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就比较简单了,那女子从冰床上下来,放低重心朝宋知理这边走来,还没走几步,她身后的冰就完全裂开了,发出轰隆的巨响。那女子的后脚也踩空了,眼看着就要像后倒去,宋知理赶紧用身子拉她一把,那女子这才站稳,加快脚步走上前来。到了安全区域后,那女子惊魂未定的朝身后看了一眼,冰床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那女子捂着胸口,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冷静良久后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绑着绳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去下绳子交还给宋知理,朝宋家兄弟行了一个万福礼,道:“今日多谢两位公子相救,我纪文清不胜感激,不知要如何才能偿还这份恩情。”
纪?这不是国姓吗?宋知意看了眼宋知理,他的神情也很是惊讶,道:“不敢当,我该如何称呼小姐?”
纪文清低头浅笑了道:“家父瑞王。”
宋知理很快反应过来,朝纪文清行礼,道:“参见鹤阳郡主。在下宋知理,这位是家中三弟宋知意。刚刚不知郡主身份,如有冒犯,还请郡主原谅。”宋知理边说着边给宋知意使眼色,宋知意也模仿他笨拙地给纪文清行了个礼。
纪文清连忙虚扶二人道:“不必多礼,今日若无二位公子,我怕是要殒命于此,你们二位算得上我的救命恩人了。”说完又甜甜一笑道:“这里也真是怪冷的,我们也不要在这儿傻站着了,回岸上去吧。”
“是在下疏忽了,这就送郡主回去。”宋知理态度恭敬和顺,宋知意偷看他一眼,果然,他看向纪文清的目光有些闪躲,他和宋知远兄弟二人遇见有好感的女子反应真是如出一辙啊。不过纪文清确实生得很美,刚刚情况危机注意不到,现在仔细看,纪文清不仅是五官精致,还有着独特的气质,既有皇族与生俱来的矜贵,又有山野之间的灵动,让她显得可亲可近。
三人走到岸边,宋知理在手上放了张帕子将纪文清扶上来。这一幕刚巧落到了同在附近的几个女子眼中,其中一人走上前,话带嘲讽道:“这不是宋家大爷吗?你这是勾搭上新相好了?”
三人见到眼前的陌生女子,都感到有些莫名,宋知理开口道:“不知你是?”
“宋家大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我姐姐给忘了。”她刚说完,就有个身影匆匆上前来,对她皱眉摇头道:“二妹,不要多事。”这女子正是傅元霜,因为出了那档子事,宋家没有找媒人去提亲,傅家也是大族,也自然不会上门觍着脸问宋家是怎么回事,宋知理和傅元霜的婚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大家面上都还过得去,但私下是什么情绪就不好说了。
就如同面前这位傅二小姐,她的神情愤愤,看着很是为她姐姐打抱不平,继续对宋知理道:“难怪你们宋家在那次宴会之后就没动静了,原来是攀上别家了。姐姐在家中每日以泪洗面,你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姐姐的。你们宋家真是背信弃义。”
以泪洗面?想到那日在园子里见到的傅元霜,宋知意很难相信,她应该是乐不可支才对吧。他抬头看傅元霜,她正在拼命摇晃傅二小姐的胳膊,低声警告道:“元雪,不要再说了。”在宋知意看来,这算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只可惜傅二小姐傅元雪并不是那么听姐姐话,将话头转向纪文清道:“我看你找的这个新相好也不怎么样,连我姐姐的十之一二爷比不上。”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与鹤阳郡主不过是今日机缘巧合之下才结实,”宋知理冷声斥责,又忙向纪文清赔礼道:“郡主,真是对不住,让你遇上这样的事。”
宋知意在纪文清脸上捕捉到一抹很不悦的神色,不过在宋知远开口后,她很快又换上柔和的笑,道:“无妨,这不怪你。”说完,她又转向傅元霜二人到:“二位是傅阁老家的孙女吧,下次可千万注意,莫要这样了。”
傅元霜脸白了一层,连连致歉道:“小妹不知是郡主,还望郡主原谅她的莽撞,我们下回绝不再犯。”傅元雪看着也有些无措,也照着姐姐的样子道了歉。
纪文清没有再计较这件事,接受道歉后很快就和宋家兄弟二人继续向前走了。三人走到最热闹之处时,一人从身后拍上宋知理的肩膀:“宋知理,真是叫我好找,你刚刚去哪儿了?”
三人回身,面前的是一位跟宋知理年纪相仿的男子,从他腰间系着玉带看,他的的身份不低。
果然,宋知理惊喜道:“二皇子,你等我很久了?”语气似乎甚是熟稔。
原来这就是二皇子啊,宋知意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我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你,”二皇子纪文濯假意埋怨,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纪文清,神情又变得有些尴尬,道:“堂妹也在啊,真是好巧。”而纪文清只是行了个礼,便不再言语。
纪文濯正要伸手勾上宋知理的肩,却突然想起什么,朝纪文清道:“你瞧我这记性,堂妹啊,陛下刚刚跟我说要我带你回宫去,说是你和瑞王难得从南边回京,中午一家人一起用饭。”
纪文清淡淡了应了一声,对宋知理道:“那宋公子,我先告辞了,下次再见。”说完,又摸了摸宋知意的头,笑眯眯道:“小友也下次再见了。”
望着纪文清远去的背影,宋知理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而宋知意看了眼沉浸在余韵里的宋知理,却总感觉到哪里不对。刚刚纪文清和纪文濯的关系看着很是疏离,可是宋知意观察道,在纪文濯“突然”想起要带纪文清回宫前,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什么,像是从谁那里接收到了信息,才临时做出了决定。
而纪文濯面对的只有三个人,不会是宋知意,也不会是宋知理,唯一的可能,就是纪文清了。
看来这两个人身上,也有不少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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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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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文清走后,宋知意拽了拽宋知理的袖子,道:“大哥,瑞王是谁?”
宋知理这次没有不耐烦,罕见地温和道:“瑞王是领兵常驻南疆的亲王,是皇爷爷的弟弟。刚刚的鹤阳君主是他的独女。快到年关了,瑞王应该是带着郡主回京述职。”
宋知意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他好像不记得书里有瑞王和纪文清出场,可宋知意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应该挺关键的。
宋知意思考半晌也没思考出结果来,所幸放弃了。他现在的主要目标是考科举,考虑这些事无异于庸人自扰。
兄弟二人同行了一程,半路上宋知理又被同僚叫走,宋知意便独自回到了跟宋楚兰约定的地方。宋知意到时,不光宋楚兰,宋知远和江守徽也都在那里等着了。
宋楚兰见宋知意回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拉过宋知仔细查看,嘴里碎碎念道:“还以为你迷路了,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宋知意看着眼前十分关切他的宋楚兰,像个小大人,跟一年前用玉佩砸他的蛮横小女孩已经截然不同了。果然,人还是得读书啊!
在宋楚兰确认完宋知意没有受伤后,宋知远就一把扯住宋知意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低声狠狠道:“你怎么没按我说的做?”刚刚许时楷坐着他的小冰床在冰上飞速滑行,大出风头,宋知远的计划落空了,让他又急又恼。
宋知意有些无语,宋知远竟然还惦记着这事,他只好装傻蒙混道:“找不到,找不到。”
宋知远却仍然不依不饶道:“你真是笨死了,这点事都办不好!”
“二表哥,你让他干什么事了?”真当宋知意想继续装傻时,江守徽突然插话进来,语气严肃。
宋志远显然有点怵这样的江守徽,赶紧假装亲亲热热楼主宋知意的肩膀,道:“没什么,没什么,徽弟你听错了,我是问他刚刚去玩什么了。”
宋知意其实被宋志远死命用手扣住,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能向江守徽投去一个委屈的求助眼神。
“二表哥,姑母特意交待我要看住你,不要到处惹事。你要是不肯照实说我就直接到姑母那儿去了。”
江守徽搬出江氏,宋知远立刻被镇住了,求告道:“别,徽弟。我就是想让这个傻子去给许时楷添堵。”
“添堵?怎么添堵?”
“这…我就是想让他在许时楷的冰床上划几刀,”宋知远一开始有些支支吾吾,但马上又为自己辩解道:“徽弟也不喜欢那小子吧,镇日就是扰乱夫子讲课,简直可恶。这圣人也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这是以直报怨啊徽弟。”
江守徽听了眉头渐渐敛起,道:“歪理,你这是以直报怨吗?若是心里有不满,你就堂堂正正向许时楷说出来,撺掇三表哥做什么,还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他几时跟许时楷结仇了?”
宋知远双手合十,求饶道:“是,徽弟说的是,我以后都听你的,求你别告诉太太。”
江守徽听了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宋知远不解,随即又恍然大悟:“徽弟,我攒下来的银票不再身上,我回家一定给你。”
“二表哥,你想什么呢!我是让你把作案工具拿来,难不成你让三表哥用指甲去划吗?”
“哦哦,原来如此,”宋知远喜笑颜开,又转头对看着呆愣的宋知意道:“听到没,快拿出来。”
宋知意作不解状瞧宋知远一眼:“什么拿出来?”
“嘶,就是我上午给你的东西,那个,匕首!”
“哦。”宋知意这才从怀中拿出匕首递了出去。
江守徽接过匕首,拿在手中向宋知远挥了挥,道:“二表哥,我先帮你保管。若你以后再撺掇三表哥帮你干坏事,我就把这次的事情统统告诉姑妈。”
“好,好。”宋知远忙不迭地答应了。
......
经过了这次小小的波折,宋知远再年前也一直没再来骚扰宋知意了,宋知意有了一个还算平静的年尾。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宋知意已经把《孟子》和《大学》学完大半了,但他的进度仍是落后于在家塾学习的学子们,那些孩子最小如江守徽才十岁,最大也有十四五岁的,但都打算去参加明年三月里的县试去试试水了。
宋知意有些犯难,他其实也想参加三月里的考试,毕竟科举考试不是一次就能中,提前去体验体验也是好的。
可是参加考试除了要准备好知识外,也还有许多其他事务要准备。
首先是要写一份“亲供”,内容是考生的年龄,籍贯,体貌特征,以及往上三代的履历,这倒不难,难的是还需要一位廪生来证明信息属实。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找到一同参加考试的四个人互相作保,以防作弊。可宋知意每日就在他的小院里待着,即不认识什么廪生,也找不到四个可以帮他作保的人。
除了这些繁杂的手续,宋知意的犹豫也有另一个原因,他若是去参加考试,肯定会被江氏发现,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他成功考上倒还好,他就有理由直接请求父亲宋恒让他读书;可是若没有考上,江氏这次怕真会使用些雷霆手段让他这辈子都不能读书学习,更别说靠考科举翻身了。
就在这种纠结中,宋知意度过了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新年。不过叫他感到欣慰的是今年他好歹不用像去年一样孤零零地吃饭了,正房虽不欢迎他,但他还是能与周姨娘和宋楚兰这两个亲人相依为伴,她们二人对宋知意照顾颇多。
虽心中仍然摇摆不定,但这并没有阻止宋知意继续学习的脚步。过年的这几天里,宋府里可谓是人来人往,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除了宋知意的小院,四处都充满着热闹得声音。宋知意则是趁着这几天家塾不开课补习《大学》中的内容。
时间很快就到了一月底,让宋知意没想到的是,他真的很快又要和纪文清见面了——瑞王府发来请帖,邀请宋家众人二月初一参加鹤阳郡主的生辰宴,还特意点名了宋知理和宋知意,请他们二位务必前来。
到了二月这日,宋恒和江氏便带着几个孩子前往瑞王府。江氏前几日还特意送了身好衣服给宋知意,叫宋知意今日穿上,别在郡主面前丢人。所以今日的宋知意除了矮小了些,看起来跟宋知远这个嫡子几乎没什么差别。
宋府的马车一到瑞王府,便有小厮恭敬地将众人迎进府中。宋恒带着宋家三兄弟和江守徽去了男子席面,而宋知意从进门就在仔细观察,环顾一圈却没有见到一个像是瑞王爷的人,他心中疑惑,鹤阳郡主既然是瑞王唯一的女儿,他应该疼爱有加才是吧,怎么女儿的生日宴会不现身呢?
宋知意悄悄晃了晃宋知理的胳膊,问道:“大哥,大哥,瑞王在哪,在哪?”
“瑞王不在,他回南疆了,现在瑞王府的主人只有郡主一人。怎么,你想见他?”宋知理有些奇怪地瞥了宋知意一眼。
联想到宋知理上回跟他说得瑞王镇守南疆,想来应该是有重兵在握,宋知意合理推测应该是今上不放心瑞王,于是郡主留在京中当人质了。那日宋知意看纪文清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就这么孤身一人留在这,想想也真是不容易。
宋知意没有答话,而是继续四处张望,后脑勺却冷不防被宋知远敲了一下,宋知远教训他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太太刚刚的叮嘱你都忘了吗?这里是王府,不要给我们宋家丢人。”
宋知意不满地揉揉脑袋,但面上还是乖顺地低下头,不再到处看。
宴席很快就开始了,宋知意本想趁此机会大快朵颐一顿,可没想到菜几乎都是凉的,味道也不甚好。也对,毕竟是这么大的宴席,想要吃点精致的小炒估计也是不太可能的。
宋知意随便吃了几口便放筷了,他有些无聊,便开始在脑子里开会背《大学》的内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就在他背到“心正而后身修”一句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宋三公子,郡主想请您去见她。”
宋知意猛地回头,一位侍女正站在他身后,弯着腰朝他说话。宋知意看了眼宋恒,宋恒朝他点点头,交待道:“一会儿见了郡主,记得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言下之意,是让宋知意别在郡主面前表现得疯疯傻傻,努力装成一个正常人。
宋知意点头答应,但心中纳罕,郡主为何先叫他去?要叫也应该是让宋知理先去吧?在剩下两兄弟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宋知意跟着侍女走了。
那侍女领着宋知意来道一处大湖边,湖边没有树木遮挡,故而冷风肆无忌惮地呼啸而过。湖中有一个亭子,亭子中坐着一个人,想来那便是鹤阳郡主纪文清了。
这郡主的喜好还真是别致,这么喜庆的日子偏偏要独自坐在寒风中,宋知意心中吐槽,迎着风乘上了前往湖心亭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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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自《大学》
第16章 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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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缓缓行驶,最后在湖心亭旁停下。那侍女朝宋知意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宋知意问道:“我一个人去吗?”
那侍女点点头,宋知意踯躅片刻才下船走进湖心亭。
纪文清正对着湖中的一群水鸭子出神,手里端着一个小盏,一身素白衣裳,只在腰间佩一根红绳,随性自然,飘逸清灵,恍若天外之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