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上前朝她行一礼,叫了声郡主纪文清这才注意到他。她的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对宋知意招招手道:“小友不必多礼,快过来坐。你刚刚肯定没吃饱吧,王府里的厨子手艺不怎么样。这是从南疆来的厨子做的,你快来尝尝看。”纪文清说着,就把桌上摆的一个大木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了各种菜铺了满满一桌,宋知意看了看,都是南方的菜式。
纪文清将一副碗筷地给他,宋知意接过之余却心生疑虑,难道纪文清把他喊来就是单纯地吃个饭吗?宋知意看了一眼纪文清,后者见到他又是粲然一笑,宋知意也回了她一个有些憨傻的笑容,他现在在旁人眼中就是个傻孩子,就算纪文清要干什么,也不会算到他头上。
宋知意夹了一筷酸汤鱼,略带酸辣,清爽鲜嫩,叫人食指大动。纪文清却不动筷,只是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宋知意,微笑道:“小友,好吃吗?”
宋知意用力点点头,纪文清脸上笑意更深。就在宋知意打算去夹第二筷时,纪文清突然到:“小友,你上次救我一命,这些日子可有想好要什么样的谢礼?”
宋知意伸出的筷子僵在半空中,随即他咧嘴笑道:“我不要,不要。上次是日行一善。”
纪文清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友,你还知道这种词啊。”乐呵完,纪文清收起笑容,又道:“小友,你可想好了。我这个人言出必行,今日你说你所求,在力所能及之内我必会应下。可若你想把这次机会留到以后,那我就无法保证什么了,毕竟明日的事谁也说不准,你说是吧?”
明明是纪文清轻快的语气,不知为何,宋知意竟然从其中咂摸出一丝严肃的意味来,他握筷子的手松了又紧。他看着纪文清似笑非笑的眼神,宋知意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冲动来,反正他身无长物,赌一把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宋知意缓缓起身,在纪文清的注目下俯首跪地,再抬头时他的神情已经与刚刚迥然不同,眉目之间清明坚定,全然没有方才的痴状。
纪文清眸中闪过些许讶异,但很快就了然地笑道:“小友,藏得很深啊。先起来说话,你想要些什么?说说吧。”
宋知意对纪文清这种略显平淡的反应也有些惊讶,他起身,掩藏自己的情绪,整理言语片刻后道:“我想参加科举,求郡主帮忙。”
“是今年三月的县试?小友,你是宋侍郎家的三公子,想要参加科举应该没什么困难吧?”
“郡主说的不错,可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罢了,”宋知意直视纪文清的眼睛,坦诚道:“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上过一天正经学堂,也因此结识不到可以互结的考生和作保的廪生,我想请郡主在此事上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要考科举?宋家还是有些家底的,你就算不参加科举,日后也能分到一些薄产,维持生计不是什么难事吧?”
宋知意想了想,回答道:“郡主,纵使能有薄产,可也需要自己有一技之长来维系。我选择读书科举,并不是有济世之愿,只是想给挣一条更好的出路。”
纪文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道:“小友这事说来也不难办,只是我也是多年未回过京城,也不能保证你定能帮你办成,这可怎么办呢?”
宋知意短暂沉吟,道:“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忘记郡主今日的恩德。”
纪文清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小友言重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不成,我也会记得小友这个忘年交的。”
宋知意被纪文清看着,突然觉得脊背发凉,但还是从容道:“我也不敢忘了郡主。”
“那便好,小友,继续坐下吃饭吧。”纪文清拍了拍她身旁的椅子,但宋知意却摇摇头,道:“我还有一事想求郡主,我想考科举这事,还请郡主不要告诉我家里人。”
“这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守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小友,你还真让我惊讶,我先前也曾派人去调查过你,回报的消息里无不都说你是个痴傻儿呢,看来你还挺会装样的嘛。”
“这,郡主不要再戏弄我了。”面对纪文清的揶揄,宋知意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难为情,实则心中为纪文清对暗中调查他的事毫不避讳感到意外。
宋知意平常甚少在人前出现,外人甚至有可能不知道宋府还有个三公子。可纪文清连他痴傻这事都知道,可见对他,对宋府的情况是了如指掌,看来她方才问他的那些问题也是在试探。想到这,宋知意对纪文清又多了三分畏惧,此人看上去率性随意,实则十分谨慎细心。
宋知意朝纪文清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道:“郡主,想必我父兄这会儿已经等了许久了,未免他们担心,能否准许我先行离开?”
纪文清见状,也没有阻拦,只是笑笑道:“自然可以,一会儿回去了,帮我把你大哥叫来我想见见他。”
“是。”宋知意行了一个敛衽礼,转身踏上了一直等在一旁的小船上。
......
“郡主刚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宋知意回来后,宋知远拉着他问道。
宋知意低头想了想,摇头晃脑道:“吃饭,刚刚和一个姐姐吃饭。”
“就只有吃饭?我还以为郡主找你有什么事呢,原来就只是吃个饭啊。”宋知远的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嘲弄,宋知意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朝着宋知理道:“大哥,刚刚的姐姐叫你也去。”宋知理听到,忙不迭地跟着代路的侍女走了。
也不知纪文清跟他说了些什么,宋知理回来时可谓是春风得意。甚至在回府后,宋知理还把宋知意叫到他房中,直说宋知意帮他结下一门善缘,还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物什,当做是对他的感谢。
宋知意挠了挠脑袋,像是在考虑很多东西,半晌终于答道:“鱼竿,想要鱼竿。”
“你喜欢钓鱼?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爱好却这么老派。”
“可以吗?”
“鱼竿是没问题,可这个季节河水都冻住了,你也钓不到鱼啊,”宋知理又摸摸下巴,道:“不过我听人说京郊有一座无名山顶上有一个小温泉,山里的溪流终年不冻,鱼也生得肥美,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多谢大哥,我记住了。”宋知意对宋知理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其实他并不是有多喜欢钓鱼,只是上次他吃了江守徽的鱼,总要想办法给人家补上。
......
纪文清既应下了帮助宋知意参加科举,宋知意也抓紧县试前的最后两月不到的时间开始复习冲刺。夫子这些日子在课上也没有再讲新的知识,而是以讲解科举题目为主。虽然宋知意不过学习了一年多,但他前世也是有十几年的做题经验,心智上并不是十岁孩童,加之县试题较为简单,他能总结出一些县试题中的答题套路。
二月里某日的早晨,宋知意早早就从被窝里钻出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学习,他拉开帘子一眼就见到了作昨夜他清理好的桌面上赫然躺着一只信封。
宋知意跳下床,轻轻撕开封口,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摞纸,里面是四个考生的互保书和一份具保书,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小友,我看好你。”
宋知意见了这些,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一边因为能参加科考而高兴,一边因为纪文清感到忧心,她绝不是像看上去那样的孤独郡主,身边肯定少不了高人,否则决不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这些东西送到朝廷命官的家中,连他房间的位置也摸得一清二楚。
宋知意有些庆幸自己留了一手,瑞王府宴会那次,他就对纪文清有了些提防,便在纪文清身上留下了那个可以快速安装的信号源,若纪文清要做什么事会对他不利,他也能提早知晓,不至于毫无防备。
也是在二月里,宋知理与纪文清的来往似乎越来越密切,二人经常会互赠一些礼物,宋知意虽担忧,但此刻的他也无暇顾及纪文清的事。因为在三月十五的县试马上就要来了。
三月十五这日早晨,宋知意在确认江氏把宋知远和江守徽送出门后,他也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扒开墙角的一从杂草,一个小小的狗洞露了出来。宋知意趴下从狗洞里钻出,也往县试考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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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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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有些费力地从狗洞中爬出,爬出后,也把考篮一起掏了出来。因着这狗洞太小,宋知意不敢穿太多衣服,而现在尚是初春时节,风一吹,不禁叫他打了个寒颤。不过这县试贡院离宋府还有些距离,宋知意没有马车可乘坐,只能一路小跑过去,到了考棚处时,他身上也暖和不少了。
宋知意先远远地观察了一下,他到时已有不少学子入场了,只有一些住得远却只能步行而来的寒门学子仍在场外等待验身入场。
纪文清给他的信封里也有与他互结的四个学子的姓名和画像,宋知意靠着画像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四个学子,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并不是京城中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宋知意和他们简单互相问号后便开始排队了。
在检查验身过后,宋知意和几个学子一起进场,入中堂接卷后,在考官的监视下,五人一同唱道:“蓝俊民廪生保。”
廪生席上站起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留着一撮胡子,看着四五十岁,他仔细打量五个考生,宋知意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是想看看这个“关系户”是什么样子。可宋知意却愈发从容,丝毫不露怯。片晌功夫后蓝俊民才收回目光,唱道:“廪生蓝俊民保。”
宋知意按照考引找到自己的号舍入座,填写好准考证后便静静等待衙役巡行考场,展示考题贴板。今日的正场考试是县试的第一场考试,其后还有三场考试,分别为招覆,再覆,和连覆。
宋知意不像其他人,他经纪文清的帮助才能参加科举,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成功,他便能继续读书科举,若失败,他的科举之路或许会就此终结。
想到这,宋知意微微紧张,手心里冒出些滑腻的汗。很快考题贴板便来了,有两道四书题,一道帖诗题。宋知意读完题,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才开始提笔做题。
第一题是“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1]”,出自《论语》,意思是君子合群却不与人勾结,小人与人勾结却不合群。
宋知意把能想到的有关知识都列在了草稿纸上,同出自《论语》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同样是指出了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君子可以与周围的人保持和谐融洽,但他对待任何事情仍保持有自己的独立见解,而不是人云亦云,盲目附和,这正是君子能合群却不与人勾结的原因。
又写道出自《孟子》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2]”,一个人欣赏音乐不如众人一同欣赏音乐,这也是君子周而不比的益处。
宋知意破题之后按照这个思路写接下来几股的论述,最后又引用后世的一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3]”来作为全篇之收结。
第二道是“如琢如磨者,自修也[4]”,出自《大学》,指在学习上应该具有深入细致,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精神。这题同样也不难,宋知意按照第一题的路数写出了答案。
接着就是试帖诗,“六出飞花入户时[5]”,宋知意见到题时心中一喜,这正是他上一世曾经翻译过的诗词。六出飞花入户时,翻译考试初见此句时,他还以为指的是春花绽放时节,考试完查阅资料读完全诗才发现该诗是描写的雪,“六出飞花”是指六瓣的雪花,诗人希望以白雪遮盖世界的丑恶,表达了他心中的感慨和不平,是很别具一格的咏雪诗。
宋知意想了想,提笔写下:
赋得飞雪
不拘一格随风下,纷纷扬扬洒人间。
涤荡尘埃携净来,春风到处悄然消。[6]
这样写不仅能切题描写雪,还与原诗的主题相呼应。
写完诗后,宋知意又检查了一遍写在草稿纸上的答案,确认无误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高悬挂当头,应该是正午了。县试每场都限当日交卷,不给烛火,宋知意需得在天黑之前将答案誊抄至考卷纸上。
而宋知意使用毛笔不过一年多,还并不熟练,如果要写出工整的字来,他通常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宋知意不敢耽搁,随意吃了几块冷饼垫肚子,就开始在考卷纸上誊抄答案了。
待宋知意全抄写完时已经日落西斜了,考试也放末排了,宋知意匆匆再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答案便缴了卷,从龙门出去了。
出了考场,场外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了,宋知意环顾了一圈,确认宋家的马车不再附近,这才放心的往回走。
过了三日,正场便发案了,一早便有吹手鸣炮。宋府自是一早便派人去查看结果,宋知意也钻出狗洞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考棚外后,只见一张大大的圆形团案张贴在墙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考生的坐号,围成一圈一圈地圆。
宋知意见江守徽和宋知意也在人群中,决定稍等一会儿再挤进去查看自己是否在榜上。不过人对熟悉的声音更加敏感,在嘈杂的讨论声中,江守徽和宋知远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进了宋知意耳中。
“徽弟,我瞧到我的考号了,在次圈那儿写着呢,天字十三号。徽弟你呢?可是榜首?”
江守徽摇摇头,宋知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正中写着考号是黄字二十八号,其次才是江守徽的考号,天字十五号。
宋知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此人肯定是碰运气,你的实力其他同窗和夫子都是知道的。”
江守徽却笑笑道:“我没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实力再我之上的人肯定是不少的,就比如这位黄字二十八号。”
宋知意听了他们的对话,脸开始微微发热,因为他就是那个黄字二十八号。
既听到了自己的成绩,宋知意便也不再急着挤进人群中,而是转身悄悄离开了。
发案第二日便是招覆了,正场未取者,招覆便不能参加了。于是这日来参加考试的不过四五十人。人数不多,宋知意也怕自己被发现,便特意晚出门了些,待他到时,几乎所有考生都已经进场了。
不过宋知意很快就发现自己是遮掩不住了,他在上场考试中取得第一名,需要坐到堂号第一个位置下,因为这里接近主考官,考官既可加强监考,还可以对坐堂号的学子进行面试。而坐在这里,也意味着每一个先他出考场的考生都能看到他是何人。
宋知意叹口气,安慰自己这是迟早的事,坐进了自己的的考间中。殊不知坐在他隔壁的江守徽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他其实很想探头看一看坐在堂号首位的究竟是谁。
本场考试的试题不算难,宋知意甚至比正场早一些就答完了题。
正当他放笔打算拿出餐食开始用饭时,一位身穿官服的人走到了宋知意的面前,此人一身青袍,气质沉稳,宋知意猜测这便是宛平县的知县了。
宋知意起身,恭谨地行了一个敛衽礼,道:“见过知县。”而在隔壁奋笔疾书的江守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却身子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朝堂号首位的方向望去。
青衣男子确实正如宋知意猜测,是宛平县的知县伍成,伍成朝宋知意颔首,道:“你跟我来。”在前几日批卷时,伍成就注意到了宋知意的考卷,询问旁人才得知他是宋府的三公子。这激起了他的兴趣,因为在平日与其他官员的社交里,从未听过这位公子的名号,于是便想趁此机会考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