候去的?”她问。
严慎实话实说:“今天上午。”
“你送我来市局之后就去了?”
“嗯。”
“严慎。”连名带姓地叫他,时见微的声音沉下来,表情也严肃起来,娟秀的眉毛轻拧,“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什么了?”
“不许单独行动。”
“那是你说的。”
一口气噎住,时见微咬咬牙:“你答应了!”
音量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踩在扎实的柏油路面,又重又沉。漂亮的眸子瞪着他,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生气地别开脸,拒绝和他再交流。
一转头,愣住。
趴在桌上的一群人抬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个个目瞪口呆。
不回流的空气缓慢飘散,凝固静止几秒后——
“他送你?!”
“来上班?!”
七扭八拐的音调,诧异震惊快要从会议室的天花板冲出去,直奔云霄了。
“……”
时见微霎时沉默,低下头,抬手搓了搓眉骨。
真好,又完蛋了。
比起她的尴尬和窒息,严慎显得坦然多了,平白地陈述:“嗯,她暂时住我家。”
啪嗒。
曹叮当手里的勺子掉了,奶茶小料碗里的椰冻水溅在他的鼻子。他更加瞠目结舌,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什么鬼?!
他没漏看哪一集吧,怎么剧情跳了这么多?上午不是还让他盯着点师姐,好摸清她身边的桃花再出手吗?怎么就突然住在一起了?!
“因为狗狗是我和他一起救的,他知道我被威胁,所以安全起见,就暂时住在他家。”删繁就简,时见微跳过了许多重要情节,让这件事听起来合理又寻常,她向来很会模糊重点,更会胡扯。
严慎暗暗瞄她一眼,没有异议。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八卦了。”魏语晴敲了敲桌面,把这群人旺盛的好奇心驱走,“赶紧想想对策。”
众人纷纷重新投入到手头上的工作,然而被冲击到的曹叮当隐隐为师姐担心,视线在严慎身上打量一番。
他现在怎么越看严教授越觉得像那种衣冠禽兽……师姐跟他不是一个段位的吧,怎么玩得过人家啊。
低头凄凄惨惨地吃奶茶小料,他在心里叹气。
唉,他可真是左右为难,太苦恼了。
-
在市局熬了一整晚,白露未晞,薄雾从江面升起来,逐渐缭绕。枝头的鸟雀和鸣,街边商贩推出小车,热气和饭香飘在空中。
雷修让时见微先回去休息,养精蓄锐等消息。
时见微从凌晨那会儿到现在,吃过早饭、坐车回去、进电梯上楼,没有跟严慎说过一句话,也没看他一眼。
就连开他家门这事儿,她都轻车熟路得仿佛是自己家。指纹解锁后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径直走进卧室,然后干脆利落地把门关上。
严慎跟在她身后两米之遥,不紧不慢地进屋,视线锁在她身上,停留在主卧门口。
一手关门,另一只手捏着手机,给骆成舟打电话,请一个星期的假。
骆成舟惊讶他为什么请这么长的假,却仍旧从他嘴里撬不出来半句真话。
草草挂了电话,他走到主卧门口,屈指敲了两下。
静了几秒,隔着一扇门,听见里面有细微的动静。
手机弹出消息。
-【我要睡觉了】
-【衣服穿着?】
-【没穿,我裸睡,不行吗?】
看到这行字,严慎没有半点犹豫,压下把手推开门,抬眸就看见——盘腿坐在床上的人捧着手机,上目线瞪得狠了些,生气地盯着他,带着稍许埋怨,以及“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话你也别来和我说话”的倔劲儿。
她刚才那话是故意的,很明显是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