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珏,永年可是大哥唯一的子嗣。”
皇帝的一句话,即使唐伯爷还没到,也代表了他的认可。
唐墨察觉到左侧一道视线缓缓停留在他身上,不是审视,不带棱角,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陛下,唐伯爷携于氏,已在殿外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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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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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在皇觉寺里走走停停,这里历经数百年风霜却依然屹立于翠绿之中,脚下的石砖带着岁月侵蚀的坑坑洼洼,视线所及的墙面虽多次粉刷,却仍掩饰不住内里的沧桑之感。
如果没有后面那不时出现的抽抽噎噎、委屈巴巴的小花脸打扰这难得的清净,会更好。
每一次转角顾璨都以为甩掉那个小屁孩了,谁知过不了多久,屁孩又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
每一次都引得徐瑾脚边的阿乐龇牙咧嘴,伸出两只毛爪子在空气中使劲挥舞几下,似要震慑来人。
成安侯倒没脸跟在儿子身边,但也没阻止儿子的行动,只有几个侍卫嬷嬷亦步亦趋,不远不近的缀在后方。
对个小屁娃,顾璨瞪眼睛,挂冷脸,甚至拉着徐瑾有段路走得飞快,就是不能真上手去计较。
这娃依然紧紧的没有跟丢,猴子。
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对儿不负责任的爹娘,边欣赏风景边你侬我侬,全然忘记后面的娃。
顾璨瞅瞅徐瑾正兴致勃勃的盯着墙上的彩绘罗汉图案,看看后面在拱门处探出半个身子的轩哥儿,内心腹诽成安侯一家子的不要脸。
抛妻弃子的家伙,没资格让阿瑾认。
苏夫人心不在焉的走出大殿,一抬头就见那灼灼日光下,一清丽少女在侧墙那儿看东西看得目不转睛。
重重往事骤然浮上心头,个中滋味,无人知道。
“苏夫人”
一道称呼拉回成安侯夫人的万分感慨,前方是永宁侯府安昌长公主的次子,顾璨。
刚被圣上赐婚,就毫不避人的这样同进同出,让苏夫人内心羡慕不已。
年少时的感情最是真挚可贵,那是彼此最炽烈的心跳,最美好的笑颜和回忆,此后再多的颜色也无法抹掉那刻骨铭心的红色。
“顾二公子”
顾璨出于礼貌打了声招呼,眼前的成安侯夫人也是广陵侯府的姑奶奶,苏皇后的嫡亲妹妹。
不过比起那位骄纵妄为的皇后低调许多,苏夫人今生唯一的骄傲都栽在了成安侯一人身上。
苏夫人不是皇后那样的傻脑子,自然看得出这位顾二公子没有任何介绍未婚妻的想法。
于公于私,两府没有任何交情或情面可言。
她更在意的不是顾璨的故意忽视,而是那位神似故人的徐姑娘。
徐,是了,连姓氏都一模一样,相似的年纪。
在皇帝赐婚之后,顾璨的未婚妻被人打听得有鼻子有眼,真真假假,但姓氏必不会出错。
如果是,是喜还是惊;不是,失望的大概只有一人。
徐瑾在苏夫人望着她发呆的时候,偷偷给顾璨使了个眼色,她被本姑娘的美貌迷住了。
顾二爷内心吐槽了成安侯府一众子没脸没皮的蠢货,低头快要碰到徐瑾头上的红宝石榴簪,“她,她是苏皇后的妹妹。”
徐瑾忽的瞪圆了眼睛,纤细的睫毛根根分明,惊讶的小表情可爱极了,看得顾璨一阵心痒痒。
徐瑾想起进宫那天,那恨不得把下巴抬得朝天的皇后,神情尖酸刻薄,说话夹棍带刺,再看看前方那被丝丝愁绪锁住的眉宇,整个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中年美妇人。
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如果硬要凑的话,或许那鼻尖还能勉强算。
想起那天见到的广陵侯府那对兄妹相貌,隐隐有前面妇人的影子,而苏皇后或许是侯府的真爱了,独树一帜。
美貌柔弱的夫人回过神,再看向徐瑾的时候,发现她被顾璨挡住了大半,只能透过肩膀看见那双忽明忽暗的杏眼。
“走吧!”
苏夫人搭着丫鬟的手,向着过道拱门走去,看见了轩哥儿走得热乎乎红彤彤的脸蛋,正小心翼翼的瞧着她。
不知怎的,苏夫人心里突然泛上一阵稠稠的酸意,似酝酿了很久,如今一下子被人掀了盖子,浓烈的酸胀冲上眼眶,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其实都一样可怜。
她弯腰摸了摸轩哥儿的脸和颈部,瞅着他一动不敢动的样子,像极了她幼时曾经养过的小兔子,可惜因为姐姐的一句不喜,被扔掉了。
“跟母亲回家吧!”
注意到轩哥儿眼睛不停往她身后溜,苏夫人又加了一句,“回去让小陈管事给你挑个小奶狗,抱回院里可好?”
阿乐大爷被个小屁孩追了一整天,终于等来了结束,开心的不知学了谁的姿势,毛爪叉腰,嘴里朝天哈气。
“府里跟他们有过节?”
等那对母子们都走了,徐瑾才慢吞吞的问出了心底的话,顾璨那么明显的嫌弃冷漠,连个小孩都没放水。
还一个两个都对着她的脸发呆,她又不是金子,怎么可能人人都爱,刚才也只是调侃顾璨而已。
这张脸让徐瑾莫名想起了很多被她放在心后的事。
不过很快就被她放在脑后了,因为不相干的都走了,顾璨兴致勃勃的带着徐瑾去看皇觉寺那有名的落云台。
云嵌无形,云落无声,化作清风,隐入山林。
此平台虽位于半山腰,却是一块中空的被打磨的石头平面深深嵌入山腹。
山腹间气温常年比外面略低,水汽湿润,雾气弥漫,犹如云海泛泛,蛟龙出海,堪称仙境。
徐瑾顾璨并肩而立,衣袂飘飘,仿佛一对神仙眷侣,超凡出尘。
“小时候,母亲带我来拜佛,我常常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最爱来的就是这里,可惜现在天冷了,天热的时候,雾气没那么浓,能浅浅的看到下面的地势,还有一条,小瀑布。”
见过了黑寨那水流湍急、雄伟壮观的瀑阵,这里的就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小心脚下,石头上有雾水,容易打滑,这里的木栏每几年就要修缮一次,很容易腐烂。”
为了防止香客们不小心掉下平台,寺庙可谓是用心良苦的把这块平台周围用木头做栅栏围了起来。
不多时,徐瑾长长的眼睫毛上就沾满了水汽,扇了几下,脸颊微微湿润。
“怪不得把寺庙建在这里,而不是山顶,当初选址的人可真是慧眼。”
顾璨一脸不明白的望着徐瑾,看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夫山以静为常。是唯无动,动则成龙矣。成龙之山,必踊跃翔舞,若其偃硬强勒,则不融结者也。”
“你看这地势”,虽置身于一片白茫茫山野之中,但徐瑾的双眼熠熠发光,仿佛穿透这无穷的荒空,沉入山形之中。
“从北出发,向南而来,蜿蜒而行,朝山顺水而下,山峰为挡,气上浮。”
徐瑾说得,顾璨大概一句也没听明白,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书读得有些少,但不妨碍他的笑容如同太阳一样温暖,对面说一句,他认真点一下头。
对着你怎么也遮掩不住满心满眼笑容的人,那是真的把你放在他的心尖上,独一无二。
再枯燥的语言、再笨拙的表达,都是他心悦的跳动。
“我想吃酸汤鱼了。”
“好,咱们这就下山去天香楼。”
天香楼的师傅会不会这道菜,顾璨不知道,但大厨可以想办法啊!
沉浸在甜蜜温馨中的两人却不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在长安城降临。
永宁侯府知墨斋内,顾然站在巨大的梧桐树下,看着夕阳斜斜落下,一片火烧云从天际沸腾。
父亲母亲已进宫许久,顾璨徐瑾出去也还未回府。
暮霭沉沉,鸟兽回巢,此刻寂静的书房内唯独有一丝墨香冉冉飘荡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在侯爷和长公主进宫前的一个时辰,有人看到锦衣卫指挥使和大理寺丁少卿同时进了太和门,之后再没看见人出来。”
顾然坐在书桌后,上面放着一本夏朝开国史,书页在窗外清风的微抚下翩翩飞转。
些许苍白的唇色之上,是和长公主如出一辙的凤眸,不同于母亲的凌厉,弟弟的直白,顾然的眸色幽深,微微挑起的眼角带出一丝清明。
他的思绪不似脸色那么平静,脑海中闪过最近长安城的大小事情,最后定格在唐墨身上。
和那三桩凶案有关,所以锦衣卫和大理寺有证据去找皇帝交差了,但又为什么传唤永宁侯和长公主同时进宫。
父亲是朝臣,和丁少卿一起被皇帝指明协助查案,看似正常。
但丝丝危机窜上顾然心头,侯府多年来避开党争,不曾投靠任何皇子,约束族人。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能让皇帝匆匆把父母都唤去。
顾然灵台突然间闪过一丝亮光,母亲,长公主从不涉政事,能把母亲喊去的只有皇室朱氏一族的大事。
难道是,昭华太子,他们找到那个皇孙了!
顾然为自己的发现心惊,但立马想到宫里的动静不小,肯定也会有其他人发现异常。
顾家位于风暴中心,一字一句,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大公子,外面传来消息”,一黑衣侍卫突然现身。
“难道又有人进宫了?”
顾然的眼神闪过无数光影,最终定格在面前的史书上。
“锦乡伯府,唐伯爷,还有一个女人,不是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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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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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风雨欲来的气势如同一场暴风雷电在长安城上空盘旋不去。
顾璨骑着马伴着马车一踏入城门,就明显感觉到守城将士的警戒,不仅多了许多士兵,还严厉盘查进出人马。
一路上的摊贩们稀稀落落的挑着担子急色匆匆的回家,一贯热闹的街市上,大大小小的铺子早已开始摆上了长长的板子门。
冷风一吹,扫起青砖路上的落叶飞向半空,黄色灯笼在门前摇晃个不停。
顾璨一脸莫名的皱着眉头,低头与车窗里的徐瑾对上眼神,这莫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难道又有凶手犯案了?
一向宾客盈满的天香楼此时还有两条长板门没上,两个店小二正弯着腰背转身在里面扯什么。
秦毅下马上前拍了怕板门,两个店小二回头见到一张熟脸,再往后看是顾二爷和一辆马车加上几个侍卫。
“爷,实在抱歉,今天咱店儿已关门了,要不您看看明儿给您留个大包间。”
“今儿怎么提早打烊了?”秦毅边说便溜了周边一圈儿的铺子。
店小二探头小心的看了看旁边,悄悄放低嗓音,“是上面大人的意思,说今天不宜喧闹。”
顾璨和徐瑾没想到只不过去外面溜达了一天,京城就是另外一副景象了。
“辉子”,徐瑾伸出头趴在窗口,对听见喊自己名字,赶紧凑过来的一颗脑袋,道:“你去看看高叔那里?”
辉子干脆的应了一声,把身上缠着的猴宝交给如娜,骑马掉头就往东来客栈跑去。
“咱们回府。”
徐瑾凝眸注视着顾璨,简单的四个字轻易的抚平了顾璨内心的焦躁不安。
酸汤鱼是吃不成了,不过只要她想,顾璨怕是会逮着大厨回去专门为她做。
徐瑾开始注意到顾璨的喜怒哀乐渐渐融入了她的生活,从前她在意他的脸,想要逗他,现在她更在意他的心,希望他无忧无虑的横下去。
这或许就是阿娘说的真心。
长安城里更多的是完全不知道发生具体事的大小官员,各府上各路姻亲都在四处打探消息,情况未明,帝心难测。
广陵侯正院书房内,几个幕僚正在商讨对策,头发半白的苏侯爷坐在太师椅上,眼神锐利的听完最新消息。
对于这个皇帝外甥会有什么反应,苏侯爷心里早已有数,这么多年下来,原本坚硬的帝皇之心倒是愈发柔软。
先不说昭华太子遗腹子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重要的是会勾起那些老臣对当年东宫的旧事重提。
意外还是人祸。
“当年就不该忽视那些与后族走得近的人,锦乡伯府降爵这事儿明显就是先帝的障眼法,在外面置外室的多了,偏偏就锦乡伯府撞枪口上了,可不是先帝的一步棋。”
“这把陛下的颜面放在何处。”
这不明摆着不信任当今会善待自己的侄子,即使放在世家这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放在明面上的确是伤了明靖帝的面子。
“那安昌长公主呢,永宁侯一点儿都不知道?”
书房内鸦雀无声,几个幕僚两两相望,因为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一干人等还在宫里,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
永宁侯府与广陵侯府之间不相往来,但对手的一动一静向来都在默默关注。
长公主若知道,那这近二十年的心是真大真狠,看着唐墨在泥泞血腥中翻滚,愣是没给过援手。
若和明靖帝一样被瞒在鼓里,只能说先帝的好算计,可不是嘛,突然跳出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大侄子,正统血脉。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刘宾在众人商讨之际并未插嘴,只是悄悄对上苏侯爷忽明忽暗的眸子,这里的人里除了他没人知道,侯爷曾经派人刺杀过唐墨。
从最开始在付炎等人手里劫到史婆子严刑拷问得到答案的时候,他们就没想放过唐墨。
引蛇出洞,一次不够就两次,只是没想到他命不该绝,被高良东给救了,甚至废了他们埋在锦衣卫多年的饵。
加上明靖帝迟迟不立大皇子为储君,将五皇子养在萧贵妃名下,实在是给侯府传递一种不好的讯息。
苏侯爷拿起案上的镇纸轻轻敲打了两下,片刻书房内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告诉下面先不要动,静观其变,让那些人最近收着点。”
上一次打压得太明显,唐墨明显已经有所怀疑,但广陵侯府是什么,那是后族,太后与皇后皆出自苏氏,甚当年明靖帝初初登基,政局不稳,靠得可是广陵侯鞍前马后的出谋划策。
皇帝与大皇子身上,皆有侯府血脉,这不是一刀断腕就能成的。
这一局上,他们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不过还未到最终的时候。
忍耐和等待,他苏子义一个都不缺。
最终不管是永宁侯还是安昌长公主,唐伯爷还有唐墨及丁少卿,那一天直至宫门下钥都没有从宫中出来。
顾璨徐瑾回府之后立马知道事态,两人站在顾然身边,顾璨不做二想立马就让人牵马想冲出去。
“别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