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今日定要与你分个高下出来。”傅元杰很是固执,他自幼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教过他的老师无不夸赞他天资聪颖。去岁他也是府试案首,在夫子的鼓励下,今年便来参加院试,本以为能在夺榜首,却不想只考了个第三名,第一名还被宋家的人抢去了。
周围有人小声道:“我听说过傅阁老的这个幺孙,无论什么东西看一遍就能当场背下来,而且他是秦王妃的弟弟,身份高贵,这次输给了宋三公子,肯定是不服气的。”
宋知意捕捉到了这一句话,看来这傅元杰却是傅元霜的亲弟弟无疑了,也难怪今日一上来就不怎么友善,两家本就有些陈年积怨,这位天才少年这次又考得不如自己,心中肯定不少怨气。
宋知意看着旁边的人越聚越多,叹口气,他可不想把事情闹大搞砸了朱衣宴,贺学政可还在这儿呢,还是速战速决吧,于是他道:“好吧,不知傅公子想怎么比试呢?”
傅元杰自信道:“今日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者,我也不占你便宜,比试内容就由你来定,但要和科举有关。若我赢了,我便要你当众承认你的学识不如我。”
“既然傅公子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推辞了,”宋知意低头沉思片刻,道:“科举少不得要背书,背好书了才能把基础打牢,这次大宗师所出的帖诗题也正是考察对四书的熟练度。所以我想不如就比背书,挑一篇我们都没见过的文章,看谁背得多,背得好,傅公子觉得如何?”
傅元杰见宋知意提出如此简单地比试方法,还正好撞到他擅长的地方,以为宋知意这是在故意让着他。他见宋知意一副淡泊的样子,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这激起了他的胜负欲,既然宋知意瞧不起他,他更要让宋知意输得心服口服。
“好,就如你所说的。”傅元杰没有丝毫犹豫。
见傅元杰答应地如此迅速,宋知意笑了笑,他经过这一年多的学习,手头上又有几个新的信号源,都具备录音功能,他正好拿来试试手。而一旁不知内情的众学子见宋知意选择这种不利自己的比试方法,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宋三公子为何要这样比试,这不是傅小爷最擅长的吗?他怎么可能赢得过哦?”
“说不定宋三是故意这样的,他既能得案首,肯定是有些本领的。选对方擅长的,也能让人下得来台。”
“原来如此,那这么说,宋三不仅学识好,还会做人。”
这些讨论一字不落地全进了傅元杰的耳朵,他愈发恼怒,狠狠的看向宋知意。江守徽和宋知远也在一旁看着,虽见宋知意面色从容,但心里还是不免为他担心。
傅元杰道:“要背什么内容也由你来定。”
宋知意微微一笑,道:“不知各位身上可有带书本?我想从其中随机挑选一篇以作比试内容。”
“我带了一本《东汉小赋集》。”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那本小赋集很快就被传到了宋知意手上。他随手翻开一页,其上是祢衡写的《鹦鹉赋》。
宋知意像傅元杰展示了这篇,道:“傅公子,这篇《鹦鹉赋》你先前可有读过?”
“听过,但不曾读过。”
“好,那我们就比这篇,用一刻钟来背记,看谁背下来的多。”
傅元杰冷笑一声,道:“一刻钟,你确定不要长一点的时间,到时候输了可别后悔。”
“不必,一刻钟足矣。”宋知意说完,找了张桌子将书摊开,又抬头对江守徽道:“守徽表弟,可劳烦你记时吗?”
江守徽点点头,但眉头微蹙,望向宋知意的眼神有些担忧,道:“那现在开始吗?”
“开始吧。”傅元杰说完,宋知意也跟着点了点头,二人都把目光投到书上,开始背记起来。宋知意瞥了一眼傅元杰,对系统道:“把新信号源安装在傅元杰身上,他说话时开启录音。”
【收到,正在操作。】
【安装成功。】
听了这道机械音,宋知意这才你继续凝神背书,只不过是从后往前背。
众人都屏息盯着这两个人,交头接耳之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一刻钟很快就过了。时间一到,傅元杰就率先离开桌一步,道:“我背好了。”
宋知意合上书,道:“那么傅公子先请。”
傅元杰清清嗓子,开口道:“时黄祖太子射,宾客大会……[1]”傅元杰背诵流利,其间没有一丝卡顿,旁边围观的学子越听越惊叹。
“……怀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称斯。[2]”直到背到这一句,傅元杰才停下,他深深呼吸一口,用得意神气的表情看着宋知意。
“这是已经背了一大半了吧,一刻钟竟然能背到这个地步,我看你宋三公子这次是赢不了了。”
“傅小公子真是名不虚传啊,今天这趟不算白来,亲眼见识到了这等本领。”
目光一点点聚集到宋知意身上,但他却丝毫不怯场,自若道:“那我也开始了。”宋知意打开了刚刚的录音,开始播放,自己跟着读,在旁人看来,他这便是跟傅元杰一样的流利背诵。随着宋知意背诵内容的一点点增多,众人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惊异,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直到宋知意背到那一句“故每言而称斯”,也就是刚刚傅元杰背到的地方,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大家都以为他这是到极限了,跟傅元杰打了个平手。可不料宋知意微微一笑,又继续背诵。场内一点点变得安静,宋知意在背出最后两句“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3]”时,众人已经雅雀无声了。
“承让了。”宋知意微笑着对脸色很不好的傅元杰行了一拱手礼。其实他刚刚从后往前背,不过刚刚背到傅元杰所背之处的前面一点,若不是傅元杰记得多,他也占不到优势。
“宋三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有人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其他人也跟着他夸赞起宋知意来。傅元杰听着周遭的话语,神色越加灰败,直到离开贡院时,脸也一直是白的。
而在人群之外的贺学政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这场比试,傅元杰的文章他看过,破题行文都很不错,可见是有天赋才华的,但他的文辞太过锐利,需得收敛锋芒才更好,是以他只给了傅元杰第三来磨磨他的锐气。可没想到他今天又来找宋知意比试,贺学政本还担心宋知意会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还想着必要时出手不阻止,现在看他在宋知意手中吃了瘪,完全没有来时傲气的样子,也就默默离去了。
……
朱衣宴后,宋知意也回到了平静的学习生活。会试的难度不是前面这几场童子试可以比的,要学习的东西也更多,除了原本的四书五经,还有时务策,律法等等。
这日,宋知意在放课后便回小院了,晚饭后他本想继续学习一会儿,可正房那儿却来了个侍女,神色匆匆,说是太太请三爷过去一趟,有急事。
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宋知意还是跟着她去了,到了江氏那儿,只见宋知远和江守徽皆在,还有一个衣着华美的陌生妇人也坐在前厅内,江氏赔着笑。见宋知意来了,江氏忙问道:“意哥儿,宣平侯家的许公子,你今日可有见到他?”
--------------------
第48章 失踪
==============
“意哥儿,宣平候家的许公子,你今日可有见到他?”江氏的语气带着点急切。
宋知意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道:“太太说得可是许时楷?”
“正是,他今日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你可有看到?”
宋知意看了眼陌生妇人,心中也有了猜测,道:“今日许公子好像在上午下课后就出去了,不过他平日里也是这样,所以我也没有在意。”
江氏听了,对那陌生妇人道:“您看,三个孩子都不曾见到令公子去哪儿了。刚刚府里也都搜了一遍,孩子确实是不在府上。这会儿了,也说不定自己回家了。京城治安好,一个大活人总不会丢的,夫人且放宽心。”
看来这位是宣平候夫人,许时楷的母亲。听江氏的话,应该是许时楷迟迟未归家,所以宣平侯夫人便找上门来了。
“我如何不知道,可人是在你们宋家不见的,”宣平侯夫人语气激动,见江氏脸上为难的表情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沉口气道:“他身边的小厮倒是都回来了,说是这学塾上到一半就不见楷哥儿人了,他们以为是楷哥儿又偷跑回家了。可今日我送了他出门后便再也没看到他回来。我没旁的法子,只能先上你这儿寻了。”
江氏连忙应道:“我们也会派人去帮侯府寻人的,一个孩子能跑得了多远呢?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宣平侯夫人叹口气,道:“罢了,你说的是,我先回去看看人回来没有。”说完就急忙忙地走了。
江氏一路送她出了门,回来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眉还是拧着,把三个孩子叫来跟前,道:“你们再仔细想想,今日这许公子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三人想想,皆是摇了摇头,江氏见问询无果,伸手揉揉太阳穴。人是来这儿上家孰后丢的,若人能找到是最好,若找不到,她也不想让宋府和宣平侯府的关系弄得太僵,毕竟宋恒和宣平侯同朝为官,而宣平侯身有爵位,又得圣上器重,在朝中也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江氏摆摆手道:“行了,你们都先回去看书吧,这事老爷回来我再跟他商量。”
宋知意出了正房,正打算回自己的小院看书,路上却遇到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抱着个簸箕,里面装了好些碎石,她嘴里嘟囔道:“真是的,谁在园子里弄这么多石子,叫我好扫。”
另一个丫鬟拿着笤帚道:“我瞧那些石子都是假山上掉下来的,兴许是风吹的,这几日风大。”
宋知意听了这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便走到了那两人前拦住了她们,道:“两位姐姐这是要去哪儿?你们从哪儿拾这么多石子呢?”
“是三爷啊,”拿笤帚的丫鬟答话道:“我刚刚跟她在扫园子呢,谁知那假山下头多了不少碎石,明明昨儿还不曾有的。她扫石子儿扫烦了,现在正恼呢。这不,石子太多了,我们得拿去丢掉,不然放在园子里也不像话呀。”
宋知意又看了一眼那些碎石,道:“原来如此,姐姐可否告诉我这是在哪儿看见的,我也去瞧个稀奇。”
两个丫鬟很快就给宋知意指了路,他顺着路走,不一会儿就到了那块假山下。
那块假山不算高,顶上不知为何缺了一块。宋知意有看了看旁边的假山,上面原先有些凸起的石块也不见了。宋知意若有所思地上手摸了摸,外部的石头掉下,露出里头的没有经过风吹雨打的部分。这真的是风吹下来的吗?
……
但仅凭这一小小怪事宋知意也推断不出什么。过了好几天,许时楷仍旧没有找到,听说宣平侯夫人在家为这个老幺哭得昏天黑地,还大病了一场。宣平侯为找自己的儿子,也亲自来宋府好几次了。宋恒和江氏都很是为此头疼,府中的家丁已经派出去不少,可却许时楷一点影子都没见着。
江氏焦头烂额时,甚至疑心过许时楷是不是掉进宋府哪个井里死了,毕竟宋知远上回就掉进去过。万幸的是府中的所有井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看来人确实不在宋家了。
这日宋知意上街买书,见不少人都往一个方向涌,宋知意好奇,也跟了上去。这一跟,就跟到了县衙旁的告示墙旁。平日里那墙上都是张贴公文告示之类的,可今日,那墙上只贴了一张大大的人脸——是许时楷的脸,画师技术不错,画得活灵活现的,让宋知意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正想往前凑仔细瞧瞧,却被一个从人群走出来的人撞得险些摔倒。那撞人者是个老伯,他慌张的看了宋知意一眼,见他能够自己站稳后便往下压了压头上的草帽,形色匆匆地走了。宋知意心里埋怨这人真是不讲礼貌,可看着他的背影,又察觉到一丝异样之感,凑到这里来看画像的人几乎都是来看热闹的,这人的怎么却神情闪躲,跟旁人不太一样?宋知意略一思忖,跟了上去。
那老伯腿脚比不过宋知意这样的年轻人,很快就被追上。但宋知意没有冒然上前,只是悄悄跟在他身后,对系统道:“系统,帮我把信号源安装在前面那个老伯身上。”
【收到,开始操作。】
仅仅过了几秒钟,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安装成功。】
信号源安装完毕,宋知意也没有放松跟踪的脚步,一直跟着这老伯走进一小胡同里,看着这老伯进了一木匠铺旁,铺子外边还摆着各式的木制器具,有几件称得上是精巧。
宋知意总不好跟着人家进木匠铺,找了个小角落藏起来,开始听信号源里的声音。那老伯回去,先是喝了口水,再急急道:“出事了,出事了。我都跟你说了不要收人钱,非得让我去收什么徒弟,现在官府到处拿人呢。”
徒弟?拿人?他说的是许时楷吗?宋知意不解,带着疑惑继续听着。
接着传来一女人的声音:“什么拿人,出什么事了?”
“我今儿经过县衙,就见到好大一张画像贴在告示墙那,一群人围在那,我觉着眼熟,就上前瞧一眼,结果这一看就吓一跳,这画上的人就是你给我收的那徒弟,分毫不差。我这是赶紧往回跑啊,你说现在怎么办吧。”老伯的语气后怕中带着埋怨。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安了,道:“啊,这,你那小徒弟不是好些天没来了吗,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他犯什么事了?”
“都贴在县衙旁边了,能是什么好事?他一个小孩子能拿出那么多钱来,想是犯了什么偷窃的行径,说不定哪日官差拿人就追到我们这儿来了,你说说这叫个什么事吧。为了一点小便宜栽了个大跟头。”
女人大声反驳道:“那我哪能知道呢?我之前也是想着看他一心想学木工,这才叫他拿了学费来。没了这钱怎么给你儿子娶媳妇,你老周家就要绝后了。”
“你!”老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道:“我不跟你吵,还是快想想该怎么逃吧。我们先收拾收拾,等他们小夫妇从娘家回来我们就跑。”
宋知意听了这么多,大概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许时楷想学木工,于是便拿着钱来这木匠铺拜师,结果人不见了,还被这夫妇两当作是在逃犯人。
听着这两人准备收拾东西跑路,宋知意忙从角落里出来,走近木匠铺,敲了敲门。他这一敲,里头的响动立刻听了下来,不过宋知远还是可以听过信号源听到他们的小声谈话。
“不会是官府来人了吧,是要把那赃银缴走?”老伯的声音听起来在微微颤抖。
“你个没出息的,哪有官府抓人是敲门的。”
女人说完,屋内又陷入了沉默,宋知意只好再敲了敲门,这回终于传来应答声:“谁啊?”
宋知意答道:“我来买东西。”
很快,屋内有脚步声传来,但还没走几步就停下。
“你还真打算去开门啊?”老伯把人拉住了,那女人小声恨恨道:“那不然呢?生意上门来不做啊?”
门很快被打开,露出一个带着些警惕的眼睛。见到门外只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门很快被大大敞开,一个带着头巾,眼角带着皱纹的妇人朝宋知意热情地笑了笑,道:“这位公子,要买些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