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护栏,正注视着她:“小姑娘还挺虎。”
“谁虎啊,把人摁在这里的是谁?我刚才车都没有停稳,你要是出事,我负全责。”
她说完又问,“让他上高速,逼他进停车带。严老师对我的车技这么有信心?”
“略有耳闻。”
之前接郑光那次,他也深刻体会到了,她的车技真挺厉害。
时见微一脚蹬下摩托车脚撑,走过来,捧着他的脸看了一圈,确认从头到脚没有一星半点的伤:“对我这么盲目信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严慎:“不是勇气,是你不相信的一种感觉。”
时见微笑了下,问:“万一你感觉错了呢?”
她问得随意。
严慎垂眼看她:“错了,我认。”
昏黄的照明灯将影子拉长,风绕了一圈又一圈,扬起衣摆和发丝,她能看见他眼底的星火。
无端地,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冬日夜晚,她突然想给他点烟。
第47章 双生
念及此, 时见微摸了摸他的外套衣兜。
“带打火机了吗?”
严慎任由她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带了。”
“烟呢?”
“……带了。”以为她突然要搜身检查,他心上一紧,没阻拦她, 如实回答。
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时见微蹭开烟盒, 抽出一支烟, 递过去。
严慎垂眸, 眉尾微挑, 很意外:“干什么?”
香烟尾端抵在他唇边, 她仰头凑近, 望进他的眼睛:“给你点烟啊。”
目光锁在她身上,严慎张嘴叼住烟尾,她收回手, 去点打火机。
风起起伏伏,紧急停车带没有遮挡, 恰好处在风口。时见微站在他身前,拢掌避风, 火石刮擦声响起,打了两次, 才打出火。漂亮的火苗窜上来, 风被她拢起的手遮挡。
他低头靠下来,两个人的发丝在风中勾缠。
烟被点燃,燎起猩红的火光,烟雾往上飘,缭绕着, 同呼出的白气弥漫交错。
夜色朦胧,云层遮挡的月光模糊不清, 周边橘黄色的零星灯火,拉扯出细细密密的暧昧氛围。
时见微松开手,把打火机塞回他的兜里。
“允许你今天抽一支。 ”
话落,交警来了。他们俩配合处理完现场,把车还回站前警务,才驱车抵达市局。
这一晚很忙,童姝因为晶体钴,在傍晚就被带回市局,盘问了一番。她承认晶体是她买的,主动交代了让她帮忙买晶体的人是张辰逸,但对方没跟她说具体用途,就说学化学好奇这个元素。至于钱,欠着慢慢还。
此时此刻,白炽灯通明的刑侦总队里,有人进进出出。一楼审讯室,开了两个房间,一间坐着张辰逸,另一间坐着童宇。
魏语晴和段非在一帧一帧看过网吧监控之后,就让小莫把童宇带回了市局,午24⑨0八19②这会儿已经审了一个小时。对方心态很稳,永远是一副事不关己、放浪形骸的模样。
张辰逸还没开始审,人坐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
魏语晴把情况上报之后,从楼上下来,正好撞见时见微和严慎。
“微微!”
她拿着一沓文件跑下来,轻轻撞了下时见微的肩膀,“你是小天才!”
时见微一脸懵:“?”
“童宇的不在场证明真的有问题,他去卫生间的时候,的确换了人。这会儿正在审。下午那会儿你走了,我发消息问了小曹。从走姿和动作习惯来看,确实不是同一个人,虽然他嘴硬,到现在还没承认。”
她飞快说完,拿着文件就往里走,“我去审人了啊。”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愉悦。
时见微:“……我就是随口说说。”
她当时真的只是张口瞎说来着,没想到猜中了。
严慎:“小时法医人如其名,见微知著。”
时见微抬头看向他:“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
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出自这个成语。而且,正好是她的职业所需。专业的水平、敬畏的精神、细致的观察力,然后,见微知著。
“看见我的尾巴了吗?”她扬起嘴角,得意地笑着。
严慎配合地往她身后看了眼,哄道:“看见了。”
“翘挺高。”
-
一如既往,隔着单向玻璃看审讯室,严慎说起案发当天,他在别墅前庭和童宇聊天的事。
典型的问题少年,缺失来源于家庭的必要关爱,以及他们那个圈子里,关于他母亲是小三上位,他是私生子的舆论。他的性格很外露,浑身带刺,放浪形骸。身前筑起高墙,没人能走进去。
童垣并不欢迎他这个外来者,也只是冷漠对待,眼睛长在头顶的大少爷,不屑于和他这样的人产生任何或好或坏的关系。相对而言,童姝温和很多,不冷不热,但待人接物永远有回应,仅仅是她骨子里的礼貌和亲切,性格使然。
时见微喝着水,听他和小莫说关于童宇的事。
隔壁审讯室换了人,段非去审了,小莫正好缓一口气,听说他们回来了,索性来这边待着。曹叮当也在隔壁,魏语晴下午给他发过消息之后,他就来了局里。
“童姝还真是他的白月光?”
听小莫说了他在隔壁审童宇的事,时见微感慨。
严慎:“深陷泥潭的时候,漆黑夜空突然乍现一道白光,记忆很难不深刻。”
“但他俩不是亲姐弟吗?虽然同父异母。”小莫的表情一言难尽,“他讲故事的时候听得我鸡皮疙瘩起一身。”
已经看过下午那场情感大戏的时见微沉默了,一声不吭把水喝完。
审讯室里的进展不大,张辰逸全然没有下午见到时那副乖巧的模样,很难把此刻的他和老师同学口中的好学生联系起来。他很聪明,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像是立人设一般,早就编好了许多版本。迂回的字词间,话落不到重点。
美强惨?白切黑吧。
“没问你这些。”魏语晴敲了敲桌面,打断对面的长篇大论,“不满十八岁禁止骑摩托车知道吗?”
“知道。”
张辰逸语气随意,笑得很乖,看起来人畜无害。
魏语晴神情严肃:“知道还骑?这事儿另算。”
她往前坐了点,“包里装的东西很齐全,跑路标配。订了三个城市的高铁票,结果骑着摩托往高速开,想去哪?”
“出去玩啊。”
“我记得你下午说,你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七中的期末考试是下周星期四星期五。这个时间出去玩,急了点吧?下周一不上课?”
“隔壁省很近,我今天去,明天下午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买三张票?”
“还没想好去哪个城市,都想去。”
几个来回,魏语晴轻笑一声:“既然这样,你骑什么摩托车,上什么高速。”
张辰逸稳稳接下她的话:“突然想骑,高速限速高,挺刺激的,不行吗?”
“你那摩托车可不是临时准备的。”魏语晴这边查过了,车是一个叫朱卓的人,他隔壁学校的高三学生。
她说完,张辰逸脸色变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笑笑,没吭声。
不停歇地针锋相对,就会在言语中露出破绽。就算他脑子反应快,也猜不准她审讯的方向。
“好了。”魏语晴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我们现在来聊聊,你和童宇的关系,你们为什么要同谋杀死童宙,以及作案手法。”
张辰逸没吱声。
“张辰逸。”
监控室里,严慎按下话筒开关,审讯室里的张辰逸看不见他,但能听见他的声音。他不疾不徐,嗓音略沉,“我想你应该不希望童姝站在这里,让她来问你。”
听见童姝的名字,张辰逸眸光一凝,盯着地面,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
二十分钟后,魏语晴和记录员从审讯室过来。
在她掌舵话锋的审讯下,张辰逸招供。另一边的段非发来消息,童宇的审讯基本结束。
晶体是童姝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张辰逸买的。用这样残忍的方法杀害童宙,是张辰逸出的主意。从准备到动手,全程是他策划,只不过最后实施的人是童宇。
小孩儿童言无忌,整天在家说他私生子。尽管他深知的确如此,偶尔自嘲几番,但出生并非他能选择。童宙一见到他,对里对外张口闭口都嘲讽他是私生子,只有童宙是童家条件最好的时候、含着金钥匙出生、全家上下最受宠的小儿子。
他从小到大本就没有接受过任何正常的父爱和母爱,心理在不和谐的家庭氛围下,逐渐畸形。童宙偏要毫无底线地刺他的眼睛和耳朵,把所有破碎的东西扒出来,摊在他面前,再踩上几脚。日积月累,恨意纵生。
至于张辰逸,他平时住校,好几次放假到童家见自己的母亲娟姐,都能撞见母亲被童宙耍得团团转的场面。童宙任性娇纵到毫无底线,根本不把佣人当人,入目全是侮辱。当然,不只他的母亲,童家上下,除了两位管家,无一幸免。童继昆和杜窈对他溺爱,他只怕童垣这个不常见的大哥,一看见童垣就会吓哭,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冷淡的眼神看过去。
母亲被屁大点的小孩侮辱,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张辰逸觉得无力。好像贫穷就是原罪,像他这样社会底层的人,无论多么努力,都比不上对方的一根头发丝,还总要被视作蝼蚁。
两个人之所以会一拍即合,是因为童姝。
在她生日那个夜晚,避开一楼大客厅的人群,没有开灯的三楼卧室里,借窗外月色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心照不宣。
“我靠,好吓人,大晚上爬人家女孩子的卧室。”小莫坐在椅子上,面露震惊。
段非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曹叮当和另一位记录员,那边已经审完了。
“两边口供能对上,一个是从卧室正门进去的,一个是像我今天下午那样爬阳台进去的。想给童姝送礼物,但心理上没有合适的身份。”段非说。
小莫闻言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一言难尽。
今天下午,爬阳台?他又干了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因为摩擦和怨恨杀人的例子不在少数。”魏语晴说,“他们俩心理这么变态,同时爱慕同一个人,居然没把对方弄死。”
严慎双手插兜,不紧不慢道:“知道是自己不能亵渎并且想守护的那部分,反而惺惺相惜。”
他看着单向玻璃那侧、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张辰逸,“导火索应该是童姝生日的时候,童宙干了什么不合礼数的事。”
“对。”段非说,“童宇说童宙把童姝的生日搞砸了,满屋子嘻嘻哈哈地把气球捏爆,生日蛋糕也被他弄毁。他们这个家,从内到外都大有问题。”
时见微坐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家庭,看起来有丰厚的物质,但也仅仅是锐利的空壳。缺少很多教育,内核早就已经腐朽。爱的教育,死亡的教育,他们都没有。无法拥有充沛的灵魂,也无法感知生命的价值。”
曹叮当点点头,跟着说:“就连童宙也是,虽然他是受害者。但他不仅仅是不尊重别人,他是随意轻贱。”
“不过魏组长挺厉害嘛。”段非靠在桌沿,玩世不恭的气息快要从警服渗出来了,“张辰逸这种脑子里山路十八弯的老油条,你也能轻松应对,套出他的话。”
“还行,一般厉害,我长脑子了。”魏语晴随意答完,看向他,“开组会的时候认真听听吧,严教授之前提过沉锚效应。我只是在审讯提问的时候,用第一信息支配,把他的思想固定住了。”
段非:“什么效应?”
“沉锚效应。”曹叮当忍不住吐槽,“段哥,你不是脑子不好,你是耳朵不好。”
段非:“……”
时见微捏着空纸杯,听他们激烈的讨论,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
“困了?”严慎靠过来,低头俯身看她。
“嗯,有点。”
“回家?”
越过他看了眼屋子里围在一起讨论的其他人,时见微朝他眨眨眼:“谁家啊?”
“如果你想见来福……”
“你少拿来福当借口,你问过它的意见吗?”时见微粲然一笑,停顿须臾,故意道,“来福爸爸。”
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的声音,但咬着字音加重了语气。
他曾经同她拉扯迂回的手段,被用在了他身上,严慎倏地低笑:“是我错了,回去问问它。”
拿走她手里的空纸杯,扔在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严慎牵她起来。
她主动回握他的手,边朝门外走,边对其他人说:“我们先走了。”
“你……们?”
小莫坐在椅子上,视线落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对啊。”时见微笑盈盈地扬声,和严慎并肩走出去。
监控室里,除了小莫和另外两个警员,其他人三个人一脸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好像早就心知肚明了一般。
“不是。”小莫不解,“你们都不惊讶吗?”
魏语晴喝了两口水,随手把保温杯放在桌上:“下午那会儿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