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蛹的动静越来越大,先出现一个小洞,终于一根细足首先探了出来,而后是另一根。
洞口越来越大,顷刻,爬出来一只通体全黑有半个巴掌大的蝴蝶,缓缓展开的黑色蝶翼上左右各有一颗类似瞳孔样的红色纹路。
那蝴蝶在床上不停地爬来爬去,两根触角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而后蝴蝶似乎爬累了,在床边一动不动。
徐瑾向外看了看天色,弯腰轻轻用手托起蝴蝶,那蝴蝶竟然颤巍巍的抖动几下翅膀飞了起来,带起丝丝奇异的香气。
“阿桐阿木你们留在这里,虎子回永宁侯府,就说我,有事情要办,在外面待几天。”
虎子等来一句让他独个儿回府的吩咐,豆大的眼睛拼命眨了几下,嘴巴开开合合,“那,那,要是顾二爷问什么事儿呢?”
不是他说,就顾二爷那娇滴滴的性子,没看到大小姐回去,说不定会泪淹茗月轩,每天还和阿宝争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个儿。
“重要的事儿。”
白皙的手背向上停在半空,黑蝴蝶在空中挥舞几下翅膀便停在阿耐的手上。
徐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珠宝裙子,踏出房门直奔向她原来的住处,幸好,部分衣服都还在。
等徐瑾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下了那套繁复的裙衫和玉簪璎珞,豆绿的上衣配上深红色的细棉长裙,没有初一的巧手只能挽了个最简单的头发,那模样活脱脱隔壁豆腐家的西施。
既然要走,徐瑾的性子从不拖泥带水,但有点担心来着。
走过拱门,脑海里一刹那闪过顾璨温柔的笑容,算了,等回来好好哄哄他,姨母姨父大哥那里认真赔个不是。
徐瑾嘴角弯弯,眼角带着暖意,迎着扑面而来的阳光,踏了出去。
虎子眼睁睁的看着大小姐带着三个人就这么潇洒的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栈。
唉,他是立马回去呢,还是等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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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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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唐的一家子看似蠢笨老实,实则都是奸佞之人,母后,您看这样人家出来的怎么配得上我的栩儿。”
“早知道,当初还不如选凝香呢?”
“母后,凝香到现在也未婚配,要不请母亲和大嫂进宫,这不还有一个侧妃的位置,还是自家人最合适,以后要是生下长孙,有您和我罩着,将来谁登上后位还不一定呢!”
苏皇后自从知道赐婚开始,就一直在慈宁宫叨叨,把锦乡侯府说得一文不值,完全没注意到苏太后眸色沉沉的望着手腕上的沉香珠。
待苏皇后终于吐槽完一肚子的话后,白嬷嬷又好声好气的捧着皇后恭维了一阵子,终于把苏皇后整的志得意满、浑身愉悦的送出了慈宁宫。
“思涵(皇后)走了?”
苏太后偏头看了看白嬷嬷,满室光线下她的头上根根银丝分明,一转眼她们都老了。
“娘娘还和小时候一样,就是小脾气,哄哄就好了。”
白嬷嬷没说出口的是,皇后也只有在慈宁宫里才能使个小性子,她心里的苦也只能和太后说,大皇子和三公主都不是能静下来倾听的人。
听说三公主自从那次在花园里吓傻清醒以后,整个人就安静了许多,不折腾也不爱动了,喝药也不摔碗了,能在自己的房间里发上一天的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你说唐墨真的是那位的遗腹子?”
寂静的内室里空气一滞,苏太后浑浊的双眼仿佛看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东西。
“那天晚上,太子妃一直在凄惨痛苦的叫着,那嚷嚷声穿过坤宁宫的宫殿城墙,在整个皇宫里回响。”
“然后,她们说太子妃没了,皇孙也没了,所有服侍的人都被先帝杖刑打死了。”
“结果,先帝骗了所有人,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他的昭华。”
“可惜,他死了,那么尊贵、优秀,长相俊雅、才思敏捷、壮志凌云的嫡长子,死了,还不是死了。”
白嬷嬷发现太后的神情似乎有些魔怔了,想起太医的嘱咐,不禁万分担心的搂着太后的肩膀,“娘娘,都过去了,过去了。”
当初最困难最难熬最孤单的那段时光,在记忆的长河中泛成了黄色。
苏太后回魂般的猛地呼出胸中一口浊气,硬挺挺的直起上半身,紧紧抓住白嬷嬷的一只手,指甲都嵌入了肉中,然而眼珠子却迸发出无限亮光。
“活下来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她端庄大方、母仪天下,但是,是我当了太后,素心,我当了太后。”
“是啊,娘娘,那位是真是假不重要,陛下难道还会把皇位传给他不成,这不是在朝堂上笼络人心吗!”
或许白嬷嬷的话起了作用,苏太后的心缓缓落回胸腔,身子软软的躺倒在床榻上,想起明靖帝近来多次逆了她的心意,嘴角牵起一丝嘲讽。
“也不知到底像了谁,半点没有那位的心狠手辣。”
白嬷嬷正伺候着的双手一僵,嘴唇嗫嚅了几下,正想宽慰几句,见太后面带冷笑,遂忍在心里。
“这辈子我已经到头了,只要把栩儿和妍儿安排好,就是现在闭眼也够了。”
“我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了。”
引丝蝶,是苗家特有的用普通蝴蝶和蛊虫经过层层配种以后得出来的半蛊半蝶的小东西。
别看它小,却会循着刚破壳时候嗅到的第一丝味道,追踪几十里不跟丢,且寿命也是普通蝴蝶的两倍。
因在城内怕被误伤,如娜不敢把黑蝶置于空中飘飘,遂小心拢在掌心,溜着触角往哪儿打转,就来个转弯。
就这样,徐瑾一行人驾着马车跑到了城门口,因车上永宁侯府的徽记,他们顺利的出了城。
小黑蝶,如娜取的名字,终于展开翅膀姿态优美的飞舞在空中带路。
徐瑾趴在车窗上,看着徐徐风景如画般迅速从眼前一闪而过,留下一条长长的绿影。
突然间,她的眉目轻蹙,随风而来的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湿气。
要下雨了。
小黑蝶在风中挥着翅膀努力的飞啊飞,刚刚绽放的生命牵着那丝气味,向着终点而去,却被一阵无情的大风弄翻了跟头。
终于,一颗豆大的雨滴落在了徐瑾探出的睫毛上,颤颤巍巍地滑落在脸上。
黑色的云沉沉的压在头顶上方,隐隐夹杂数条银光,四周狂风呼啸,沙尘飞扬,稳固的马车居然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快找地方避雨!”
周围连旁人都没有,好在阿犽和如娜很快在不远处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木屋,似是山中猎人的落脚点,几人压着雨滴刚躲入屋中,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一道明亮划过天际,犹如银蛇狂舞般在天空作乱,雷声滚滚而来,直直炸响在耳旁。
宫檐下的铃铛不停翻转,声声清脆被淹没在这电闪雷鸣中。
小青砖上泛起朦朦胧胧的白雾,天与地被连绵不断的雨幕连接在一起,随狂风折叠出各种曼妙的身形。
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影打在翊坤宫的偏殿之中,外面震耳欲聋的雷声丝毫没有打扰里面的一片寂静。
“那婆子最近清醒的时间长了,一开始不愿意开口,每日就是沉沉抱腿缩在床上,后来奴婢一直让人守着她,睡觉也守着,这婆子经常做噩梦。”
“一做梦就大喊大叫,手脚不停挣扎,好几次奴婢听见她喊那不是大夫人的孩子,而后又喊着什么牡丹,错了,什么大蟒的,但每次最后一直喊着她什么都不知道,请老爷放过她家人,她不会告诉别人的。”
“对了那婆子傻的时候,有次居然对着墙壁磕头,说主子的肚子真好看,将来定是个惹人疼的小棉袄,一会儿又说这肩膀上的胎记像朵梅花,定是梅花仙子来投胎的。”
“轰隆”,一道闪电扑在黄色宫瓦上,瞬间点亮了荷香惊恐失措的一张脸。
交叉于腹部的双手紧紧握住,下唇被牙齿死死咬住才能不让声音发出。
下面的人没注意到上面的反应,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说来也奇怪,那婆子有时清醒的时候规矩极好,用膳的时候从不露齿,手脚极轻,就像官家里的掌事嬷嬷。”
雷声雨声噼里啪啦的砸在屋顶上,杂乱无章,就似荷香现在的心情。
直到一声娇媚在身后悠悠响起。
“你做的很好,下去领赏吧!”
待荷香送人出去后又回到偏殿,发现萧贵妃已然站在高高的窗台前,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中,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大雨雷鸣。
“娘娘,这儿风大,小心晚上又要头疼了。”
萧贵妃慢慢的转过身子,一双美眸在黑暗中亮得出奇,“荷香,你跟了我也快三十年了,半辈子都陪在高高的宫墙之内,你想奶娘吗?”
荷香是萧贵妃的心腹,也是她自小奶嬷嬷的女儿,情分非比寻常。
“阿娘她很好,现在小宅子里有人伺候,有孙子亲,能吃能睡,奴婢一点儿都不担心。”
萧贵妃唇角一弯,“小宅子也好,好歹比这宫里清净多了,也热乎多了,没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阴私秘密。”
偏殿之外有宫女们守着,自认不必担心会被别人听去,但荷香还是有些头皮发麻般的紧张。
“娘娘,青姑会不会,听错了,这,怎么可能?”
唇角的笑容渐渐褪去,发间的金色凤钗叼着一颗夺目红宝落在额头中央,淡淡的光辉中眼神愈发冷凝。
“以前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待她那么好,却从不教她规矩和对错,其他的乖巧懂事,也没见她疼爱多少。”
“据说当年她在离宫早产生的孩子,而苏老夫人一直被特许陪在身边。”
“一前一后生下孩子,现在看来胆量和野心一个都不缺。”
荷香无论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怎么敢。
“是不是真的,使点银子就知道了。”
萧贵妃的脸上似乎露出某种奇异的愉悦,转而变成沉重的黯色,铺天盖地的悲伤溢出心头、爬上眉梢。
这雨来的急,去得也快,老天爷向着下面宣泄完不甘的心情后,就止住了暴虐,徒留一片落叶泥泞之景。
乌云散去,褪去沉沉外衣,夜幕徐徐拉开,点点星光遍布苍穹大地。
徐瑾乘着风站在一处小山坡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几处跳动的红色。
“高叔在那儿?”
如娜的掌心托着飞得歇了翅膀的小黑蝶,“这么隐蔽的庄子,高叔来这儿干嘛?”
问题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但没有太多纠结。
阿犽四处环绕一圈,挑了条近路下去,徐瑾等人随后无声无息而下。
对面的庄子明明灯火燃燃,却悄无声息,周围更是连点牲畜的动静都没有。
如娜趴着庄子外侧边的一颗树上想探探里面的情况,结果不知是雨后树枝太滑还是太细,咔嚓一声,引来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谁在那里?”
徐瑾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树上的如娜就招呼着应了起来,“叔,叔,是阿娜,阿娜。”
庄子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带头出来的竟然是武寻,身后跟的是阿伦等人。
“是不是大小姐出事了,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
武寻瞪大眼睛看着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的徐瑾,“大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武寻没笨到问大小姐怎么找到他们的,毕竟这里他们也找了好久才屯到的。
徐瑾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柔乖巧,极其平静的看了一眼寻叔,打量了后面几个,嗯,很好,脸上身上都干干净净。
“叔,你们在这做什么,害我们担心得黑灯瞎火一团乱找。”如娜盯着黑乎乎的大门一通乱瞧。
武寻似乎有些不自在的嘿嘿了两下,“这不,担心人跑了”,说到一半还瞅了徐瑾一眼。
“寻叔,高叔也在里面?”徐瑾终于开口了。
“在,在,大伙儿都在。”
武寻带着他们几人进了庄子,一踏进正门,徐瑾眼角就瞥见门后那长长的刀痕,四周地上些许有些凌乱,角落里还堆着类似破铜烂铁的东西。
地面上的石砖被大雨冲刷之后,仍有一些暗色痕迹,虽是极淡,徐瑾仍是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儿。
武寻站在一边儿搓着双手,咽了好几次口水,满是腱子肉的肩膀看起来有些不安。
“珠珠”,前方拱门处高良东伫立在那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中是万年不变的慈爱。
几天不见,徐瑾觉得高叔似乎有些变了,以往的深沉压抑似乎都不见了,整个人重新焕发出生机勃勃。
走得近了,徐瑾还注意到高叔眼底的一抹狠厉坚决,她心底隐隐的,似乎期待着什么。
“珠珠,叔要为侯爷还有阿光,还有那片土地上众多的兄弟们讨回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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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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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记忆不曾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反而愈发鲜明。
那一幕幕悲壮惨烈无论过去多久,都深深烙印在高东良心头血肉上,犹如一条条锁链捆住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动弹。
湘西的十几年,为了阿雅,为了大小姐,沉淀在山水之中,颐养情操,淡泊明志,却一刻也不曾忘记那刀山血海。
高良东清楚的记得那年的每一件事,这里面有许多疑点,那年扶棺回京后发生的变数太多,朝堂上吵成一片,不为战况只为权利,让他们不得不隐忍至今。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地里派人打听当年的一些人,当年离开的时候,有些人没有和我们一起走,而是选择隐姓埋名留在这里,他们也不曾忘记,一直留意着那些疑点走向。”
高良东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到自己都有些忍不住泪已盈眶,“珠珠,你明白吗,这事儿比较复杂,叔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
你只要好好的等着嫁进永宁侯府就是了。
徐瑾明亮的眸子里泛起白雾,她明白,她明白这些叔叔们的心意,她也明了这许多年来阿娘的不提,不是忘记,是不敢深思。
一念而起,无法忘怀。
“高叔,可,那也是我的外祖和舅舅,还有叔叔们”
未曾谋面,却用他们的余泽护着她们母女淌过千山万水,一路前行。
“那是你们的仇,也是我的。”
以前不知道,那是她小她远,现在她就站在这儿,不留下些什么,拿什么回去给她阿弟讲故事去。
看着徐瑾一脸磨刀霍霍,丝毫不考虑留点过年的样子,高良东觉得自己白瞎讲了那么多。
“怎么来的,晚膳用了没,顾元景呢,没跟来?”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徐瑾只能回答一个,她饿,真的很饿。